猛虎在细嗅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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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在细嗅蔷薇
金基德的两部近作《弓》(2005年)和《空房间》(2004年)是连着看的。先看《弓》,后看《空房间》。两部片子看完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当下亚洲影坛的高人里面,这个韩国人金基德实在牛得有点过分了。过分这个词,在我是非常隆重的赞美,等同于“要命”“受不了”等等。很多时候,书面语真很苍白,只有用口语甚至是粗口才能充分表达情绪。
金基德的作品——我没有看全他迄今为止十二部作品,但看过他不少作品——他的格局很多时候都是很小的,常常是逼窄的空间:一条船,一个房间,一个院子,一个湖中心的小寺庙什么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人,磨来擦去,榨出皮囊下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或善意,或邪念;然后总是有暴力,有残酷,但又总是有温柔的怜悯和细致的抚慰,人间的善与恶,人性的黑暗和光耀,在这些逼窄的空间里放大了且混淆了,其最后的效果因这种空间的浓缩和心灵的放大以及最后的混淆,呈现出一种模糊的但又是非常精致的美妙。用“恶之花”来比喻金基德的作品,虽说滥俗了一点,但很贴切。金基德的人性,多半都是极端的、有暴力倾向的,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但美妙之处丝丝可嗅。“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西格天里·萨松的这句诗用于金基德也很贴切。
金基德的牛且牛得过分之处,还在于他的影片对白极少。他的人物(在我看过的他的一些作品中,除了《漂流欲室》的女主角是个哑女,其余的人,从生理上讲都是健全人)往往或一言不发或惜字如金。最近的《弓》和《空房间》也是如此。《弓》里,女孩和老人没有台词。在该说台词的三个射箭算命的段落里,女孩附耳告知老人,老人附耳告知顾客。这一方面符合剧情要求的“天机不可泄露”,另外一方面,也是对观众那种通常的好奇心的一次堵截和揶揄。在《空房间》里,男孩一句话没说过,女人只说了一句话,就两个字,“爱你”。在金基德的影片中,说话的都是配角,而且都是些被嘲弄和鄙视的对象。金基德在创作上这一特征,可以说,也许是金基德对话语的不信任,也可以说,他意图跳过话语这个藩篱(我认为,话语很多时候就是藩篱,是屏障,是导致人与人之间误解的原因所在)去探究人与人之间最本质最真切也是最准确的交流。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一特征也可以视为金基德的野心,他要完全靠影像来讲述,要在最大程度上还原电影本身的特质,他要让他的电影不能被其他任何艺术形式所置换。应该说,他做到了。
《空房间》
像金基德这样处处设置细节且处处给予照应的导演是很少的。在《弓》里,红鞋、礼服、乐器和弓箭之间的转换,日历,反复出现的洗澡场面,反复出现的手与手之间的寻找……在《空房间》里,数码相机,高尔夫球,反复出现的修理场面,反复出现的广告传单……这一切构成一种非常精致的意味以及聪明的导演带给观众的智力上的快感。
对金基德的喜爱还在于他是个能给我们观众带来神奇的人。他的非理性和想象力,在一种合乎逻辑的轨道上走,给人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这一点,在近期的这两部作品中尤为明显。特别是看《空房间》,你很可能会在最后微笑的,实在是太美妙也太辛酸了。可惜,我不能讲述结尾。不要讲述结尾,对还没有看过影片的观众担负起不煞风景的责任,这对于一个影评人来说是应该的,也可以说是必须的。这个责任我也是写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影评之后才明白的。这很让人憋屈,但没有办法。说来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2005年11月10日
《外出》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