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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不出去的电话

　　看完《蓝色大门》，已是深夜。盛夏的深夜，有夜风，但并不凉快。突然很想打一个电话，给二十年前的一个少年。开头可能会这样说吧：“你好吗？好久没联系了。”下面说什么呢？说我看了一部电影，往事如烟，感慨万分，于是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的确很想打这个电话。我知道，这样的一个电话，此刻不打，那就永远不会打；明天一早起床，情绪和心境已是别有洞天了。下一次再有打这种电话的情绪和心境，就不知何年何月何时因何事触发了。

　　但，是深夜啊。这种事我做得出来吗？更关键的是，那些话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两个人近中年的人，天各一方，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一年到头，回忆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不到24小时吧，哪至于为了一部电影如此抒情一番。对打电话的我说来合情合理，接电话的他可能匪夷所思。没权力去惊吓别人的。

　　当然不会打这个电话的。这就是成年人啊。

　　《蓝色大门》里，少年张士豪一遍一遍质问少女孟克柔：“你什么意思嘛？你什么意思嘛？”孟克柔无言以对，只是一次次想从张士豪身边冲过去，又一次次被张士豪推搡着跌坐到椅子上。我看笑了。想当年，是反过来的，是我，一次次推搡那个笨嘴拙舌的少年，“你什么意思嘛？你什么意思嘛？……”中学里的早恋，怎么都是一个模样啊，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代，但一模一样。

　　还有那些台词。“我叫张士豪，天蝎座，O型血，游泳队，吉他社，我还不错哦。”孟克柔说，“你别追我，我很麻烦的。”看得想叫起来。多像多像啊，怎么那么像啊。

　　成年人是应该多看看像《蓝色大门》这样的电影，那些轻柔且脆弱的少年情怀，会让我们这些已经日渐淡漠愈发冷静的成年人，有机会获得一次轻柔且脆弱的机会，让我们能够恍惚片刻、迷离片刻、眼睛潮一会儿、鼻子酸一下、魂不守舍那么几分钟，而原因不是悲苦，不是忧伤，就是一种稀薄得近乎无色无味的惆怅，看岁月不留痕迹，看往事面目全非。

　　我这才发现，所谓成年，就是说，哪怕是有机会，我也不会问对方一句：“你看过《蓝色大门》吗？”我会认为这样的话既幼稚又唐突，而他也一定会认为这样的话既唐突又幼稚。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成年，可恶至极的成年。

　　2004/7/26

　　《我是你爸爸》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