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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情之痛以后

　　美国女导演索菲亚·科波拉，因为有了“科波拉”这个显赫的姓氏，也就拥有了双刃剑的命运。一方面，她享受“科波拉”给她带来的种种便利，另一方面，她得承受“科波拉”覆盖给她的所有阴影。她的作品《处女自杀》就是这样。从片子本身来说，对于一个刚刚出道的女导演来说，应该褒扬有加，这个关于少女心理变异的题材难度不小，她处理得还算及格，但舆论给予她的评价显然是比较吝啬的。这也是名人之后很难逾越的一个公众心理藩篱。她的堂兄尼古拉斯·凯奇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一开头就抛却了“科波拉”的头衔，以艺名出道，并登至影帝宝座。

　　到了索菲亚·科波拉的新作《迷失东京》，人们终于撤除了对她的戒备之心。它获得了第59届威尼斯电影节逆流竞赛单元最佳女演员、最佳导演两个奖项，并在2004年1月26日结束的第61届金球奖上大获成功，获音乐喜剧类最佳影片、音乐喜剧类最佳男演员以及最佳剧本奖。

　　我们第一次在银幕上看见索菲亚是《教父1》的最后：迈克尔·科里昂接任教父大权，他一边为妹妹的孩子洗礼，一边安排手下杀死了孩子的父亲，而那个接受洗礼的婴儿，正是索菲亚·科波拉。我们再看到索菲亚是在《教父3》中她饰演的迈克尔·科里昂的女儿，最后死在仇家枪下。现在，在《迷失东京》里，索菲亚安排了一个和她长相和气质同属一个类型的女孩：夏洛特（斯佳丽·约翰逊饰），厚嘴唇、大眼睛、文静内向，与一个过气的好莱坞明星鲍勃·哈里斯（比尔·盖里饰）相遇在东京寂寞的夜晚里。

　　《迷失东京》

　　美国的“性解放”已经闹了好几十年了，日趋偃旗息鼓，社会价值体系在回归家庭、忠诚、贞洁；中国还正处在“一夜情”的高潮期里面，病着、痛着、呻吟着、不能自拔着，但已经有很多人不堪忍受“天亮以后说分手”这一凄惨的人际关系了。在日渐全球化的两性观念中间，《迷失东京》胜出之处在于凸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气氛，无关性，无关爱情，无关所有可以命名的人际关系。这种关系产生于寂寞、陌生、友好和温暖，但没有向情欲滑过去，止于清淡的交谈和适可而止的亲密，然后结束于告别，并在随后的伤感和回味中获得永恒。这样的一部电影获得众人的青睐，索菲亚·科波拉日趋成熟的编导技艺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一个因素在于，我们都久违了这样一种“发乎情，止于礼”的关系，它在纵情之痛之后，像一张含有薄荷的创可贴，贴在了人们虚空无聊的伤口上。这是一个很好的治标的方法，虽然它治不了本。本这东西，其实谁都治不了，谁能控制人性的本能呢？《迷失东京》里有一场戏：夏洛特到京都游览，在寺院庭院里遇到一对新婚的日本夫妇。他们着日本和服，在亲友的簇拥下完成了参拜仪式。他们走得很慢，很安静，很典雅。男人为女人打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上台阶时，男人伸出手，女人轻轻地把指尖搭上去……这场戏给了夏洛特很多的神情复杂的镜头。我是看得微笑了——这是互为彼岸的人性的两端在彼此羡慕。终有一天，它们将彼此向对方泅渡过去。所谓人性，我的理解就是永远没有最后的归宿。

　　2004年2月1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