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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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和快意
最近媒体上都说,在我国,同性恋不算在精神变态的范围里面了。这是社会宽容迈出的一大步。看了这消息我就想,张元的《东宫西宫》可以公映了吗?也许目前还是不太可能的吧,毕竟同性恋是和常情相悖的。
在我看过的关于同性恋题材的电影里面,《东宫西宫》令我无比惊诧。它比《春光乍泄》《日蚀》《自梳》《莫里斯》《御法度》等相当不错的同性恋题材电影要更有冲击力。这种冲击力在于它整体上的诡异。
《东宫西宫》不像其他影片是在一种情欲氛围里讲故事,它几乎没有故事,整个片子是靠夜色、对话和一些意识流的回忆镜头和幻想镜头组成的。就两个男人,一个同性恋作家——阿兰,一个英俊的警察——小史。小史把“搞流氓”的阿兰带回派出所审问,在好奇和蔑视的双重心境中让阿兰自述他那奇怪的人生。一个夜晚过去了,阿兰通过语言将小史潜在的同性恋倾向完全释放出来,就像启开了一个魔瓶,晨光中,小史像重新投胎似的兴奋和恐惧。
我觉得《东宫西宫》是一部编剧声音盖过导演姿势的影片。这在电影创作中是相当罕见的情况。不是说张元不好,张元很好,这样的一部电影,支撑点细若游丝,但张元还是把它给立住了;两个演员,演阿兰的司汉和演小史的胡军,在张元的调度下演得相当出色。但是,应该说,更不简单的是编剧王小波。
王小波是一个诡异的天才。他的才华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是拔尖的,即便是作为处于次要地位的编剧,他也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才子。《东宫西宫》在阿根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编剧奖。他是中国大陆在国际电影节上第一个获奖的编剧。
但是,最好的其实并不是这个电影剧本。我看过王小波文字版的三个《东宫西宫》。一个是处于小说形式,名为《似水柔情》;一个是电影剧本;一个是话剧剧本。最棒的是话剧剧本——复杂、唯美、生动的深刻和令人恍惚的解剖力。那些台词,写得让人又恨又爱,让人坐不住。我想象这个剧本的演出效果,一定是像阿兰对于性所发的那句感叹:“那是多么残酷,又是多么快意啊!”
其实,就全部的《东宫西宫》(小说的、话剧剧本的、电影剧本的和最后成为影像的)来说,它们哪里只是一个同性恋题材?它们的切入方向是情欲(包括异性的和同性的)这东西的核心之处。这一刀切得非常深,深到令人难以直面的程度。从立意上讲,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也是探讨情欲和性之奥秘的影片,但从作品的角度讲,他没有张元干得漂亮。最近,关于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离婚原因的种种版本中,有一个版本是说自从他们俩演了《大开眼戒》后,因为触及了上帝才知道而凡人不该明白的性之奥秘,所以两人之间就完蛋了。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写这篇稿子有些伤感。王小波先生已经去世几年了。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当年他的猝然离去令我非常震惊和难过。我本想追随他和他的文字一直老下去的。好在我还可以反复享受他的天才和美妙,一读再读,永不厌倦。我喜欢王小波研究者、中山大学学者艾晓明女士的一段话:“小波是追求伟大和完美的,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得了他,唯有死亡本身。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又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洞悉人性、不禁莞尔的笑容。”
2001/4/25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