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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之前最想见谁？

　　梅艳芳这个女人，实在是让我无话可说。我只想问：她这短短的一辈子，自我感觉活得怎么样？我只想问她自己。至于说如日中天的名声、身家两亿的财富，那是不重要的；至于说别人如何夸她豪爽、仗义、善良、随和，也是不重要的；至于说引领一代风潮的歌唱才艺以及令人赞叹不已的表演天赋，似乎比较重要，但其实也是不重要的。

　　她是在一大群朋友的陪伴下走的。这个生性喜好热闹、经常聚众狂欢的女人，有这么一个临终场面，似乎应该是很圆满的。但我想问：她走之前最想见谁？是如果见得到，那其他人都可以不见的那个人。

　　听说，她最欣赏三个男人，一个是刘德华，一个是成龙，另外一个，她一直没对外公开过，大家猜测是苗侨伟。

　　当年，她如何爱他？他是否也一样爱她？我们都无从知道。后来的故事是苗侨伟娶了戚美珍，生了几个孩子，像所有的居家男人一样，尽职尽责，也在这尽职尽责的过程中，一天天老去。风华绝代的“杨康”早就不存在了，他的演艺事业也早就星光黯淡，比起当年同为“无线五虎将”的刘德华和梁朝华来说，苗侨伟这个名字可以说是隐没了。梅艳芳去世的那天，我看到媒体抓拍到了他偕夫人戚美珍开车赶到香港养和医院的照片。他是怎样地走到她的病榻前，和她怎样告别？我们真的很好奇，因为我们这些看客真的很残忍，关心的是一个香艳的故事如何结尾。

　　成龙跟梅艳芳的故事完全符合一个至交的概念。这里面，有的是情义、怜悯和至交之间的伤痛。

　　最暧昧的是刘德华和梅艳芳。很早很早了，也很久很久了，人人都知道梅艳芳单恋刘德华。以至于到后来有朋友不忍心，对梅艳芳说，“拜托你以后再也不要对外说你喜欢华仔了，我们听了都很难过。”这份感情一直走不到两情相悦的地步，但一直都在按着一种温暖和知心的方式生长。这一次，我们看到了刘德华作为一个好友反复出现在梅艳芳生病前后的过程中。我们还看到2004年元旦期间，刘德华着梅花衫登台上海，把《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刚刚去世的“我的一个好朋友”，并在演唱过程中难以自控，泪流满面。媒体报道，刘德华说，当时，他握着临终人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我们那么熟，那么亲，她会懂的。”

　　《胭脂扣》

　　似乎可以说，她想见的人都来了。怕的是，还有一个人没有来；或者来了，跟所有朋友一样跟她告别。但他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他是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也许，外表越是明朗的人，内心的阴影就越重，心灵深处有一处就越是隐秘。

　　她要见她的一大帮哥们儿、姐们儿，他们都来了，都哭了。但是，她在这一时刻会不会有一种蚀骨的寂寞？这种寂寞会不会让她在通往天堂的路途中黯然神伤？

　　但是，握着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的手离去，就一定安详吗？她会不会非常伤痛，想着把他孤零零地扔在了这个世界上？她会不会无比抱歉，想象他在自己走后的日子久久无法平复悲伤她会不会责怪自己太残忍，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想起诀别的场景就泪流满面？虽然，事实也许跟她的臆想完全是两回事。这样想来，还是没有这个人比较好吧。我不愿意梅艳芳真的是《胭脂扣》里的如花，做了鬼都那么痴情、难受、不舍。灵魂的重量太轻，什么都承受不起。

　　也好也好，梅艳芳就像我们看到的这样走也好。像一个Party，曲终人散，意兴阑珊。无限的惆怅，无限的伤感，但惆怅和伤感终归是诗意的，终归是可以享受的。就像我们这些看客的感受一样。

　　对这个世界，要想活得轻快一点，就不要爱得太过用力，走的时候，也不至于是一种撕裂的场面；但是，既然活了，既然爱了，不用力，不全心全意把自己彻底地镶嵌进去，血肉相连，那生命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哦，我的问题太多，我没有答案，我其实无话可说。

　　2003/12/31

　　《霸王别姬》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