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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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得不寒而栗
紫式部《源氏物语》第七回“红叶贺”中有一段关于主人公光源氏舞蹈的描述:
“……高高的红叶林荫下,四十名乐人绕成圆阵。嘹亮的笛声响彻云霄,美不可言。和着松风之声,宛如深山中狂飙的咆哮。红叶缤纷,随风飞舞。《青海波》舞人源氏中将的辉煌姿态出现于其间,美丽之极,令人惊恐!插在源氏中将冠上的红叶,尽行散落了,仿佛是比不过源氏中将的美貌而退避三舍的。左大将便在御前庭中采些菊花,替他插在冠上。其时日色渐暮,天公仿佛体会人意,洒下一阵极细的微雨来。源氏中将的秀丽的姿态中,添了经霜增艳的各色菊花的美饰,今天大显身手,于舞罢退出时重又折回,另演新姿,使观者感动得不寒而栗,几疑此非人世间现象。”(摘自丰子恺译本)
《源氏物语》是我经常翻的书,算是案头书了,它是日本文学唯美传统的源头典籍,也是顶峰作品。像上面摘的那一段就很有代表性:因美而生恐怖。这段之前还曾写光源氏的父亲桐壶天皇因为爱子过分的美丽优雅,心生不安,命令各处寺院诵经礼忏,替他消除魔障。
带着这样的理念来观看日本东映为五十年纪念,在2002年推出的巨作《千年之恋·源氏物语》,应该说对它所能呈现出的影像之美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我还是被它深深地伤害了——从影片开头后不多会儿的一幕开始:冬夜,白雪围绕着蓝黑色的水塘,一朵红梅悄然落下——我的心被这朵红梅砸出了巨响,耳朵里嗡的一声鸣叫起来,隐隐作痛。
在《千年之恋·源氏物语》中,说每一个画面都是完美的,这话一点也不过分。一千年前的日本平安王朝是唯美的盛宴,在无数的帷幔、屏风、格窗、檐廊之中,兜兜转转着一层层繁复艳丽曳地而行的衣裙、拖到脚弯处的长发、雪白的脸、鲜红的唇、细致的眼睛、幽暗中一言不响的爱抚、男人的手依女人背部细腻的肌肤缓缓滑过,还有那清晨踩着晨露急速离去的偷情人的背影……在这一切背后,如果不是阴郁忧伤的歌,就总是像雨点一样落下的樱花花瓣,要不就是深蓝得令人寒心的夜空。
艳与寂是日本文学艺术的魂魄。因为艳,所以寂寞深重;而人生从本质来说就是清寂二字,所以更加需要艳丽的欢情。欢情是鸩,美味无比,饮它是痛快的,痛且快,人生好像就不那么难过了。
《千年之恋·源氏物语》的关键人物是光源氏,他的形象在书中美得出神入化,不可想象。所以,这部电影可能在挑选这个人物的扮演者上绞尽了脑汁。扮演者天海佑希近乎完美地再现了这个天神般人物,令人目眩。我不知道这个天海佑希的出处,我甚至无法判断这个人的性别。天神可能就是中性的,像男人一样的英挺,又像女人一样的柔媚。围绕着这个新人的,是吉永小百合、高岛礼子、松田圣子、常盘贵子、竹中直人、风间杜夫这些人。熟悉日本影视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名字的分量。
近三个小时看下来,我有近乎虚脱的感觉。片中结尾处,经历一生的艳情之后,光源氏彻底厌倦,只等待着死亡的来临。说来我也应该厌倦,应该是视觉盛宴之后的意兴阑珊;但是,我却有一种莫名的惊惧,想起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里的一句话:“我所惧怕的事态业已开始,它甚至比原来所料想的还要糟糕:美在彼而我在此。”
2002年10月27日
后记:我的朋友李澜后来给我来邮件,说到天海佑希以及这部电影。她在邮件中写道:“你提到的电影,看了《千年之恋》。影片着实华美异常,源氏的扮演者也只能让中性人物来演,天海佑希是宝冢歌舞团专饰男角的当家花旦——我很喜欢看宝冢的歌舞,平生喜欢的是中性化的美人。一大愿望就是去实地看一场。不过知道天海佑希是女的,看起来就有点别扭。但我也喜欢这个片子,喜欢的是剧外的情结——紫式部和道长的暗恋,还有她和清少纳言的关系——千年之怨。”李澜和我一样,酷爱日本文学艺术;她嫁了一个日本人,时常给我带来一些关于日本文学艺术方面的资讯以及她精彩的评点。我没有见过她丈夫江川君,对她说,想象中,他应该长成木村拓哉的模样吧?李澜说,不,像机器猫。这是另外的闲话了,不多说了。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