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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 妇

　　［战场上，奥玛帕伊和维那亚克·拉奥。

　　奥玛帕伊 父亲！

　　维那亚克·拉奥 父亲！我是你父亲？

　　不走正道的有罪的女人，

　　你走进异教徒家里把花环戴在

　　野蛮人的脖子上，玷污家族荣誉！

　　我还是你父亲！？

　　奥玛帕伊 你在邪恶之战中获胜。

　　我丈夫惨死在你手中，

　　可是，唉，你仍是我父亲！

　　我担心寡妇的眼泪引来的

　　可怕诅咒落到你头上，所以，

　　把难忍的悲恸深藏在胸中，

　　我是你女儿，你是我父亲，

　　多年之后凄凉的夜里，你我在

　　战场上相逢。父亲，向你施礼，

　　把你脚上的尘土抹在我头上，

　　之后向你告别。今天不原谅

　　女儿，父亲，我也乞求天帝

　　宽恕你。

　　维那亚克·拉奥 奥玛 奥玛帕伊的昵称。，你要去哪儿？

　　哦，不幸的女人，收起你的眼泪，

　　一意孤行，你筑了爱巢的树已遭雷击，

　　烧焦。失去了今世、来世，你还想投奔谁？

　　奥玛帕伊 我有一个儿子——

　　维那亚克·拉奥 别提你儿子。别转身走向

　　一堆罪恶的灰烬。今天晚上，

　　血祭中你的忏悔已宣告结束——

　　再也不能走进那贱人的空屋。

　　你说。你还能去哪里？

　　奥玛帕伊 啊，世道无情！比父亲更仁慈的

　　是死亡，是阎王，期望走进它们

　　敞开的大门，谁还会踏上归程？

　　维那亚克·拉奥 想死？孩子！啊，坏念头！纯洁

　　宽容的死亡是烈火——吞噬一切

　　罪行——犹如大海吞噬一条条河流

　　携带的泥沙。那死亡的最后

　　是你自由的归宿。但今晚你在这儿

　　不能死去。远离受辱的亲人，远离

　　愤怒的社会，把耻辱、污点、恐慌

　　留在故乡的尘土里，动身前往

　　遥远的圣地。那里，恒河畔空气

　　清新纯净，傍晚在透明圣洁的

　　水中三次沐浴，在幽静的茅屋里，

　　内心平静地诵念湿婆的圣名，

　　晚风从远处寺庙里带来的钟声，

　　你能听见。某一天你的年寿

　　耗尽，死神迈着无声的脚步

　　来接你，你就像恒河的净水中

　　落花的污渍，作为特殊祭品

　　献给大海。

　　奥玛帕伊 但是我的儿子——

　　维那亚克·拉奥 不要再提起

　　你的儿子。你应沉浸于

　　脱离往昔的圣洁之河。一似

　　离开遗忘之母的子宫的婴儿，

　　扑进父亲的怀吧。在新的地方

　　新的河畔，在我的新住房，

　　露出纯洁的笑容，用我的女儿的

　　吉祥之手点亮新生活的灯光。

　　奥玛帕伊 满心丧夫的悲恸，

　　我看到的世界是虚影。

　　你的话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

　　进不了我的心。父亲，离开我，

　　离开我，不要以我丈夫鲜血

　　染红的父爱的纽带连接你和我。

　　维那亚克·拉奥 你已不是我的女儿。

　　凋落的蓓蕾啊，再不能返回花枝。

　　不过我问你，不知廉耻，你称

　　谁是你丈夫？狡猾的异教徒心狠

　　手毒，在洞房花烛夜，把你从

　　新郎希维希手中抢走，像老鹰

　　啄死雄鸽，把可怜的雌鸽幽禁

　　在自己漆黑的巢里，你竟然称

　　这个阴险的强盗为丈夫！还记得

　　那天晚上吗？吉辰快到，我们坐

　　在举行婚礼的大厅里，心情急切，

　　望着大路，大家询问吉帕基为何

　　还不来？这时忽然看见黑夜额上

　　出现迎亲队员手举的火把的红光，

　　空中传来吹奏的喜乐，内宅的女宾

　　立刻发出欢叫声。百余名轿夫走进

　　大门。我们刚问：“吉帕基在哪儿？”

　　好像突如其来的风暴，手持武器的

　　一伙人突然吼叫着冲出轿子劫持你，

　　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不知

　　怎么回事，惊慌失措。不一会儿，

　　获释的吉帕基低头缓步走进厅里——

　　我听他说，菲贾普尔王朝一个

　　穆斯林贵族率领士兵在路上抢劫，

　　俘获了他，夺走迎娶新娘的彩灯，

　　跳上他的车，强行扯夺新郎一身

　　华服，就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我和吉帕基在婚礼上点燃的圣火前

　　一起举手发誓，要报仇雪恨，亲手

　　杀死这个强盗，耐心等待多年之后，

　　今晚实现了庄严誓言。英雄吉帕基

　　在战场上厮杀献出生命，可歌可泣。

　　寡妇啊，他才是你丈夫。践踏道义，

　　那强盗是恶棍。

　　奥玛帕伊 父亲，我恨你！

　　你杀了我丈夫。你的谎言好似

　　利剑。王法的眼里我是堕落的

　　女人，可我奉行的道德准则每日

　　闪闪发光。我是妻子，不是丫鬟，

　　我在他脖子上戴新郎的鲜艳花环，

　　满怀爱意敬意。为丈夫我肚里曾

　　怀过儿子，这体现我的献身精神。

　　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在内宫

　　收到你的密使捎来的两封信——

　　你在信中要我用匕首把他刺死，

　　母亲的信中说：派人给你送去

　　一包毒药，自尽吧！如果能说

　　谁践踏了屈服无奈的我的贞洁，

　　那么，这么多年，我能不执行

　　你们的两道命令？我已把我的心

　　献到英雄的足前。婆罗门、穆斯林

　　之间有何差别？那并非法规之别，

　　在心灵的主宰苏醒的地方，两者

　　是平等的。然而，时常苏醒，

　　根深蒂固的观念、隐秘的仇恨

　　有时如同一道道闪电掠过全身

　　细密的血管，肢体疼痛难忍，

　　缩成一团——但是过了一会儿，

　　坚贞又成为胜者。心里充满敬意，

　　膜拜我的丈夫。我在神圣的心中

　　是穆斯林女子，不是坠落的女人——

　　我不会低头、后悔、情绪低沉，

　　背弃丈夫的宗教，像一个罪人，

　　皈依别的宗教——啊呀，啊呀，

　　我突然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

　　像夜空流星一样奔跑。

　　［腊马巴依上。

　　奥玛帕伊 我的母亲！

　　我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

　　见到你。母亲啊，让我匍匐

　　在地，沾一些你脚上的尘土。

　　腊马巴依 女穆斯林，别碰我，

　　你是罪孽深重的女人！

　　奥玛帕伊 我身上没有污点——

　　我和你一样是纯洁的。

　　腊马巴依 在穆斯林家庭，

　　你把贞操献给了谁？

　　奥玛帕伊 我的丈夫。

　　腊马巴依 丈夫！那个蛮子是你的丈夫！

　　你知道谁可称为丈夫？阴险小人？

　　流氓恶棍？丈夫应是女人仰慕的神，

　　是女人的靠山。卑贱的穆斯林怎能

　　成为婆罗门女儿的丈夫，像一个神？

　　奥玛帕伊 出身于高贵的婆罗门家庭，可我不

　　恨别的教徒。我全身心地尊重丈夫，

　　膜拜他像膜拜神。难道会有一个贞女

　　恨我？与你相比，我绝对不是卑下的

　　母亲——我一定会升上贞妇的天堂。

　　腊马巴依 你是贞妇？

　　奥玛帕伊 当然是。

　　腊马巴依 你知道怎样无畏地去死吗？

　　奥玛帕伊 我知道。

　　腊马巴依 好啊，那就点燃焚尸的火焰！

　　你看你丈夫倒在战场上。

　　奥玛帕伊 吉帕基？

　　腊马巴依 吉帕基

　　是和你订过婚的丈夫。今日

　　他的骨灰要和你的骨灰融合，

　　新人成婚之夜未起作用的祭火

　　已变成焚尸场的饥火；今夜

　　要完成在那夜做成的大事。

　　维那亚克·拉奥 走吧，我的孩子。回到

　　儿子身边，回到伤悼的阴影笼罩

　　着的你的巢里。我已完成艰巨

　　任务。你走吧，哦，别瞎生气，

　　我的夫人，挥刀砍下我们家庭

　　之树的新枝，送往他人的树林，

　　如果已经枯死，我会付之一炬。

　　可它长出的根扎进新的泥土里，

　　生机勃勃，已经开花，结出果实。

　　她接受那儿的习俗，遵守法规，

　　享受亲情。心灵的纽带已割断，

　　你的家规家法就是冷硬的锁链——

　　你约束她不是用道义而是用武力。

　　放开她，放开她！你走吧，孩子，

　　回到充满亲情的温暖的家庭中，

　　继续做已习惯做的家里的事情，

　　置身于崭新的宗教领域。夫人，

　　让我们割断尘缘，去圣地朝觐，

　　远离人世周而复始无尽的欢乐

　　和痛苦——

　　腊马巴依 但我先要把我家庭的土壤里

　　长出的罪孽新芽挖出踩碎，

　　清除来自我腹中的耻辱。女儿的

　　丑行，玷污了我这个母亲的声誉。

　　我要把耻辱变成焚尸的熊熊大火，

　　以女儿的名义四处宣传贞洁，

　　在焚尸场她的骨灰上建造一座

　　贞操之庙。

　　奥玛帕伊 母亲，别谈什么社会什么名誉，

　　这里不是社会，是火化的场地。

　　不要叫人赞美善行原谅罪行，

　　在死亡之光下真实应该看清，

　　我是贞妇。即使别人仇恨我，

　　我也是贞妇。母亲啊，倘若

　　强行把无辜的女儿和别的男人

　　捆在一起交给死神，别人肯定

　　会齐声称赞你，但是，母亲，

　　焚尸场土地爷脚前你永远是罪人！

　　腊马巴依 士兵们，把这个女人捆起来，点火！

　　奥玛帕伊 父亲！

　　维那亚克·拉奥 别害怕，唉，我的孩子！

　　你束手无策，只好求我把你

　　从母亲手中救出来！我这双手

　　曾把你搂在胸前，谁知这维护

　　正义惩处罪人的手有一天竟砸碎

　　你的好运，唉，我的女儿！

　　奥玛帕伊 父亲！

　　维那亚克·拉奥 来吧，孩子，别再犹豫！

　　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带着儿子

　　到我身边来吧。与社会相比，

　　心中坚守的正道永远是真实的。

　　不变的父爱犹如天神的甘霖，

　　无穷无尽。我女儿获得神圣

　　父爱的天生权利， 谁能剥夺？

　　哪部法典？哪种渺小的胆怯？

　　哪个社会的虚伪法规？抑或

　　某个人？

　　腊马巴依 你去哪儿，回来！哼，

　　罪恶的女人，你看，为了你，

　　战场上献出生命的男人不会

　　白白死去。他身穿新郎的服装，

　　握着你的手，进入英雄的天堂。

　　勇士们，听着，你们是吉帕基

　　忠实的奴仆。把与主人订婚的

　　女人送上焚尸堆，和他团圆，

　　实现主人未了的心愿！

　　众士兵 这是高尚的善行。

　　奥玛帕伊 父亲！

　　维那亚克·拉奥 你们放开她！

　　众士兵 我们要实现这个女人丈夫的遗愿。

　　维那亚克·拉奥 她丈夫是虔诚的穆斯林。

　　司令 士兵们，把年老的维那亚克抓起来！

　　奥玛帕伊 母亲，你是罪人，是吃人的妖鬼！

　　腊马巴依 蠢货，你们坐着干什么？

　　高喊胜利口号，奏乐！

　　众士兵 胜利！胜利！

　　奥玛帕伊 地狱的魔鬼！

　　众士兵 胜利！胜利！

　　腊马巴依 让全世界知道奥玛是贞妇。

　　奥玛帕伊 苏醒吧，阎王！

　　苏醒吧，焚尸场的土地神！

　　你们看，卑鄙的敌人

　　在你们的王国倒行逆施。

　　苏醒吧，大神，用雷电轰击！

　　让你的正法战胜狭隘的法规！

　　腊马巴依 高喊善德获胜！高喊贞女获胜！

　　众士兵 善德获胜！

　　奥玛帕伊 父亲，父亲，我的父亲！

　　众士兵 高洁的贞妇！

　　1897年 泰戈尔精品精.戏剧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