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和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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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和洞窟
在鹿野苑产生了一个愿望,很想再东行二百多公里,去看看那棵菩提树。菩提树的所在,叫菩提迦耶。
我想走一走释迦牟尼悟道后走向讲坛的这条路。二百多公里,他走了多久?草树田禾早已改样,但山丘巨石不会大变。
从瓦拉纳西到菩提迦耶,先走一条东南方向的路,临近菩提迦耶时再往东转。出发前问过当地司机,说开车需要十一个小时。二百多公里需要十一小时?这会是一条什么路?
待到开出去才明白,那实在是一个极端艰难的行程。窄路,全是坑坑洼洼,车子一动就疯狂颠簸,但获得颠簸的机会又很少,因为前后左右全被各色严重超载的货车堵住了。
好不容易爬到稍稍空疏的地方,立即冒出大批乞丐狠命地敲打我们的车窗。荒村萧疏、黄尘满天,转眼一看,几个一丝不挂的男子脸无表情地在路边疾行,这是当地另一种宗教的信徒,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并不是时髦的游戏。
幸好,向东一拐快到菩提迦耶的时候,由于脱离了交通干道,一切都好了起来。路像路,树像树,田像田,我们一阵轻松,直奔而去。
菩提迦耶很热闹,世界各地的朝圣者摩肩接踵。满街都是销售佛教文物的小摊,其中比较有价值的大多来自西藏。很多欧美人士披着袈裟、光着头、握着佛珠在街上晃悠,看起来非常有趣。
先去大菩提寺(Mahabodhi)。
脱鞋处离寺门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脱鞋后需要走过一段马路。多数人穿袜而行,少数人完全赤脚。我想在这里还是赤脚为好,便把袜子也脱了,向寺门走去。
迎面便是气势不凡的大菩提寺主体建筑。这个建筑一色净灰,直线斜上,雕饰精雅,如一座稳健挺拔的柱形方台。门户上方,有一排古朴的佛像,进得内殿,则是一尊金佛。
我在金佛前叩拜如仪,然后出门绕寺而行。在后面,看到了那棵菩提树。
菩提树巨大茂盛,树盖直径近二十米。树下有两层围栏,里里外外坐满了虔诚的人。
内层有考究的石围柱,里边只能坐二十来人。佛教本性安静,这里也不存在任何争挤。我与李辉居士在石围栏门口一看,正好有两个空位,便走进去坐了下来。
我闭上眼,回想着佛祖在这里参悟的几项要谛,心头立即变得清净。
现在的这棵菩提树虽然只有几百年历史,却与释迦牟尼悟道的那一棵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当年已有僧侣留下树种,代代移植,也有谱系,这一棵的树种来自斯里兰卡。
在菩提树下打坐后,我们还去拜见了大菩提寺的住持。住持还年轻,叫帕拉亚先尔(Prajna Sheel),是个大喇嘛,受过高等教育。问他当初为何皈依佛教,他说一读佛经觉得每一句都能装到心里,不像以前接触过的另一个宗教,文化水平高一点的人怎么也读不进它的经典。
他说,这些年佛教在印度的重新兴盛是必然的,因为佛教本身没有犯什么错,它的衰落是别人的原因。
说到他为什么如此快速地接见我们,他说当然是因为法显和玄奘。他们一千多年前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对这里的描述句句如实,也成了我们重温菩提迦耶当年盛况的根据。他说,总之,中国对佛教太重要。
告别住持,我们继续回溯释迦牟尼的精神历程。最想寻找的,是他悟道之前苦修多年的那个地方。
据佛教史料记载,那儿似乎有一个树林,又说是一个山坡。幸好有当地人带路,我们的吉普歪歪扭扭地驶进了一个由密密层层的苇草和乔木组成的树林。这里没有公路,只有人们从苇草中踩出来的一条依稀通道。开了很久,我们都有点害怕了。终于,开到了一个开阔地,眼前一堵峭壁,有山道可上。
我领头攀登。很快发现,山道边黑乎乎地匍匐着一些躯体,仔细一看竟是大量伤残的乞丐。只有骨碌碌的双眼,表明他们还保存着生命。
当凄惨组成一条道路,也就变成恐怖。只得闭目塞听,快步向前。
在无路可走处,见到了一个小小的岩洞。弯腰进入,只见四尊佛像,其中一尊是释迦牟尼在这里苦修时的造像,骨瘦如柴。佛像前的燃灯,由四位喇嘛守护着。
钻出山洞,眼前是茫茫大地。我想,当年释迦牟尼一定是天天逼视着这片大地,然后再扶着这些岩石下山的。山下,那棵菩提树正等着他。
我转身招呼李辉一起下山。守护洞窟的一位喇嘛追出来对我们说:“下山后赶快离开这里,附近有很多持枪的土匪!”
我听了一惊,心想:宗教的起因,可能是对身边苦难的直接反应。但一旦产生便不再受一时一地的限制,因此也无法具体地整治一时一地。你看悠悠两千五百多年,佛祖思虑重重的这条道路,究竟有多少进步?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印度菩提迦耶,夜宿Asoka(阿育王)旅馆 千年一叹(余秋雨至为珍贵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