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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新

　　黎明每天准时前来昭示一个奥秘，它说着万古不变的老话，听起来却是新鲜的。我们冥思默想，勤奋工作，执着地追求。时常觉得这古老的世界已经筋疲力尽，蓬头垢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而这时黎明款款而来，静立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像一个魔术师，面带笑容。慢慢地揭去盖在世界身上的一块奇大无比的黑布，于是我们看到万物焕然一新，仿佛是造物主首次一瞬间创造的世界。元初和万世的新奇，永远不会完结，这是黎明在我们耳畔常说的话。

　　然而，今天的日子单单属于今天吗？谁能正确地推算，它是在哪个时代的初叶，撕碎云气之幔，踏上旅程的？在它不瞬目光的注视下，液状的地球渐渐变得坚硬；坚硬的地球上，生命登上历史舞台演戏，一幕幕大戏中，新的生命开始了又结束了精彩表演。这一天把光束投向人类历史上无数被遗忘的世纪，在海边，在沙漠，在林荫里，见证多少伟大文明的诞生、崛起和消亡！这太古的一天，从地球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用洁白的宽大裙衫把地球包好搂在怀里。自古以来，它一直统计太阳系里爆发的吉兆和凶兆。这来自太古的一天，像眉清目秀的少年琴师，笑吟吟地站在我们的面前。它永新的容貌，似呱呱坠地的婴儿。它触摸谁，谁就即刻脱胎换骨。它胸前戴的项链，由永恒青春的宝石缀连而成。

　　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永新是世界内心的财富，是世界不朽的珍宝。陈旧、衰微像影子在它上面走来，离去，甫现即逝，不能将它遮掩。蚀耗是虚幻，腐朽是虚幻，死亡是虚幻，它们像海市蜃楼，在阳光灿烂的天空跳影舞，跳着跳着在天边失踪。只有素不惶惑的永新是活生生的，侵蚀不能缠住它，打击在它身上留不下伤痕。这样的话，黎明每天叙说一遍。

　　世界上古朴的日子在每天早晨获得新生，每天返回元初一趟，否则难免遗失它的基调。黎明一次次为它吟唱永恒的复唱词，绝不让它忘记。岁月如果急匆匆赶路，不在任何地方眨一下眼睛，被过分的劳碌和粗野的强力挟裹着，一头栽进无底的黑暗，忘记自己；之后在元初的永新中若不能再生，灰尘和垃圾必将堆积如山。杂事的怨恨、烈火般灼人的狂傲、工作的重负，就会遮严永恒的真理。于是只剩下正午的炎热、追名逐利的肆无忌惮，只剩下争抢、格斗，只剩下没有尽头的路、没有目标的旅程。这嚣张的气焰扩张着，总有一天将地球像气泡似的压破。

　　这一天奇妙乐曲的音符尚未全部弹响。但这一天越是前行，工作的矛盾越是尖锐，尔虞我诈和对抗的噪音越是刺耳。渐渐地，人世间的悲痛越发沉重，饥渴的哭号越发惊心动魄，竞争的吼叫越发吓人。尽管如此，温柔的黎明每天像天使降临，修接断裂的琴弦，重弹的基调既朴素又庄重，既舒缓又奔放。其中没有愤怒，没有对立，没有偏颇，没有迷惘。这是千古流传的完整乐曲，永恒之调的形象完美地显露。

　　我们每天从黎明的口中听见同样的话：不管喧嚣多么震耳，终归不会久长，恒定的是宁静。它是内在的，既在肇始又在终了。因此，白天的疯狂倾泻之后，清晓时分，我们看见“宁静”的形象上面，没有一丝冲突的痕迹，没有一块污斑。它永世娴静、安详、纯洁。

　　整个白天，世界充斥悲酸、贫寒、死亡的骚扰。但每天拂晓一种仙乐告诉我们：这一切灾难是暂时的，恒定的是湿婆。黎明时分，我们凝神瞻仰他圣洁的慈颜，他身上哪有伤痕，他已复原如初。如同我们看见水泡破裂，大海丝毫不受伤害，永恒的万物永世不摇颤。湿婆既在肇始、终了，也在我们心中。

　　海浪汹涌澎湃时，望着惊涛骇浪会一时想不起大海，只在心里慨叹：滔滔海浪，宏伟、壮观！同样，人世的分裂和纷争似乎最最强大，除此之外，似乎难以想象还有别的什么。然而，黎明在宣传欢聚。静心侧耳，我们听见它在说：分裂和纷争是短命的，恒定的是梵天。环顾四周，我们看到无边无际的厮杀。然而，稍后，哪里还看见四分五裂的痕迹？世界交往的大桥岿然不动。那梵天——唯一的一元真神，静坐着，将数不清的分裂拘锁于一个茫茫宇宙之中。梵天既在肇始、终了，也在我们心中。

　　世世代代，每天清晨，人们在乍醒的天宇，在身心内外，听见热切的呼声：宁静，湿婆，梵天。人们暂停一切工作，安定躁动的情绪，谛听着空中回响的新鲜阳光的福音：宁静，湿婆，梵天。这是千百年来要人们在开始工作时铭记在心的真言。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