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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止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 泰戈尔 2728 2021-04-06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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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止

  乐谱有休止符,诗行有停顿,正在写的这篇文章中,句号的重要性绝不亚于文章的其他部分。正是这些句号,握着文章的舵柄,不让文章漫无目的地呼呼地飘游。

  事实上,一首诗即将完成,结尾是成功的关键。因为,佳作不会在诗尾后的空白中结束——它仍在诗句写完的地方说话——应该给它无声地说话的机会。

  一首诗结束之处,如果它的乐音和词意全部耗尽,那么它会为自己的贫乏而感到羞愧。

  逢年过节,一个人如果为了摆排场,花钱如流水,最后弄得身无分文,那么,那样的排场不是他富有的标志,他的贫穷将显露出来。

  江河停止流动,是因为停流之地有大海,因而它并不蒙受损失。实际上,在陆地上远望,它停流了,可在大海里,它仍在流淌。

  人的生活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停息。不过经常可以看到,人为停息而感到羞怍。我们常常听到英国人说:像马一样戴着笼头戴着鞍鞯奔跑,栽倒在地而死,死得光荣!我们如今也常常引用这句话。

  当人们否认在某个地方旅程已经圆满结束时,必然把行走当作唯一的光荣。

  不懂得消费和施舍的人,只知道一门心思地攒钱。

  消费和施舍的过程中,“积蓄”不断消耗自身,可这时“积蓄”以一种形式罄空,却以另一种形式获得成功。哪儿没有“积蓄”有益的罄空,哪儿必然产生无耻的悭吝。

  有些人的眼里,生活与吝啬鬼一样。他们不想在任何地方停步,不住地说:“走,走,走!”一旦驻足,他们的行程仿佛就不能结束,就显得不严肃;他们只承认鞭子和笼头的功能,不接受美的停歇。

  他们跨越了青春年华,仍死劲儿拖着青春往前走。他们千方百计动用一切资财,做这种力不从心的事情——伴随他们的,是无尽的羞耻、忧虑和恐惧。

  果实成熟,离别枝条,是它的光荣。如果认为离开树枝是贫贱,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号吝啬鬼了。

  在博取权位的同时,应该记住:完美了权位,就应把它放弃。

  “我要不遗余力,硬拖死拽,把这种权位保留到最后一刻——这是我的荣誉、我的成就。”有些人自小接受这种教育,只要没有飞来横祸,像扈从强行把他们从权位上拉开,他们就两手紧紧抓住权位不放。

  在印度,在承认终结的人身上,看不到一丝羞惶。做出牺牲对他来说并不是一败涂地。

  因为,弃绝并不意味着贫困。我们不能说,水果脱离枝条落到地上是失败。在地上,它奋斗的形式和领域发生了变化,它并未逃进萎靡颓唐。在那儿,接下来是更大的诞生的酝酿期,是在陌生寓所中的居住期,是从外界进入泥土的旅程。

  印度的古籍云:年逾五十,人应进入森林居住。

  可那片森林,不是懒惰的森林,而是苦修的森林。在那儿,多年来人积蓄的苦心孤诣,转化为奉献的苦心孤诣。

  行动的榜样,不是人唯一的榜样,成果的榜样才极为重要。当稻秧一面与烈日和暴雨斗争,一面成长时,是很美的。可当水稻成熟,在地里的日子结束,在农舍里的日子开始时,同样是很美的。稻谷中间寂静地聚集着在稻田里与烈日、暴雨抗争的经历,这难道有什么不光彩的吗?

  谁要是发誓只在“稻田”里,而不在“稻谷”中评价人生,他的人生就会毁于一旦。因此我说,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停歇之时。如果我们在别人停歇之时,向他索要他在工作之时我们曾向他索要的东西,那不仅是不公正的,而且自己必然一无所获。

  在别人停歇之时,我们期望从他那儿得到的,是最终取得“成果”的榜样,而不是某个阶段的“行动”的榜样。

  当一切皆无休止地运动,只有破坏创造,只有兴盛衰落时,我们就不能完整地看到稳固的“成果”的榜样——当行动停止时,才能看到“成果”。人有必要看见这终了的意趣和固定的形态。我们既要稻田里的禾苗,也要仓廪里的稻谷。

  苦干的人把劳作当作唯一的收获——为此,一直到死,他执拗地向别人要让他做的活计。

  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需求,人的价值在于遵从社会的需求。哪个社会呼吁战争,哪儿战士的价值最高。于是,大家抑制其他所有的奋斗,拼命想成为战士。

  劳作的需求极其旺盛的地方,一直到死,人们无不竭力宣传自己的技能。那儿,可以说人没有句号,只有分词或非完成动词;人停歇的地方,除了羞惭,一无所获;劳作像一种烈酒,喝完了全身瘫软;沉寂之中没有人的丰富寓意;死亡的面目极为模糊而狰狞;不停地被搅翻的人生,痛楚、愤怒,在千百种机器的人为的驱赶下,不停地奔波。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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