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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是万物

　　我在一封旧信里这样写道：幽远的一天，在沧海中沐浴甫毕的年轻的地球上，我成了一棵树，萌生茂密的绿叶。

　　您手执编辑的利斧，朝我这棵树的回忆的根部砍去。您这样做不是芟除多余的枝条，而是戕害生命。因为，那是我生命的心语。

　　我的生命中隐藏着树木的生命的回忆，今天我成为人，我承认这是真的。不单是树木，整个物质世界的回忆，也潜藏在我的体内。世界的脉搏，在我的全身，扩布着亲情的快乐。在我的生命中，累世经代绿树青藤哑默的快乐，今天获得了语言。否则，杧果树花蕾中的幽香欣喜若狂之际，我焉能收到请柬，准备欢度春节！

　　我体内的无穷欢乐，是河流、陆地、树林、飞禽走兽的欢乐。您为何不让我承认这一点呢？是怕别人耻笑我吗？我假如介绍自己是政府机关里身穿黑毛料制服的文书，一生的经历如何如何辉煌，人们大概觉得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神色庄重地赞许地点点头。如果电车的乘客和买月票的乘客，听到我与世界万物融合的情形，报以冷笑，我只得默默地把冷笑咽下肚去。

　　您看，当我坐在开启的船窗口，遥望着太阳光照耀这古老大地的灰褐色土壤，我的身躯仿佛透过尘土和青草，无阻地朝地平线扩展。我伴随着日月星辰，伴随着泥土、岩石和水，伴随着万物，在一个个吉祥的时刻，这句话在我的心里清晰地响起之时，我的身心在一个宏大的存在的巨大欢悦中，不由自主地喜颤。这不是诗人的浪漫抒情，这是我的本性。我从本性出发，写诗写歌写故事，因而您不要将其隐瞒。我为此丝毫不感到羞赧。

　　我是人，因而我也是尘埃、泥土、流水、树木、飞禽走兽，我就是万物——这是我的光荣——我的意念中闪耀着世界的历史，我的存在中汇集了所有的生物、非生物。所以，我的血涛熟识海涛的节拍，与之共舞，但海涛不认识我；我生命的欢乐与树木生命的欢乐相融合，开花结果，但树林不认识我。我的回忆不在它们中间，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我不会凭借膂力阻挡您，只是对您倾吐了我的怨艾。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