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我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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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我合一
环顾四周,世界正进行丰富多彩的创造活动。扩散的重又聚合,聚合的重又扩散。作用、反作用,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一刻也不停息。万物走向自己的归宿,但无一物有终极。我们的智力、身心也随着自然的车轮旋转,不断地离合、增减,变化着形状。
载着日月星辰,有亿万轮子的自然之车朝前飞驰,我们看不见它的目的地,它不在任何地方停留。我们莫非也乘坐这辆车,行驶在没有目标、没有终点的路上?似乎有个目的地,却任何时候不能抵达,我们的生存形式莫非是不停地运动?是永不停歇地探寻?任何地方我们没有理由获取或留驻?
如果我们确实不能前往时空之外的地方,那么,对我们来说,那超越时空、从不显现、自身中有其归宿的,肯定是没有的了。于是,我们选用华丽辞藻对永恒的梵天所作的描写,只是一堆废话,对我们毫无用处。
果真如此,“梵天”这个词应该从字典里清除出去。那永远找不到的,却偏偏终日寻找,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苦恼!那么,就该说,凡世可以拥抱,凡世属于我,梵天与我毫不相干。
然而,凡世是揽不住的。凡世像《罗摩衍那》中诱惑悉多的金鹿,若隐若现,引诱我们奔跑,始终不让我们逮住。它让我们累得精疲力竭,不让我们休息片刻。若让憩息,那意味着寿终正寝。
凡世不承认什么永恒的关系。凡世与人们,如同车夫与马。换句话说,它整天驱使我们,喂草料,偶尔允许歇一会儿,是为了让我们跑得更快。皮鞭、笼头都是驱策的工具。我们走不动了,它立即停止喂饲料,不让我们住在马厩里,而把我们扔到堆放死马死牛的荒野里。
马享受不到奔驰的果实,也不清楚谁在享受。马只知道必须奔跑,它傻乎乎地问自己:“我一无所获。我跑不到目的地,为什么还日夜奔跑?”肚子里抽打着饥火的鞭子,饥饿的火红的钢鞭雨点般地落在心头上,然而,不许马站住。这究竟是为什么?
事实上,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掌握不了凡世,凡世的任何地方我们都不可能停步。梵天与尘世相同吗?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他也总是驾驭我们?我们是否把一无所获的前行当作不断的进步,并以此宽慰自己的心呢?
不!梵天是可以找到的,而尘世是不可把握的。因为,尘世没有获取的理论,尘世的理论只阐述如何退缩,所以使出全力想永久地抓住它,只会是自讨苦吃。可是绝不能说,执着地追寻梵天是枉费精力。只有梵天那儿有获取的理论,因为他是真实的。
我们停止了在心灵中寻找至高的灵魂。“我们凭心智去认识就可以找到梵天。”这种观点是不对的。换句话说,我们塑造虚无,以渺小的心智去建立与他的关系,是不正确的。这种关系若由我们建立,便不值得信任,它不可能为我们提供庇护所。在我们自身的永恒圣地,没有时空的王权,也没有渐进的创造过程。在那心灵的永恒圣地,最高灵魂已经完整地闪现。所以《奥义书》说:
“在至美至洁的内心宇宙和心空,深知灵魂中有真智和无限的梵天者,能实现全部愿望。”
“梵天充实了虚幻的无限。”这种说法毫无意义。作为真智,梵天稳固地端坐在我们的内心宇宙和心空。认清这一点,我们才不会在欲望中枉然徘徊,大彻大悟能使我们心平气和。
我们中间没有凡世,但梵天在我们中间。因此我使出浑身解数也把握不住凡世,但我们与梵天朝夕相处。
最高灵魂接纳了我们的灵魂,两者举行了婚礼。梵天从此没有私物,因为他已与我们的灵魂结合。在原始的远古时期,已为婚礼诵念了祈福的咒语,大声宣告:我心属于你,你心属于我。从此不必为渐渐显现举行祭礼。他已融入单个的灵魂,无从说出他的姓名。于是隐居修身的诗人吟哦道:
“这是圆满的归宿,这是最珍贵的财富,这是至圣的天国,这是莫大的欢乐。”
婚礼已经结束,没有别的事,终日可以做爱情的游戏了。既然已把他弄到身边,也就可以通过幸福、痛苦、财富、苦难……一世又一世地以各种方式拥有他。妻子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会再发愁。她知道她的家庭就是丈夫的家庭,家庭不会将她推入痛苦。她的家里没有疲劳,只有爱情。她知道,他化为真智,永远接受了心灵。家庭充满他的欢乐和情爱。这里,世世代代,有永恒与瞬息的愉快而甜蜜的结合。通过奇异的离合,通过许多得与不得的长久的矛盾,我们用各种方法,找到那新郎,那永久而唯一的所得;我们在各种趣味中得到他,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摆脱了愚昧、品尝了这趣味的新娘,同时分享梵天的欢乐,从而变得无所畏惧。而不懂这个道理的新娘,揭开面纱也看不见新郎,只看见新郎的家庭。她丢失女皇的桂冠,沦为女奴,胆战心惊,悲伤啜泣,神色憔悴地踱步。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