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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隐藏的愤怒

　　阿青的妈妈把他送来基地时，无奈而又伤心地说：“阿青这孩子性格内向，这么多年一直言语稀少，即使有时我主动和他交流，他也是爱搭不理、惜字如金。”近来阿青更是变本加厉，嘴上就像粘了封条，干脆不和父母交流，脸上时常显出厌烦情绪，虽然他从来不会爆发出来、冲他们大发雷霆。

　　更让阿青妈妈感到气愤的是，自己家和阿青的奶奶家是前后楼，现在阿青每晚非在奶奶家睡觉不可，白天也能不回家就不回家，阿青妈妈想把他拽回来也无济于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阿青根本没把父母的家当成家。

　　阿青目前已经辍学在家半年，基本上过着白天玩网络游戏、晚上看电视睡觉的生活。近来更让妈妈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阿青居然说自己想出家，找一个寺庙当和尚。阿青的妈妈很害怕某天醒来，突然发现孩子不见了踪影。

　　介入

　　阿青在最初的两次治疗中保持着他惯有的风格，缄默不语。谈话开始时，他回避我的询问，无意义地持续盯着墙面，用简单、含糊不清的语气词如“嗯”“呃”“啊”等来搪塞我、疏远我。他的脸部僵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在治疗过程中经常能遇到这类患者，会让治疗师体验到一定程度的受挫感。治疗师在这时可能需要鼓励自己，患者无论是出现不合作还是过于合作的态度，实际上都是在暴露他们的病症，有时候这就是重要的讯息，可以据此开启治疗工作。

　　而且，诸多患者被动或强制入院，在最初对构建治疗关系的表现似是而非，有的可能希望早日出院，因而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虚假地配合治疗；有的可能因为突然来到封闭治疗的基地而情绪激烈，把怒火暂时发泄在治疗师身上。无论是何种表现，假以时日方能明朗。实际上，对人疏远的阿青并不一定比表现出“过于合作”的患者更症状严重，人的内在复杂性、矛盾性似乎总是远比表面要丰富。

　　阿青不仅长期与身边的人缺乏接触，努力不以任何方式在感情上与他人发生关联，也丧失了与自我的接触。他像个生活的旁观者，甚至对自己都持旁观态度。我要做的工作就是，让他停止若无其事地保持这种漠然而又孤立的人生姿态。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在说，对吗？”

　　“嗯。”

　　“当我谈论有关你的事情，你的感觉如何？”

　　“我……我觉得不舒服。”

　　“嗯，你觉得我啰唆吗？”我笑着问，“或者你在心里已经给我取了个外号——‘十万个为什么’？哈哈！”

　　他的身体在椅子上左右挪动了一下，他说：“不……不会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总是我在说话呢？”我明知故问。

　　“我……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嗯，因为你一直很被动，所以我不得不向你不停提问，对吗？”我直接把他的抵御呈现在他面前，解释他的消极移情。

　　“被动”和“不得不”应该会让他听起来感觉有些不舒服，我希望激起他一些不悦的情绪，从而让他有更多的投入，即使是负面的情绪，都会比他目前的麻木和迟钝有益。

　　“我知道。”他简单回答。

　　“你只是对我这样被动吗？”我打算把他的问题暴露到更开放和更普遍的人际关系中。

　　“不是，我……不太习惯。原来在学校那些孩子不懂事，总欺负人，我后来不怎么跟他们在一起玩了。”很好！他开始进行有实际含义的自我暴露了。

　　“刚才当我说你被动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不是……太喜欢。”他微笑着说，但他的心里明明有些生气。

　　“那你为什么笑？”

　　“可能我就是这样……”“也许”“可能”这类词汇都有一定防御性的含义。

　　“唔……可能？你现在体验到的是什么？既然你不喜欢，你会感到恼火吗？或者别的？”

　　“嗯……是，有些……恼火吧……”

　　“嗯，也就是说，即使当你不高兴的时候你也会笑？”阿青自己并不能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愤怒，需要他人刻意引导。

　　阿青这种内在情绪与外在表现不一致的现象在接下来的治疗中也频繁出现。

　　在此次治疗以及后续的某些治疗中，我的做法无疑具有能引起阿青不适和愤怒的介入性和高压性。我不停地追踪他习惯性的隐藏自我的方式，瓦解他不成功的防御，意在让他得以释放自我。因为当他发现无意识的防御作用在降低时，努力维护自我的想法也会相应减少。对待患者，治疗师并不需要时刻做个老好人——让患者相信治疗师能够对他们的感受和信念予以理解才是关键。

　　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我们探讨了他被动的父亲和支配性较强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其间我继续试着让他放下他的防御。我对他付出了比对别的患者更多的耐心，有时为了等他开口说一句话，我们会沉默很长时间，但我会用支持和共情的目光鼓励他，等待着他的言语反馈。

　　慢慢地，阿青主动说话的情况越来越多，不再是像从前一样，从嘴里艰难地蹦出来几个简单的字。像他这种性格，如果不把话语权交给他，他可以一直一言不发置身事外。但可以想象的是，在生活中鲜有人会主动耐心地等待他表达。

　　在治疗上，我还从阿青的自画像里探寻他的内心世界。如下图（图10.1）所示。整个人物占据了画面极小的部分，可投射出他缺乏安全感，有强烈退缩、隐藏自我的倾向。引人注意的是，画面中的人物身着古代侠士的衣服，大家接着往下看后文就会明白了。

　　图10.1

　　在治疗过程中，我们常常会要求患者进行绘画，绘画心理测验是常用的一项投射技术。绘画本身是一项有趣的活动，患者往往很乐意投入其中，既是一种放松，也是一种治疗。

　　对于患者而言，通过绘画可以深入到心灵内部，让自己的个体潜意识得以表达，由此被压抑的情感通过正当的方式得到宣泄，焦虑也得到缓解，新的有效的防御机制得以建立和运用。而且，绘画是一项创造性的活动，任何创造性的活动都有利于个体的成长和心理健康。

　　对于治疗师而言，通过绘画能很直观地看到个体内心世界的变化，在测验患者的同时，还可以在当时就通过绘画所反映出的直观的视觉表现，和患者进行情感的沟通，这十分有利于治疗者与患者实现共情。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