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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且待逍遥游

　　本篇叙述的虽然是一个生活在国外的孩子，但也许从文化差异中，从一个“由中国父母教育但在国外环境成长”的孩子身上，更能看清爱慕虚荣、好面子的弊端。我们可以在这些方面引以为戒，在教育上拾遗补漏，做些有意义的完善，从而在未来能少一声遗憾的叹息。

　　目前基地的统计数据显示，有70%以上的网瘾患者1~3岁时不和父母一方或双方在一起生活。小航父母为了给孩子治疗网瘾专程从国外回来，由小航母亲带其入院。小航6岁前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母亲生下他后便和他的父亲双双远赴国外深造，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小航。在这期间小航无法享受到母亲温暖的怀抱，对父母的印象只有电话那端传来的遥远的声音。

　　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爷爷奶奶对他疼爱有加。小航的父母觉得祖辈过于溺爱孩子，不利于孩子成长，而且他们在国外打拼这么多年，生活也趋于平稳，所以在小航6岁时，便直接把他带到A国，这之后甚少回国。刚出国时，小航非常思念爷爷奶奶，小航母亲便把他们接过来同住了一阵，从此小航一直在A国读书至今。

　　而今小航的父母都已经在国外获得博士学位，从事着体面的工作，也算是进入了A国的主流社会，汽车、别墅齐备，可在异国他乡，强烈的生存危机始终萦绕心头，使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像是永远无法停下的陀螺。同时，他们在小航的问题上也一直一筹莫展。

　　小航的妈妈行色匆匆，说话速度较快，随意而又麻利地背着一个挎包，发丝有些凌乱，发型是普通的齐肩短发，衣着朴素简单，远看像是20世纪中国的一名普通妇女干部，但近看会发现，她有些疲惫的眼神中透露着知性和执着，清秀的脸庞掩不住顽强的性格。

　　谎言

　　乍看起来，小航是个乐观阳光的大男孩，外形健康俊朗，时常露出绅士的微笑，与基地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患者相处融洽。他的汉语口语表达能力有限，语速较慢，经常由于不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而卡壳，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与人交往。同时，他还积极参加基地的军训锻炼，从不偷懒。他的外在表现可能让人疑惑；他来到基地接受治疗似乎是多此一举。

　　在小航的自我描述中，他的各方面情况都不错，目前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上等，而他对自己的成绩状况也比较满意，只是妈妈永远都不满意他的学习成绩。但实际情况是，他目前的学业成绩在班级中属于中下水平。当然，对于妈妈的描述倒是符合实情。

　　他说自己在上高中的时候转学，是因为对学校的教师不满意，自己不想在那个学校继续就读。事实上，他在该校上学期间经常逃学，不参加考试，有些课程甚至只上过一次课。他转学是因为成绩太差被学校劝退。而且，小航的妈妈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内情。因为在A国，孩子满18岁以后，学校便不会继续向家庭通告孩子的学业情况。直到后来，纸包不住火，小航妈妈才一边痛骂小航“你把我辛苦挣的钱不当回事，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一边火急火燎地把他转到价格昂贵的寄宿学校。

　　小航还说他在班级里和同伴交往愉快，经常成为同伴间的领导者。他似乎对自己在团体中的魅力很得意，并自我分析道，之所以自己能成为团队领导，最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自信和幽默，以及良好的外形。其实，他在这所学校的人际状况不尽如人意，这所学校的学生普遍成绩优秀，小航难以望其项背。该校曾给予他的学校评语是“独行者”。小航转学后，在人际关系方面倒是更为活跃，新学校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富有家庭的孩子，相对学业更为懈怠，在这样的环境里，小航感到的学业压力更小，与人交往的心态更为放松。

　　不难看出，小航的自我描述和他的真实情况大有出入。在对他进行治疗之前，我和其母有过详谈，对于小航所涉及话题的真实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也许作为一个过度追求完美的妈妈，在评价自己儿子的时候也会有所偏颇，但客观的情况是不能被掩盖的。

　　小航的妈妈早就为儿子撒谎的坏习惯而大伤脑筋，用她的话说，小航就是“撒谎成性”，似乎儿子的高智商都用来编织高明的谎言了。尤其是在学习方面，小航已经习惯性地隐藏一切对他不利的证据。小航撒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到最后关键时刻绝不妥协，硬着头皮扛，不轻易松口。他从第一所高中被劝退时，是从被学校警告发展到彻底被请出校门的，但在劝退之前，妈妈居然一直毫不知情，可想而知他做了多么严实的保密工作，其中当然少不了谎言的支撑。那时候他就像个抱着侥幸心理的赌徒，如果被妈妈揭穿了就“算妈妈狠”，但还是想着只要能逃过“一劫”算“一劫”。

　　看来对于小航来说，向妈妈坦白成绩不理想会带来巨大的压力，否则他也没有必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说谎。说谎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有时说一句谎言要用一百句谎言去圆。

　　哲人罗素曾经说过：“孩子的不诚实几乎总是恐惧的结果。”其实，孩子天性都是诚实纯真的，没有谁呱呱坠地就谎话连篇，但当他发现父母更在乎令他们不满的事情本身而不是诚实的品质，自己的诚实不会给他带来好运，只会引来父母的惩罚，孩子就会开始尝试装假说谎。最初几次说谎，如果没有被家长识破、批评，他就会暗自庆幸和得意，以后说谎的次数会越来越多。

　　撒谎是人类趋利避害的一种本能。

　　父母很多时候会被孩子的谎言弄得十分恼火，但他们一方面理智地对孩子强调诚实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允许自己出言不实。一方面，小航的母亲告诉他必须好好读书，因为为了供他上那价格昂贵的寄宿学校，自己已经负担不起其他开销。可另一方面，父母又是买新房又是换新车，这样自然会让小航内心的自责和内疚感打折扣。

　　小航不停地用谎言来逃避母亲的责备，同时也免去与母亲争吵的麻烦，他一心想要维持生活暂时的、表面的平静。

　　不过，小航对我说假话，并不是因为迫于压力，而是因为他想努力树立良好的形象，掩饰自己的弱点，向周围的人们展示一个完美的自我。他虽然没有到完全自我封闭的程度，但他的自卑感依然很严重，只是被他努力地掩饰起来了而已。

　　中国人在社会人际交往中注重“脸”和“面子”，这代表着人的荣誉和尊严。小航不是在中国长大，但由于和父母朝夕相处，尤其是父母在教育他时最后的落脚点经常就是“面子”问题，从生活的细节他也都能体会到诸如此类的信息。比如说，家里本来就有家庭用车，可父亲还是竭力买了一辆高档的新车。因为在A国的中国人经常有聚会，驾驶一辆豪华新车去参加聚会，让同胞们看见，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奢侈的物件能掷地有声地证明优越的生活境况。

　　但让父母难过的是，小航没有给他们挣回什么面子，就像母亲埋怨的那样：“你看人家在A国的生活状况还不如咱家，可人家的孩子多争气。中国人生来就比A国人要会读书，所以成绩都在学校名列前茅，就数小航差，真是气死人，很没面子的。”听起来，到国外去生活的中国人，比在国内更容易互相攀比，更需要告诉别人自己活得比别人好，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强。

　　小航受此熏陶，也非常认同依据“面子”进行自我评价并估计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所应有或占有的地位。为了有面子，他通过形象整饰和角色扮演在他人心目中塑造一个虚假的形象，借用外在的、表面的荣耀来弥补内在的不足，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

　　所以在治疗中，他强烈要求把入院时基地代为保管的衣物取回。他说希望自己每天换不一样的衣服，正因如此，他回国时往皮箱里塞满了衣物。他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我一直没有答应他，从治疗的角度而言，一方面我想让他明白即使没有外在的过度修饰，他照样是招人喜欢的，他的虚荣心本身就是可以在治疗中用来探讨的话题之一；另外一方面，小航在治疗初期和我建立的治疗关系显得过于肤浅，我需要打破一些局面来重建深层的治疗关系。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