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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说,人却意冷心灰,只有纵身而回。岂料没了逃亡的壮志凌云,青荷顿觉被掏空了身心,脚尖一落地,只觉百骸酸软,四肢乏力,几欲倒地。
她不知是昨夜纵情使然,不由心下一痛:“可怜可怜,我已濒临大限,再也活不过今天。”
痛定思痛,顾影自怜:“只剩一日之期,我更要好生珍惜。”
阿龙神色大变,一跃而起,将她抢在怀里,念及昨夜情,只觉心神不宁,更觉惴惴不安。
青荷如在梦中,满腹狐疑:“他素来厚颜无耻,今日一改初衷,是为何故?”
阿龙看着她疏离的态度,疑问的眼神,又是伤心,又是情难自禁。怔怔良久,小心相问:“洞房拥青荷,缠绵又悱恻。郎妾心连心,充满喜和乐。问荷可记否?问荷可忆得?”
青荷几次三番出逃,无一得逞,心下不爽:“荷记有何妨?荷忆在何方?胸前绣凤凰,足下踩鸳鸯。任谁看一眼,都会当新娘。如此不自由,不如做蟑螂。”
阿龙窃笑,掩饰伤心:“你不知道?这样也好。”
青荷满面诧异:“知道什么?”
阿龙并不作答,口中言他:“荷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蜀宜巴。荷之袅袅,灿灿其家。之子于归,宜龙宜娃。”
言毕,再不多话,一手携青荷,一手提食盒,背了香烛纸马,步出吊脚楼。
青荷不明其意,一颗心七上八下,偷眼观瞧,只觉阿龙神情古怪,犹如长了一脸雾霾。
更是心下大惑:“‘变色龙’鬼鬼祟祟,早饭也不吃,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我?”不敢相问,紧跟慢走,拐弯抹角,来到后山密林深处。
青荷看过之后,心中暗道:“‘变色龙’口口声声杀富济贫,可他宅院当真不小,放在当代,定要被打成土豪。”
转念一想,政策宽放:“古代人少地多,平心而论,他除了一屋子书,简直一穷二白。如此清廉,算不上贪官。”
走着走着,抬头一观,吓了个哆嗦:两座坟茔,一左一右,赫然眼前。
青荷一惊:“‘变色龙’实在离奇,离奇到将坟墓安在自家后院。自不必说,他如此别出心裁,坟中人必是他之最爱。”
第一座坟年代久远,花草树木遍植其周边,旁有一碑,上有镌刻:“先夫人绿萝埋香之冢——龙帆己末年立。”
青荷只觉肃然起敬,更觉后脖颈直冒凉风,心底默念:“己末年,那可是十七年前。”
第二座则是新坟,亦有一碑,碑上镌刻:“舍弟阿黑之冢——龙帆丙子年立。”
再看阿龙,凄婉之态,肃杀之气,不彰自显。似在自言自语,又似说给青荷:“如今你已进门,应该先敬龙夫人。”
青荷闻言,勃然大怒。一个转念,心平气和:“阿龙说过,人这一生,难得糊涂。她八百年前就已亡故,我和古人吃什么醋?她大我八百岁,大过我曾祖的曾祖,我敬她一敬,情理之中,何必愤愤不平?”
念及阿黑,更是心下绞痛:“毕竟他是为了寻我,才遭人暗算,‘变色龙’记恨于我,也算情有可原。”
眼见“变色龙”一脸凝重,摆好香烛纸马,青荷也不迟疑,恭恭敬敬上前,分别在龙夫人、阿黑坟前祭拜。
实际上青荷之礼拜,全凭想当然,更不符合宋代规矩。
阿龙却视若不见,顾自迎风伫立。但见他满面萧瑟,神情黯然,那张俊颜,说不出的孤独,道不尽的心酸。
礼毕,两人默默无言地回到房中。
青荷别无他求,只盼“变色龙”升级龙相,心念国事,速速回他政事堂,她好再一次伺机跳窗。
不料,阿龙静默片刻,便说:“现下,你可以给主君敬茶。”
青荷左顾右盼:“主君,谁是主君?”
阿龙面色一沉:“在龙府,除了我,谁最大?”
青荷闻言,几欲当场翻脸,一个转念,又强行按捺:“刀山火海,我都忍气吞声熬了过来,还怕最后一缕雾霾?”
春阳隔窗泻入,照在脸上,格外温暖。青荷站在一边,静静看着阿龙,看他用银锤敲碎茶饼,放入钵中研磨,再加筛罗,碾好茶末,投入茶盏,点汤成膏,又将沸水击入其中,茶汤算是制成。
青荷从小到大,从不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觉不尽惊讶:“我当只有孤芳自赏的男人,只有哗众取宠的女人,才好此道。万万不料,这人中之龙,一早起床,不吃不喝,居然也会乐在其中。”
思来想去,更觉好奇:“究竟是谁,教他茶道?难道便是绿萝?如若不然,他怎会如此沉迷?”
她伫立案前,静静观瞻。只觉天地间如此寂静,甚至可以听见得见风。你听,轻轻的,缓缓的,既想呵护,又想摧毁,犹豫不决,缠缠绵绵。
一缕淡淡的茶香,从他手中,飘向远方,越飘越远,越飘越淡,几不可闻,更不可见。
青荷一边浮想联翩,一边如他所愿。却因魂不守舍,敬茶之时,打碎数盏茶碗。更因笨手笨脚,满面羞惭。
阿龙却充耳不闻,视若不见。顾自一脸遐思,看着眼前的少女,便如素不相识。忘情依然故我,全无喜怒哀乐。
那一刻,青荷突然大悟:“漫漫人生路,可遇不可求。该走的不走,该留的不留。”
趁他出神,青荷悄悄起身,轻移莲步,终于溜出门口,气运丹田,方欲拔足狂奔,不料他无声无息,挡住去路。
青荷几乎吓得神经错乱,只当他会翻脸,不料他满面悲怆,犹如旧情复燃,一把将她抢在怀中。更不料,自己居然对这怀抱贪得无厌。
思来想去,自怨自艾:“我怎这么没出息?他心里只有阿坟,对我不过逢场作戏。我充其量是个玩具,怎能见色起意?”
如此一想,本来柔若无骨,转瞬硬成金刚。
阿龙终于觉醒,笑不可抑:“青荷,你这小东西,又想做什么游戏?”
青荷转怒为喜:“龙大大,想不想玩捉迷藏?”
阿龙乐不可支:“想啊,做梦都想。”
青荷闻言更喜,拉着阿龙便走,口中急问:“从前关我进地窖之人,是不是龙大大?”
阿龙做贼心虚:“我担心卓星对你不利,只好出此权宜之计。”
青荷眼冒贼光,拉着阿龙拐下楼梯,快步急行,来到一楼储物间,手指地板:“龙大大用什么邪法,关我到的地下?”
阿龙满面陪笑:“哪里需要邪法?不过是太极八卦。”言毕,依太极之术,轻轻一扳机关,但听“吱吱丫丫”数声响,一个竹木橱柜自动旋转,露出一块空地。眨眼之间,地板应声开裂,地下密室斗现。
青荷望着栏杆,不尽惊疑:“这么神奇?我不见了玉笛,说不定就丢在这密室里。那可是宝贝,岂能明珠投暗?”言毕,蹲下身来,揭开铁栏杆,便欲翻身跃下。
阿龙抢步上前,一把拉住:“青荷,急什么?里面黑咕隆咚,磕磕碰碰怎么办?咱们有福同享,有窖同下,容我帮你点灯擎蜡。”
不料,他话未说完,忽觉疾风荡荡,一把铁铲奔着后背心凌厉来袭。大惊之下,飞身趋避。
不料,铁铲陡然转向,“蒹葭露飞霜”精奇狠厉,处处暗藏杀机。
阿龙大惊,向后急退,随即右足凌空,左足踩着地窖口边缘旋转。
青荷舞动铁铲,急转上撩,点他前心,动作倏然,行云流水。
阿龙惊而不乱,随风倒一般,身子向后一仰,轻松避过。他虽是凌空横躺,脚尖竟似粘在地上。
青荷连出狠招,竟似隔靴搔痒,心下大急,奋起平生之力,击打他左腿,哪料到他左手轻轻一挥,铁铲瞬间转向,直击在橱柜侧面,只震得木屑飞扬,嗡嗡作响。
阿龙故作惊骇:“青荷,你怎谋杀亲夫?”
青荷气急败坏:“淫贼!色鬼!禽兽!蛇蝎!胆敢欺负我!胆敢羞辱我!死有余辜!万死不能罪其恕!”言未毕,强攻而上,以命相搏。
阿龙大出意外,投鼠忌器:“青荷,不可!”登时真气立泻,身子直直下坠,跌入密室。
青荷万万不曾料到,瞬息之间,时来运转,风云突变。强龙一败涂地,娇荷不仅胜得容易,简直就是奇迹。
青荷更不怠慢,即刻飞起一脚,将窖口铁栏杆踢回,急旋开关,地板瞬间严丝合缝。
犹自不放心,又将木桌、橱柜一应家具,一股脑推至窖口。如此泰山压顶,层层叠叠,他定是永世不得翻身。
仍然不放心,又奔到厨房,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一口大水缸,统统压将其上,这才稍稍心安。
她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不敢稍作停留,飞身前往藏书阁,东找西翻。怎奈“变色龙”诡计多端,哪有地图踪迹?
事到如今,地图唯有放弃,必须速速逃离。
虽是下定决心,依然有些留恋,又有些落寂,更有些伤感。眼见笔墨砚台,更不怠慢,奋笔疾书五个大字:“龙帆在地窖”。
一边写,一边想:“川纵素来忠心,自会寻他主帅,看到这一纸提示,‘变色龙’便不至于饿死。”
青荷手捧大字,正在调量张贴何处,不料,一转身如遭重击,一抬眼如遭雷劈,只吓得怔怔定在当地。
黑黑的眸,黑黑的眼,英俊的眉,英俊的脸:“青荷,与为夫捉迷藏怎不敬业?我在密室望眼欲穿,你却自娱自乐?”
青荷忙将大字藏到身后,笨笨磕磕,结结巴巴:“龙大大……这把年纪,也喜欢……捉迷藏?龙大大……怎么……出来的?难道真是……土行孙?还会……土遁?”
是啊,怎未没听到橱倒柜倾、地动屋摇之声?
阿龙笑得春风得意:“狡兔三窟,何况龙乎?”
眼前一花,字入龙手,荷入龙怀。
阿龙举着大字观望片刻,更是笑容可掬:“小妾这般念着我,为夫实在感动。自从有了你,日日有惊喜,天天有乐趣,时时有奇迹。”
青荷垂头丧气,嗤之以鼻:“何喜之有?倒会苦中作乐。”
阿龙笑逐颜开,忘乎所以:“昨日大喜,今日大喜,倘若明日我再陪你回虞,岂非又是大喜?”
只一瞬间,青荷心情大变,喜乐上天,一脸欢笑,喜眸如闪:“能回家,比什么不重要?何必为亲亲抱抱,斤斤计较?”
青荷顾不上表达惊喜之情,头等大事亟待解决:“回家甚好,我要地图!昨日说妥,快快给我!”
阿龙法外施仁,一掷千金:“我都不吝一己之身,区区地图,何足挂齿?”
他做夫君推心置腹,交地图毫无保留,说起话开诚布公:“只可观看,不可私藏,用罢完璧归赵。免得小妾有了地图,忘了夫君。”
青荷小肚鸡肠,据理力争:“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你霸着?”
阿龙轻唾一口春茶,看向被新嫁衣映得红扑扑的小脸,笑道:“做了小妾,还不懂规矩?你自晨起,只顾算计。挂念地图,远甚夫君。夫君虽喜吃素,却不喜吃醋。你且想想,无论游山玩水,还是行军打仗,夫君哪一点赶不上地图?你若想回家,只需抬头看看夫君,何须低头琢磨地图?”
青荷一声冷笑:“不过糊里糊涂,睡你一夜,还是在梦中,就把你睡得这般狂妄?这般嚣张?给张被子就上床?给个梯子就上房?胆敢冒充夫君,胆敢呼姬唤妾,不知自量?”
果不出所料,阿龙勃然大怒,一张黑脸,阴云密布,十级狂风,倾盆暴雨,转瞬即至。
青荷一时未能自控,不由大悔,垂下眼帘,瑟瑟发抖,只怕又保不住屁股。
始料不及的是,“变色龙”涵养甚好,“变色神功”甚高,一张黑脸瞬息万变,温存无限。
“青荷,如此满心怀恨,口出怨言,可是责怪夫君,未尽夫妻之礼?夫君确是虑事不周,会错你意,居然忍心禁欲,不敢明明白白要你。既然咱们同感同恨,心有灵犀,夫君即刻如你所愿,让你梦想成真。”
青荷闻言满心狂喜:“怎么,果真还不是夫妻?”只一慌神,被他极速抱起,横放在床。
阿龙俯下身来,将她禁锢在怀,脉脉含情,直直相看。犹如一江春水,只盼和她贯通融汇。
青荷横卧在床,抬眼望情郎,不尽慌张。梦中欢畅,陡然重现,激起心底千层浪。
强壮有力的臂膀,带着灼灼逼人的阳刚,就那么拥抱,席卷奔涌热血,直击心房。
宽阔坚挺的双唇,带着不可抵御的倔强,就那么亲吻,带着暖暖鼻息,喷到脸上。
结实英挺的身躯,带着精壮强悍的硬朗,就那么压迫,便如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瞬间,青荷被抱得魂飞九重,被亲得不知所终,被压得热血沸腾。一颗心狂跳不已,无限期待,无限挣扎,无限惊慌,无限渴望。她紧闭双目,再也不敢睁开。
就这样,好像过了几百年,好像又是一瞬间。一阵一阵暖意,沿着他炽热的双唇,波荡开来,似春雨激杨,似夏雷轰响,似秋麦腾浪,似冬雪飞霜。
青荷在无限惶恐中,无限幸福中,身心战栗。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在想:“他真的是阿龙,更似阿龙一般爱我。我这一世,能与他相遇,当真运气,如同奇迹。”
这念头刚刚从唇边闪到后脑,还未及婉转印到心田,亲吻便停在瞬间。青荷的欲望,也戛然而止,顷刻被抛到脑后。
惊疑之中,更为适才奢望,满面羞红。半晌之后,自认风平浪静,悄悄睁开眼睛。
阿龙却在静静凝视她,审视她,怀疑她。他的眼神,就像一片波澜不惊的月光,看不出激情波荡;他的目光,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猜不出真正的心思感想。
青荷忽生鄙夷,无心掩饰,暴露无遗。
便在那一刻,阿龙坚强的意志,土崩瓦解。颤抖的双手,伸向娇荷,战栗的身体,压将下来,耳畔又传来一声呓语:“青荷,只看你一眼,我就不知所措,是你太过冷漠?还是我太过狂热?”
青荷闻言大骇,陡然想起梦中欢愉,不知是乐是喜,是悲是戚,急忙挣扎,急忙抗拒。只觉小小的鼻腔,再也容不下狂野的呼吸;小小的胸膛,再也装不下剧跳的心脏。
便在此时,门外脚步轻响,又闻一个恭恭敬敬的声音:“龙相,岳箫郡马求见。”
青荷闻言更是一惊:“万万不料,他死里逃生,却能步步高升。事到如今,不光是大将军,更是一蜀之相。我人单势孤,和他斗智斗勇,如何能赢?”
阿龙闻言却是浑身一震,翻身而起,略一沉吟,又一俯身,一个深吻,无限温存:“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我去去就来。青荷,等我。”说话之间,替她整好衣衫,恋恋不舍走出门。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