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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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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适者生存

  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费丝沿着小径走向沙滩,身后是敌人们的靴子嘎吱嘎吱的声音。感觉到危险降临,她的后脖颈刺痛起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在这条小路上了,费丝异常冷静地想。

  她已经计算过了自己生存的概率。阿加莎·拉姆本特和本·克罗克是不可能让她活下来的。等她满足了他们的目的,他们就会要了她的命。

  一旦费丝死了,就几乎没人能指证任何不利于阿加莎及其同伙的事情。如果杰克勒斯医生能够活下来,可能还会遭到他们的算计,但他可能活不下来。坐在马车上逃出去的那群人只知道费丝在匆忙中含含糊糊告诉他们的一些事情。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一群从远处赶来的人和砸下来的石块。只有保罗知道费丝发现的一部分真相,但阿加莎和克罗克却不知道,费丝也不急着告诉他们。

  她仿佛看到了过去无数个费丝。大步走在海滩上、内疚地把手套藏在岩石间的费丝,和父亲趁着黑暗偷偷溜出来的费丝,发现一个人像马蹄一样挂在悬崖大树上的费丝,因为悲哀而发狂、满怀复仇渴望、穿着残破的丧服偷偷溜上船的费丝,甚至还有一个更加年幼的费丝,她在一片海滩上找到了自己的第一枚化石,寻求父亲的认可。

  那些费丝似乎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费丝不知道自己能对她们说些什么。

  “船就在前面吗?”阿加莎·拉姆本特如女低音般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来。

  “是的。”费丝答道,歪着脑袋回头望去,看到一群的白色海鸥正乘着越发强烈的海风在高空中翱翔。

  她再也无法理解观看狗捉老鼠比赛那晚的费丝为何会相信世界上只有尖牙与饥饿,觉得除了杀戮与尘土中的尸骨之外别无他物。饥饿无法解释我为什么热爱这片蓝色的天空,她心想。

  有人拽住她的一只手臂,拉着她大步迈上了鹅卵石滩。费丝忍不住踉跄起来,肿胀的膝盖很难弯曲。

  “带我们去洞穴。”克罗克说。

  费丝举起一只手指了指:“你从这里是无法完全看到它的。”

  “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进去了吗?”工头问道。

  费丝转过身来径直望向了克罗克那如天空般蔚蓝清澈的双眼。

  “如果还有别的路可以进去,你觉得我还会一次又一次顶着这样的海浪过去吗?”

  克罗克仔细打量了她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观点。这让费丝很想发笑。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在死神的眼皮底下,她依旧能够编得出谎话来。

  “坐在船尾指路。”阿加莎告诉费丝,“我坐在船头,克罗克划船。”

  三人坐好之后,“挖土工人们”把小船推进了水里。在敌人的帮助下,费丝的夜间旅行变得容易不少。

  光亮透明的绿色海浪和破碎的泡沫带着如疯子在微笑般的假象。小船上下起伏,来回冲撞,在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珍珠似的顽皮痕迹。不过克罗克操纵起船桨来可比费丝容易许多。太阳透过阿加莎的软帽面料,在她的脸上投下一抹孔雀色的阴影。一行人看上去很像是出门游玩的一家。

  眼下,费丝的命捏在绑架者的手里,做着可能让自己性命不保的事情。然而,这也意味着现在她只需要面对两个敌人,而不是七个。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棵树?”她大声问道。

  “我会不会为它发表论文,令科学领域为之震惊,成为皇家学会广受赞誉的人?”阿加莎低沉的声音里掺杂着冷嘲热讽和愤世嫉俗,“算了吧。我曾经有过那种想法,但现在我更了解这个世界了。”

  “你觉得没有人会相信你?”费丝暗示道。

  “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这太前卫、太诡异了,会把许多科学家从他们舒服的宝座上拉下来。也许这种事情出自一个拥有良好教养的绅士之口听上去会更好,但若是由我来说呢?我可能会害自己被关进疯人院。”

  “所以你打算保守这个秘密,用谎言来供养它。”费丝发现自己出奇愤怒。如果她要因一株植物而被谋杀,那么凶手至少应该让它物尽其用。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丈夫很快就会成为国会议员。”阿加莎冷静地回答,“他会拥有供养这棵树的良好社会地位,还会按照我教他的去说。”

  这个想法令费丝感到恶心。身为国会议员,安东尼·拉姆本特可以散播更加意义深远的谎言,进而影响整个大英帝国。

  “秘密就是力量。”阿加莎继续说道,“如果有人能够妥善利用它们的话,它还能带来金钱。如果我出不了名,那至少还能变得富有。”

  “不过你肯定很想去研究它!”费丝说道,“你肯定想这么做!你怎么能忍得住不去理解它而只是利用它?”

  “有些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克罗克一边划桨一边皱起眉头评论道。

  费丝和阿加莎都立刻气急败坏地抗议起来。

  “胡说八道!”费丝尖叫着,“有些东西还解释不清,不意味着它就无法解释!人们还曾以为燧石箭头是小精灵使用的石镞呢!盎格鲁人还曾认为罗马废墟是巨人建造的呢!”

  “有些问题可能还没有得到解答,但那正意味着我们需要科学,而不是科学无用的证明。”阿加莎言语犀利地反驳道,“还没有从大海里捕到过鱼,但那不意味着渔网就毫无用武之地、应该被丢到一旁。”

  费丝发现自己点了点头。

  “但我们都知道那棵树是什么东西!”克罗克抗议起来,他看了看费丝,“你是牧师的女儿——你对《圣经》了若指掌——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费丝过了一会儿才理解克罗克话中的含义。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了父亲日志中一个语意模糊的片段,此刻终于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我不知道这棵树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什么时候……它曾经属于一个更加幸运的时代,如今却已经绝迹……

  “知识之树。”费丝喘了一口气,突然感到深深的悲哀,“我父亲是这么以为的。不……他曾经是这么希望的。他想要找到《圣经》的科学证据。”

  “希望对于科学家来说是个危险的东西。”阿加莎冷冷地说。

  “我觉得它不是知识之树。”费丝缓缓答道。反驳自己的父亲令她十分难过,而与自己的仇人进行辩论也很奇怪,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棵树为什么会离开伊甸园,靠吞噬谎言为生呢?况且它的果实无法为你带来神圣的知识。有时我甚至在想……”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成形,她停下来皱了皱眉头,“‘秘密’可能只是一个人内心深处已经猜到的那些事情。”

  克罗克继续划着船,但此刻却愁容满面。费丝觉察到这段对话中掺杂着些许即将爆发的愤怒与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她的两个敌人之间存在着一些矛盾。克罗克似乎确信那棵树注定要诅咒他的灵魂。费丝能够看出他愿意跟随阿加莎·拉姆本特下地狱,但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正是自己下地狱的原因。

  费丝注意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这座洞穴!让海浪把我们冲进去!”

  她以前还从未趁高潮时间到达过这里。海水轻拍着洞口的顶部附近。在海浪用令人头晕眼花的力气把他们猛地抛向前方时,三人不得不蹲在船身里,以免在穿过洞口时被撞昏过去。

  在小船被汹涌的浪花送进咆哮的山洞中、转来转去、咔嗒作响地来回撞墙时,费丝听到自己的同伴猛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船身停了下来,不像往常那样搁浅在鹅卵石滩上,而是趴在了后面的石头平台上。

  “这是什么味道?”谎言树的香气如同冰针般刺痛了他们的眼鼻,冻得肺也跟着打起了冷战。

  “是谎言树。”费丝回答。

  克罗克第一个手忙脚乱爬了出来。在费丝爬出时,他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可不想在黑暗中把你弄丢。”他说道。

  一阵亮光颤抖着在船上亮了起来。阿加莎正在让火苗烧得更旺一些。

  “你不能把那个东西带进去!”费丝马上表示,“那么亮的光会把谎言树毁了的!你已经看到那些树叶会怎么样了。你得把油灯里的火苗弄小一些,稍稍透出一丝光亮就够了。”

  他们充满怀疑地交换了下眼神,听从了她的建议。她看到自己身旁入口处的洞穴暗了下去。

  在他们接近另一个洞穴时,就连费丝也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气。前方是一大团盘绕着的黑色爬藤植物,又密又黑,看上去像是通往地狱的大门。庞大强健的木质藤蔓弯弯曲曲地盘踞在黑色的卷须之间,如同用某种植物语言的魔法符号。

  把油灯放在高处,阿加莎领着他们走向黑色卷须构成的摇摆帷幕。她伸出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缓缓拨弄着距离她最近的藤蔓,还把食指和拇指磨蹭在一起,测试着树液的黏稠度。她的眼睛闪着光芒,入了迷似的。与此同时,有什么从笑容中消失了,看上去有些疏离。就连其中的光芒似乎也是空洞的,如同采矿者眼中金子的倒影。

  “这就是那棵树。”她说道,声音充满敬畏却单调得古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找到它了。”

  阿加莎突然举起油灯迈进长满触角的黑色密林,把入口处的洞穴留在了黑暗之中。前方,油灯的光芒在藤蔓之间左摇右晃,如同缺少阳光的森林中飘曳着的一抹鬼火。

  “来吧,本。”阿加莎的叫喊声有些模糊不清,“它不会伤害你的。”

  克罗克跟了上来,拽着费丝穿过摇摇晃晃、滑溜溜的卷须。

  费丝记着他们的路径,想知道如何寻找通往崖顶的隐蔽通道。不幸的是,克罗克紧紧拽住了她的一只手臂,让她根本就无法溜出他的掌心,逃入藤蔓之中。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即便她逃得掉,阿加莎手中的油灯也会帮助他们把她抓回来。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把一只手偷偷塞进口袋,摸索着父亲手枪的把柄。这件小小的武器中只有一颗子弹,而她面对的却是两个凶手。

  “你可以沿着地面上的根茎找到它的中心!”阿加莎边说边举起油灯招呼道,“它们就像扇子上的木条一样!”在她向前挪动时,悬挂在那里的卷须窸窸窣窣地磨蹭着她身上宽摆伞裙的塔夫绸,好奇地爬过她的肩膀。阿加莎和谎言树似乎很喜欢彼此。费丝感到一阵荒谬且嫉妒的刺痛。

  而另一头,每当有藤蔓拂过自己的脸颊,克罗克都会缩一下身子。

  “别在意那些声音。”费丝低声说道,“你会习惯它们的。”看到克罗克第一次注意到这零星的低语声时如此紧张,她很是开心。

  然而,在一行人向前迈进时,声音却越来越响亮,也让费丝开始有些焦躁。

  谎言树中心部分的木质藤蔓盘根错节,如今已如树干般粗大,这里鼓出一块,那里皱起一片。费丝抬头凝视着它,能够听到自己的鼓膜正在怦怦直跳,听上去就像有人在撕纸一样。扭曲的树干上那灰白的颜色似乎也随着心跳有规律地摆动,还闪着亮光。透过余光,她觉得自己看到一丝丝黑色的物体正从树结中渗透出来,让空气变得更加昏暗凝重。

  阿加莎笑了,把一只脚放在一根粗壮低矮的盘根上。费丝不知道这个年长的夫人是想宣告自己已经征服了它,还是打算像个孩子一样爬上去。克罗克满脸狐疑地皱着眉头凝视着它。

  “我们已经看到了我们想看的。”克罗克说,“是不是该走了?”他望向费丝,脸上露出了悲哀的表情。她意识到,他已经想到了她的死亡。他已经做好准备要杀了她,还想要摆脱心中的愧疚。他正在思考哪些方法能够快点儿给她个了结。

  如果她不给绑架自己的人多提供些可供思考的问题,他们就会杀了她。

  “你为什么如此着急,克罗克先生?”费丝质问道,从未发现自己如此大胆,“你害怕它了吗?在你做过一切,在你杀了那么多人才来到这里之后?它只不过是一株植物,依靠吞噬谎言和秘密为生,不过这样解释未免太过简单了一些。它只会和一个人产生联系,剩下的人就只不过是磁流体中的一种电流罢了。”

  阿加莎的身子僵硬起来,转过身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动物磁性说。”费丝继续生动地描述道,“它能诱人昏迷,导致无障碍视野,允许生物体在不触摸彼此的情况下互相影响,引发物理效应——”

  “我知道动物磁性说的理论。”阿加莎火冒三丈,“这种荒谬的理念已经被人戳穿了,如今有理智的人谁都不会相信的!只有江湖术士才会说起它!你怎么敢用这么老掉牙的胡话来说我的树?”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几乎是兴高采烈。

  “那你是怎么解释它的?”费丝反问道,不知阿加莎多久没有机会和任何人争辩任何事情了。

  “——事情是这样的,谎言树显然是某种精神肉食性动物。”阿加莎靠得更近了,“我推测它吃的是鬼魂,而且能够通过这些魂魄体内所知的信息提供答案——就像一种植物介质。我的理论是,一个强大的谎言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几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幽灵。谎言树吸收的就是这种谎言,并利用它们的精神力量来供养体内的幽灵。”

  此刻,她已经紧紧站在了费丝的身旁,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费丝发现,她和茉特尔年龄相仿,但失意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她的嘴角有些褶皱,像是因为咽下了太多的话。

  “谢谢你。”费丝谦逊地答道,“这话……很有启发作用。”紧接着,她一下子打掉了阿加莎手中的油灯,害它重重摔倒在了洞穴的地上。

  三人的周围只剩下黑暗、灯油的气味和木材被烧焦的味道。费丝试着挣脱克罗克的掌控,可他的手指紧紧扣住了她,不肯放手。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她,在她挣扎时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费丝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在盲目中笨拙地摸索着,直到击锤咔嗒一声被拉上,然后举起枪、指向了自己的脑袋后方。她开枪了。

  砰的一声枪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侧炸开一般。手枪猝然移动,从她的手中蹦了出去,滚烫的金属下坠时还撞到了她的肩膀。她身后的人尖叫起来,抓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费丝猛地冲进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听到脚下传来了玻璃被碾碎的声音。她的身后有几个人影在猛烈摆动,沙沙作响,像灌木丛中的巨兽一样喘息着。费丝笨手笨脚的动作也弄出了同样吵闹的动静。藤蔓拍打着她的脸颊,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绊住了她的双脚,还挂住她的袖子、拖拽着她的衣裙,把无形的手伸向她的双眼。

  她需要找到穴壁。一旦找到穴壁,她就能跟随它找到出去的路。然而她的手指触碰到的只有垂挂下来的藤蔓,更多的藤蔓,以及湿冷而又黏稠的树叶。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萌发了一个令她心底发寒的念头:她和追她的人已经不再身处洞穴之中了,而是陷入了没有墙壁的无边谎言树丛林。在这座隐秘的地狱中,他们将互相追逐,直到永远。

  不会的,她告诉自己,不会的。一定有面墙。一定有面墙。

  在颤动的树叶和毫无光泽的一缕缕藤蔓之间,她的手指触摸到了石头。

  跟随墙壁的走向,她的手指在匆忙间被藤蔓上的树结划破了。她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阶和斜坡,寻找落脚点向上爬。她攀登着,攥紧双手,用触觉感受着前方的路。洞穴比之前狭窄了不少,里面还填满了匍匐蔓延的藤蔓。她花了不少时间来割断和摆脱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好让自己能从更加狭窄的缝隙间挤出去。

  不过她很感谢每一处令她绝望的裂缝和痛苦的缝隙,如果她穿过它们已经相当困难,对她身后的不速之客来说就是难上加难了。她是夹缝中的老鼠,正在逃离梗犬的大嘴。

  她的上方出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道几乎无法被称之为光芒的微光。她像鱼一样奋力挣扎蠕动,朝着那道沉默的苍白奋进。她的手指找到了可以握住的地方,双臂也有了力气,把自己拉了上去。隧道越来越明亮了。终于,她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块三角形的蓝色天空。费丝闻到了夹杂着热乎乎青草香气的新鲜空气,感受着指尖泥土的触感。

  可就在她拼命爬向那片亮光时,脚下的藤蔓却紧紧绑住了她。它们缠住她的肩膀和腰肢、她的双臂和脖子,不仅令人刺痛,还打起了结。她已经完完全全被谎言树所束缚,感觉自己的手指拼命耙着土壤,身体却还是向下滑去。

  “不!”费丝低语道,可她的低语并不是唯一的噪声。她的周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现在她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让自己感到不安了。它们在用她自己的声音和她说话,口齿不清,愤怒得如同猫咪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

  他是一个天才,那些声音哀号着,咆哮着。他遭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和误解。他是一个好人。我们拥有特殊的联系……

  这些是她从未对谎言树说过的话,是她从不曾与任何人耳语、只对自己嘟囔过的想法。还有谎言,心爱的、令人哽咽的谎言。

  费丝艰难地将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掏出了小小的手镜。一只手向上伸直,刚好够她把镜子那一面对准阳光,将它的光芒反射到自己身上。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苗声响,绑在她身上的藤蔓燃了起来。她没有去理会突然燃烧所带来的痛楚和头发被烧焦的气味。尽管她沾满树液的衣服正在咝咝作响,但它们早先便已被海水打湿。感觉到藤蔓已经松开,她手忙脚乱地向上爬去,腹部朝下,像一只搁浅的鱼儿奋力把自己拽出了那个洞。她翻了个身,扑灭身上的火苗,然后躺在那里喘息起来。

  刹那间,她仿佛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对万事万物的知觉,眼前只有头顶上的那片天空。好一会儿,她才发现烟正从洞口飘荡上来。她本以为自己只不过引燃了绑在身上的卷须,但现在却发现火苗沿着藤蔓一直蔓延了下去,如同沿着火药引线燃烧的橘红色火苗。

  羽毛状的灰烟变成了黑色的滚滚巨浪。谎言树正在她的脚下燃烧。

  费丝把双脚从洞口抽了出来,捂住嘴巴,以防吸入烟气。她可以丢下本·克罗克和阿加莎·拉姆本特不管,去寻求帮助。费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紧接着却几乎再次瘫倒下来。她感觉周遭的世界正在旋转,两只耳朵里满是咆哮的声响。

  她看到了远处教堂的尖塔,于是步履蹒跚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她的脚仿佛已经不属于她了,根本无法沿着直线前进。悬崖的边缘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悄悄贴近她的右边,不时便会吓她一跳。她还发现自己不耐烦地回答着一个根本无人问她的问题。

  烟。一定是烟。

  她回过头去,看到隐蔽的出口处仍旧升腾着一股势头凶猛的烟。那烟一边上升一边扩散,在蓝天上留下了一抹脏兮兮的灰黄色污迹。

  然而,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被熏成了黑色的幽灵,身上沾满了烟灰,冷酷无情,头发像警示旗一样在微风中飘扬。她的脸上被烫起了红色的水泡,人鱼般的绿色裙子上隐约显露出了被烧焦的破洞。阿加莎越跑越快,眼神紧紧盯着费丝——只有费丝。

  费丝的腿使不上力了,她再一次跌倒在地。被她压在身下的一只手胡乱摸索着可以丢出去的东西。她握住了一块卵石。一块小巧圆润的卵石。

  “退后!”看到人影越靠越近,她喊道。举起手中的石头,她希望阿加莎只能看到一个深色的球形物体。“这是一颗果实——是谎言树留下的最后一颗果实!放我走!不然我就把它丢进海里!”阿加莎并没有放慢速度。

  “你还是可以逃跑的!”费丝一边喊叫一边在草地上挣扎着向后退去,一只手仍旧举在那里,做出要扔东西的样子。“到港口去吧!找条船!”

  阿加莎径直望向费丝的眼睛,同时迈开了大步。她绝望的表情像欢快时的眼神一样,是那样的单调而空洞。

  “停下!”费丝喊道,“我是认真的!”

  阿加莎扑上前来,伸手想要一把抓住“果实”,可费丝却把手中的东西朝她身旁的悬崖陡坡丢了过去。她只能想到这一个方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让自己有时间逃跑。

  老妇人扭过头去,紧盯着那颗小小的圆形物体蹦蹦跳跳地飞向了悬崖边缘。她转身去追赶它。

  它蹦跳着,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鼠灰色的微光。它是一块卵石,一块如假包换的卵石。它滚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任谁也无法追上,可阿加莎还在奔跑。

  “停下!”费丝听到自己喊出了口,“停下!我说谎了!”

  可就在卵石从边缘重重落下时,费丝发现阿加莎已经不再看着它了。阿加莎加快脚步靠近了崖边,伸展双臂,向永恒迈出了人生最大的一步。

  紧接着,除了天空无情的蓝色,夹杂着烟味的海风,以及干燥的草丛中蟋蟀的聒噪声,什么都没有了。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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