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防患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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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防患未然
“塞巴斯蒂安……”特丽丝没有意识到,她低声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竟然那么大。
她期望得到什么呢?那个神秘的“他”有一长串的要求,也许她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
特丽丝拿着塞巴斯蒂安的信,手在发抖,因为她对他既熟悉又陌生。特丽丝早就知道她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特殊的日子,比如她过生日那天,他帮她打扮成埃及女王的样子;外出野餐,她骑在他的肩上几个小时不下来。这些都是家里人一直在说的故事,父母会在他们觉得适当的场合,庄重地重复这些故事。多年来,父母把特丽丝纷乱如麻的记忆,按照他们讲述的故事分门别类地进行规整,以至于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实际上她记住的是什么了。
这一次不一样。好像热泪滴在皮肤上时的滚烫感一样,这一次令她感到吃惊。突然间塞巴斯蒂安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迷失、害怕、痛苦到无所顾忌的人,她感受到了那恐惧带来的深深的痛。她意识到,她的确爱塞巴斯蒂安,尽管已经隔了那么多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
塞巴斯蒂安五年前就死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们收到一封由他的长官发来的信,信中说他正匍匐在战壕里时,一颗炸弹在他身边爆炸了。长官对此深表遗憾,不可能有人逃得过那一劫,他说肯定不会弄错。
特丽丝不知道她的父母为什么会那样做。抽屉里塞满了信件。数月来,或者说数年来,塞巴斯蒂安的信不断发来,而父母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很严肃地谈论失去的儿子,而与此同时,他们一直把他那些令人哀痛的信件锁在抽屉里,还假装那些信件根本不存在。他们故作平静的悲痛是假的,一切都是他们编织的谎言。
她的父母说过这些信件是“那个人”送来的,他们认为就是这个神秘的“他”袭击了特丽丝。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们从未说过那些信件就是“他”写的。的确,他父亲的确说过“收到那个男的亲笔写的”一封信与“通常那种”信是不一样的。
塞巴斯蒂安怎么会还在打仗呢?战争已经结束有五年了,他怎么能在坟墓里写信发信呢?如果那些信不是残忍的伪造信件,如果那封充满绝望的信真的是塞巴斯蒂安写的,那他肯定需要帮助。不管怎样,特丽丝都要揭开那些信件之谜。
特丽丝的脑子不停地转着。那个飞来飞去的怪物是如何经常性地进出克雷森特家的呢?抽屉里的信件那么多,它又是怎么送的呢?每个月?每星期?抑或每天晚上?
不管那个东西是什么,即便它很诡异吓人,但它比我小很多,如果明天晚上它再来,或许我可以把它抓住。
一直在下雨,雨滴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哗啦哗啦的声音。它们直接落到屋里,落到地毯和家具上。特丽丝放眼一看,发现那其实是枯树叶。在克雷森特一家人吃早点时,它们就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但每个人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特丽丝干的!”佩恩大喊道,刺耳的声音里带着得意。“看!”小姑娘指着天花板。特丽丝抬头看去,她大吃一惊,天花板和屋顶上竟然被啃出了几个很大的洞,连天空都阴沉沉地透过那些洞向屋里怒目而视。特丽丝甚至能辨认出木头椽子上她的牙齿咬过的痕迹。
我没有,她想抗议。但她在撒谎,她知道是自己干的。她没有作声,只发出像走过林间小路时沙沙的脚步声。
“特丽丝把天花板吃了!”佩恩高喊道,“特丽丝把墙壁也吃了!现在只剩下四面墙了!只剩四面墙了!”
特丽丝身子猛然一抖,惊醒了,她花了好一阵子大声喘气,直到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梦,只是个梦。她翻身侧睡,突然感觉自己的脸紧压在什么东西上,硬硬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啊”的一声坐了起来。
原来是几片枯了的树叶落在她的枕头上。她又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手里梳出来满满一把深褐色的碎叶子。当她的目光移到用来顶门的椅子上时,心不由得往下一沉。此刻,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多么希望这些神秘出现的枯叶都是佩恩邪恶的恶作剧。
特丽丝坐起身,慢慢地掀开被子。床单上满是叶子,有一些还钻到了她的睡衣里面,还有一些干树枝和几簇干草。
口干舌燥的特丽丝清理了床铺,到梳妆台上找发刷。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发刷上竟然也有很小的枯叶碎片。她很肯定,之前除了自己的几根头发外,那发刷上什么都没有。她愣愣地看着发刷,一个可怕的疑虑像蜘蛛一样爬进了她的脑子。
不,那不可能。
必须把这件事弄清楚。她将枯叶抖落,然后从头上拔了几根头发,从那发刷上拉过。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去,不去看那发刷,低声数到三百。回头再看时,她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发刷上并没有她的头发,只有一片仅剩脉络的枯叶,像蛾子翅膀一样干枯,又如蕾丝一般纤细。
我头发上的叶子,我房间地板上的泥土——我没有从外面带进来,佩恩也没有把它们撒在我的房间。
它们就是我。
“特丽丝脸色发白。你们看特丽丝是不是脸色发白?”佩恩的声音不停地在早餐桌上回荡,“特丽丝没事吧?医生是怎么说的?她需要再去看医生吗?”
特丽丝坐在那儿,认真地切着鸡蛋,一股对佩恩的恨意油然而生。这和她昨夜努力摆脱的梦太像了。至少她还没有饿成狼,但一想起吃了半个瓷娃娃的事,她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她想哭,但眼泪好像被眼睛里面的胶粘住了似的掉不下来。她满脑子全是头发上的枯叶,还有藏在她床垫下的塞巴斯蒂安的信。
她迷迷糊糊地想弄懂父母的谈话。今天父亲还是要去埃尔切斯特市里上班。他设计的车站快完工了。那是一座像金字塔一样的建筑,追随“凡建筑必埃及”的疯狂潮流。古埃及的历史在十年前还如死灰一般,但是自从前年发现图坦卡蒙法老的陵墓后,埃及式的建筑风格就备受推崇,成了一种时尚。
“恐怕度假要结束了,”特丽丝的父亲叹了口气,“他们需要我去工地拿主意,也就是说,如果以后施工过程中有什么差错,他们都会怪到我头上。当然,工程主体部分完成后,他们需要我出席封顶仪式,新闻媒体就有照片可拍了。”“封顶仪式”是指用一台吊车将建筑的尖顶吊装到金字塔建筑的顶端,象征工程完工。
“又要热闹一番了。”特丽丝的母亲低声说,语气里既有为公众牺牲个人利益的苦涩,又有一丝自豪。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会意地向母亲笑了笑,“只有四天,然后就全部结束了。”
特丽丝猛地退缩回来,浑身发抖。父亲的话那样真切,让她不禁回想起她的梦魇,也让她心里充满无法控制的恐惧。
“特丽丝!你怎么啦?”母亲向她伸出手,但特丽丝退缩了。
“头痛!”她尖叫起来,跑回房间。
药箱被翻了个遍,她不断寻找着急救药物。特丽丝床头放了一排排药瓶子。她把自己裹进床单里只露出头,她看着那些药瓶子,心里并没有感到有多少安慰。有哪一瓶药能让她不再掉进枯叶里面呢?无花果糖浆能挽救塞巴斯蒂安吗?她不这样认为。她也不相信床头那碗开水里的樟脑或她额头上敷着的湿法兰绒巾能有多大的功效。
今天她必须卧床休息。她知道自己必须接受这样的安排。现在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可真是个折磨。
她究竟在做什么呢?等着自己崩溃还是发疯?四天,四天,四天……这几个字不停地在特丽丝脑子里掠过。她不知道该如何忍受:也依然一直躺在床上,一天天苍白衰弱下去,而外面的世界没了她还继续着它的精彩。
听见钟表敲了两下,特丽丝热得受不了了,她蹬开了身上的毯子。她将脸紧紧贴在窗上,冰凉的感觉给了她一些安慰。房间里的气味有些难闻,窗外的风不耐烦地刮来刮去,引得她有了想推开窗户的欲望。
特丽丝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辆蓝色小型莫里斯车就停在广场对面。有人从车里出来,被中间草地上的树遮挡着看不清身影。
他走近了,特丽丝才认出了他。那是格雷斯先生,那天给她放爵士音乐、请吃蛋糕的那位裁缝。她看着他走来,看见他走到了克雷森特家的大门前,不一会儿,她听见了门铃的响声。
特丽丝先是一阵兴奋,不一会儿又困惑了起来。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要是她的父母见到他,发现他跟弹爵士乐的是同一类人会怎样呢?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让她去那家商店了。
他来这儿干什么呢?
特丽丝悄悄溜出她的房间,来到楼梯口。玛格丽特已经做完当天的活走了,厨师说她耳朵不好,从来听不到门铃声。因此,是母亲去开的门。特丽丝不敢探出头去看,她害怕被人看见,于是她只待在原地不动,静静地听。
“……对不起,打扰了。”裁缝的声音恰好能听到。
“皮尔斯·克雷森特夫人?我是格雷斯和斯卡普裁缝店的格雷斯——您的丈夫和女儿昨天光临过我的店。”
“哦,你是裁缝店来的?”特丽丝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茫然和迷惑,“但是……第一次试穿好像是约在下周……”
“是的,是下周。只是你的女儿好像把手套落在贵宾室了,我正好路过,就顺便带过来了。”
“噢,我明白了。真谢谢你。”之后是一阵停顿。“哦……不好意思,格雷斯先生,这其实不是特丽丝的。”
“真的吗?”裁缝听起来像是吃了一惊。“噢,这样,你看我有多笨!它们这么小,我以为肯定是她的。如果是这样,我真诚地道歉,打扰您了。”
“对不起,让你白跑了一趟。”母亲的语气和缓了一些。
“啊,没什么。我倒是很高兴能有机会问问,小姑娘今天恢复得可好?”
“特丽丝很……好。我想她已经从在贵店受到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
“其实那不是我想问的。”格雷斯先生说话声变得严肃起来,而且有些犹豫,这还是头一次,“克雷森特夫人,在您女儿光临本店时,我有幸和她待了一会儿,我注意到她的某些……症状。一些令我不安的症状,因为这……让我想起另一件事。但如果你的女儿现在很好,完全恢复正常了,那我就放下心了。”
“格雷斯先生,”特丽丝的母亲紧张得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请接受我的道歉。”回答声十分低柔,特丽丝很难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实在对不起,克雷森特夫人。我没有权力评价您女儿的健康状况。你们显然是关爱子女的父母,无疑都在为她做最好的医疗安排。我不是医生,连你们家的朋友都不是。麻烦向小特丽丝转达我最美好的祝愿。”
“不要说了!等等!”母亲的声音远了一点儿,她好像跟着正离开的裁缝走出了前门一两步。“我的女儿……还未完全恢复。如果你认出了她的病症,你知道可能是什么引起的吗?”
“你不会因此感谢我的,克雷森特夫人。”一声叹息之后,接着是一阵沉默,特丽丝听见笔在纸上划动的微弱声音。“给,这是我店里的电话——如果您或您的丈夫需要我帮忙,就打这个电话,提我的名字找我。但是,克雷森特夫人,只有当你绝望的时候再联系我。在那以前,不要联系我。”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特丽丝听见前门关上的声音。她悄悄溜回房间,这些话在她的脑子里无法遏制地回响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格雷斯先生到底来干什么?他一定看见了她走时是戴着手套的。难道他只是假装说那副手套是她落下的,这样就有借口登门造访了?
他是为了跟母亲说我的事。她的第一感觉是被人背叛了。她曾坚信她与格雷斯先生之间有一个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坚信他对于她一连吃了六盘蛋糕的事不会说半个字。他还说过哪些事呢?但是大人有时就是那样。只要他们认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那么是否信守给孩子的承诺,都无关紧要。
特丽丝的第二个感觉是摇摆不定的一丁点儿希望。要是格雷斯先生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又会如何呢?要是他真的知道怎样做能让一切都好起来又会如何呢?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