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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克鲁克巴多克

　　“冷静点。我听到你那边有大声吸鼻子的声音。是你发出来的，还是电话里的噪声？最好是电话。”

　　“乔希，是这样，我看到海报里有个女人，但她活了，她的眼睛往外流水，就跟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我自己一样，只是更加可怕。还有我的手，乔希……现在那几个肉赘是恢复正常了，但我之前看到它们变成了眼睛！我的手上长出了眼睛，只是大部分时间眼睛都是闭着的……”瑞安蜷缩在起居室的窗台上，用窗帘遮住身体。从这个藏身之地，他能看到花园小路，确定没有任何东西从花园门向他家过来。

　　“喂。”乔希的口气很尖锐，但还算亲切，“得了，别犯糊涂了。”

　　“乔希，都是那口井。井底有东西，那东西想要……我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我听不懂那个女人的话，因为她一直在喷水……”

　　“我下去过井底。下面根本没有活物。只有一些很旧的包装纸，还有烂泥。”

　　“她就在那里，乔希，不过你看不到她……乔希，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那个……我们不是受了辐射污染，是她给我们下了诅咒……”

　　在乔希思考的时候，电话线传来液体搅动的怪声。

　　“你有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听懂了几个字。她最后说的像是……克鲁克巴多克。”

　　“克鲁克巴多克。瑞安，你对别人说起过这事吗？”

　　“没有……”

　　“那就一个字都别说。我们自己去搞个明白。我想办法溜出去，我和切莱去找你。我们坐巴士去克鲁克巴多克，在路上你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我们说一遍，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再制订计划，好吗？”

　　就这样，一个小时后，他们三人谎称为了做作业而去做研究，登上了前往克鲁克巴多克的游览巴士，瑞安详详细细描述了他的痛苦经历。他们就这样踏上了一段离奇的旅程。

　　*

　　“你答应她了？”乔希已经问了六遍这个问题。

　　“我都跟你说过了。”瑞安望着巴士窗外，感觉浑身火烧火燎的，很痛苦，“要是我不答应，她八成就要吐出洪水来了……”

　　“那你也不能答应啊！白痴！你怎么能答应那样的事呢！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竟然答应那个……那个湿乎乎就知道吐水又很吓人的东西……我们会做点什么，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仅此一次，切莱什么都没说。她很沮丧，五官皱在一起，活像是淋了一夜的雨。

　　“可我没有！”瑞安抗议道，“我没提到你们两个……”

　　“噢，醒醒吧！”乔希向后一靠，把椅背压得吱吱直响，“瑞安，她肯定知道我们三个人，但她只在你面前出现过。你还不明白吗？她选你做代表。”

　　听了这话，瑞安才意识到，真正的问题就在于此。乔希的确气瑞安自作主张，但他更生气的是他竟然不是代表。

　　“肯定是这样的。”瑞安带着歉意立即说，用指尖抚摸着指关节。他那只没缠纱布的手上确确实实又长出了三个肉赘。“这并不是说我是头儿。她就是从我们中选出一个人，让那人的手上长出眼睛，好看到她，听她的命令，我打赌是这样的。”

　　“噢，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吓死人了。”切莱直打哆嗦，随即控制好自己，“噢，不，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只是想说，你的手上竟然长了眼睛，太诡异了。真恐怖。”

　　瑞安吞了吞口水，强忍着不去想他的指关节之间长出了棕绿色的眼球，眼珠里向外渗水，而且，每个眼球里面都有微微的亮光在闪烁。

　　“是呀。”他喃喃地说，“听着，她兴许是决定用不同的方式控制我们。你看你，乔希，你能让你周围的电话、电视和手表都出故障……”

　　“不错。”乔希咆哮着说，切莱则紧张地盯着双脚，“她想要一个人听她的命令，再要另一个人让烤面包机出故障。说得挺有道理啊。你知道的，你可不能为别人承诺什么。我和切莱甚至都不必来这里的。”

　　这话乔希已经说了三次，然而，他还是坐在巴士上前往古老的村镇克鲁克巴多克。

　　克鲁克巴多克就在玛格怀特北边，相隔只有几公里。玛格怀特位于吉尔德雷市郊，有几个相邻的村庄，看起来破破烂烂，而克鲁克巴多克是在真正的乡村，民风淳朴，周围环绕着连绵的山丘，山势缓和，就跟羽绒被的褶皱一样。

　　首先，克鲁克巴多克一直就是个以织布为生的小村庄。几栋最为古老的村舍依然矗立不倒，窗户和门的上方铺着茅草，就像是长了眉毛，看来十分令人惊奇。现在房子外面设有小的标志牌，说明房子的古老历史，墙壁上的托架也放着介绍房屋历史的传单。大多数房子都成了博物馆，里面摆着小织布机模型，还有关于编织和染布的传单。而没有成为博物馆的地方似乎都变成了茶馆。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会有很多孩子乘坐长途巴士来这里参加一年一度的克鲁克巴多克嘉年华，被迫去看数以百计的纺车，对着木结构的房屋画素描。

　　巴士过道对面坐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一半身体都掩藏在她母亲的购物袋后面，她看着乔希，又是害怕，又是着迷，她用一根弯曲的小手指把下嘴唇按在嘴角上。乔希注意到了她，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墨镜拉到鼻梁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活像那个小女孩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小女孩的另一边嘴角抽搐两下，然后向上翘起。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小孩子都很喜欢乔希，虽然那家伙的行为非常放肆。

　　“你知道要找的是什么吗？”这会儿，乔希很高兴有了个新观众，顾不上他们两个了，于是，切莱稍稍靠近瑞安，“我是说，她有没有说别的，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给别的指示……”

　　“听来……好像是‘哈哇啦咔戴呜呜咔吧’。”

　　“是哈利爸爸吗？后面是什么来着？”

　　“我觉得更像哈利……戴维什么的。”

　　“是河里吗……”

　　“河里海里……”乔希忽然插话，还发出呕吐声。他咧开嘴笑了。他平时就是这样阴晴不定，此时，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恢复了好脾气。“不不，继续说吧。”瑞安描述当时的情形，另外两个人就试着模仿他。他们三个粗声粗气地用奇怪的声调说着，就跟渗滤咖啡壶差不多，切莱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

　　“你们说……”切莱喘匀气后说道，“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买点面包卷什么的很小的那种，然后去公园？上次公园边上有个售货亭卖酸橙刨冰，只可惜他们提供的是纸吸管，我最讨厌纸吸管了，一泡水就坏，但可不能直接把刨冰喝下去那样牙会疼的得等到刨冰融化了吃起来才有意思就像是吃冰棍一样要先舔舔包装纸那东西十块零七别给我小费你这个面目可憎的臭老太婆……”

　　瑞安愣住了。切莱的声音变得响亮了很多，听来完全不一样了，语气十分尖锐。那发音根本不是她的。

　　“……他们把这张桌子怎么了？在上面踢足球了吗？我们需要一张新桌布噢老天牢骚包米妮和报丧女妖的孩子回来讨巧克力了是呀是呀我知道要在巧克力里放双份奶油好来点叫人尖叫的小惊吓我都为你服务过一百次了你甚至都不记得我是不是……”

　　“切莱？”瑞安盯着她。

　　切莱把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都慌了神。她轻轻地摇着头，但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不停地说话。

　　“切莱，冷静点！”乔希向前探身，注视着她的脸，“喂，切莱！嘿！”

　　前一天切莱想要告诉瑞安什么来着？是不是她会不受控制地说话？

　　“……噢那个挨千刀的小鬼头又把咖啡壶当锣敲了把那个茶匙从你孩子手里拿开把那个茶匙从你孩子手里拿开不然我可就要不客气了！”切莱此时是在喊了，巴士上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她，她的脸登时变得通红。

　　乔希赶紧按了下车铃。巴士缓缓停车进站，瑞安和乔希分别抓住切莱的一只胳膊，拉着她向车门走去。

　　“谢谢！”乔希急迫地冲巴士司机喊道。

　　“对不起！”他们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瑞安喊道。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用块餐巾吧！”切莱在车门关闭的时候大声吼道。

　　“现在该怎么办？”瑞安压低嗓音说道。

　　“不知道……先走着吧，等她不再说了为止。再给她嘴里塞点东西。”他们把几张克鲁克巴多克羊毛贸易的传单弄皱，塞进切莱的嘴里，才算真正堵住了她的嘴。“要是你觉得喘不过气了，就捅捅我们。”

　　巴士上比较幽暗，此时阳光明媚，街道上很明亮。在一家刷着绿漆的酒吧外面，一队摩托车的二十几面后视镜反着光，晃得瑞安睁不开眼。旁边的店铺外有一个冰激凌标志，那是一家淡粉色的茶馆，窗帘上的图案很像拼接画。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是不是接收到了当地的广播什么的？”乔希问道。

　　切莱摇摇头。她沮丧地摆了摆手。

　　“几个字？”瑞安问。

　　切莱竖起一根手指，拉拉她的耳垂，表示“听起来很像”。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做了个有点像是紧握的手势。

　　“你的比手势猜字谜技能真是烂透了，切莱，算了，别费劲了。干脆写下来吧。带笔了吗，瑞安？那好吧，我们去找支笔来。”

　　他们推开那家茶馆的门，碰响了一串风铃，风铃挂得很低，乔希只好猫着腰从下面走过去。

　　“给你。”乔希把一些钱塞进瑞安的手里，“去买三杯奶昔，再找支笔来，钱柜边上的那人肯定有笔，我来瞧瞧神奇的嘴巴是怎么回事。”

　　茶馆里的所有桌子上都铺着塑料桌布，颜色鲜艳，带有与窗帘一样的拼接图案。一个年轻人站在柜台后面，那人很瘦，留着一头蓬松的金发，双手一直在哆嗦。

　　“三杯奶昔……你们先坐下吧，我去做奶昔。”

　　瑞安从收款机旁边的罐子里拿了支笔，回到桌边。

　　幸好没人注意到切莱的怪模样。一个学步期的小孩坐在几张桌子开外，正随着收音机一起唱歌，很招人讨厌，也正好吸引了其他顾客的注意力。

　　但是，在瑞安把圆珠笔和纸巾推向切莱的时候，她的目光里满是惊讶和兴奋。她指着收款机旁边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

　　她抓起一把汤匙，得意扬扬地在她朋友面前晃了晃，又指指那个正在唱歌的小娃娃。他们茫然地盯着那个孩子，随即恍然大悟。那个男孩子握着一把汤匙，不停地敲打咖啡壶，声音很大，叫人抓狂。

　　“你之前说的就是这个，是吗？”瑞安小声道。

　　切莱匆匆写了几句话，便把餐巾推到他面前。那上面写着：“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我刚才说的是他的想法。”

　　“你说的是……他的想法？”

　　切莱狂喜地跳了一下，摸摸她自己的鼻子。这是比手势猜字谜游戏：摸鼻子表示说对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乔希压低声音道，“看起来你是对的，瑞安，那口井里的东西确实用不同的方式改变了我们。现在我们只需要弄清楚，她需要切莱会读心术是为了什么。”

　　按照瑞安的建议，他们留下了他们希望很充足的小费，虽然他们连奶昔都没喝。他们走到茶馆里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这才把湿透了的纸从切莱的嘴里抽出来。

　　“……今天就只有这一份小费还说得过去。”她说道，听起来平静多了，“快把钱塞起来吧，听起来像是萨拉从后门进来了。我要出去抽根烟了……”

　　瑞安回过头，就看到那个人走出茶馆，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然后，他慢悠悠地走向旁边的酒吧，站在门口向四下看看，这时候，一阵风吹来，他手上香烟的烟雾袅袅升起。

　　“……瞧瞧那边的铃木摩托，就跟玩具一样……”切莱低声说。她发出的外来说话声头一次听起来有些开心。

　　乔希突然站住不动。

　　“噢，我真是个天才。”他小声道。

　　“怎么了？”瑞安依旧在拉着切莱离开。

　　“看看吧，那里停着那么多摩托车。”乔希低声说，“当地的车手肯定经常去那家酒吧。”

　　“……是凯旋牌。”切莱轻声呢喃，“我觉得我能分辨得出发动机的声音。再看看那辆，1000cc，真是个大家伙。本田500，看样子需要换新轮胎了……”

　　“我敢说他每次出来抽烟都会去那里。要是我也会这么做。”乔希笑了，“看到那边那辆了吗？黄色川崎牌摩托后面那辆？绝对不容错过。井里那东西是怎么说的来着？”

　　“……哈雷摩托……”切莱用充满爱的语气轻声说道。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