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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淼临走时把剩下的一盒烟全部给了看守的狱卒，嘱咐他每日给钢狮抽一根，烟盒下压着十枚铜币，算是他的幸苦钱。
从牢狱里走出来时，天色已黑，杨淼回到西衙门，老童不在，估计又是去案牍库翻看书籍去了，出勤册放在桌子的显眼处。老童是城司里的老人了，五十出头的年纪，曾经协助过皇城司破获过无数起疑难杂案，人称移动的案牍库。
杨淼拿起一旁的笔，在出勤册子的背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表面自己下班了。杨淼的家住在城西，离皇城司的距离不远，只需穿过两条街道。房屋是老房，据传是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虽然是又旧又破，却占据了一个好地方，靠近城中心，多少人垂涎欲滴，都没有这个机会。
现在的房价，贵得吓人，跟绝大多数人相比，杨淼算是幸运的了，至少能有一处安身之地。好多的同僚都劝他把房子卖了，按照如今的市场价格，这间四合房，至少能卖三百金株。三百金株是什么概念，杨淼一年的俸禄是七金两银，三百金株是他四十多年才能赚来的钱，他的大半辈子就抵得上这一间四合屋，有时候杨淼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祖父是衙门的捕头，父亲原本是要接祖父的班，结果赶上皇帝组建皇城司，就被征辟了，官至千户，现如今他年纪轻轻就做了百户长，这其中的缘由自不用多说。
祖父早就过世，父亲一年前也走了，母亲早亡，杨淼是独子，他有时就在想，孤家寡人这个词不止适用于皇帝，皇帝况且还有皇后，儿女，堂兄堂弟，杨淼才是实际上的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杨淼把早上吃的剩饭热了热，半碗鸡蛋羹，一小盘米饭，一叠生酱，又拿出两幅碗筷，向柴房走去。
杨淼把锁头打开，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想要站起来，却忘了手上还绑着锁扣，发出“咣咣”的响声。杨淼转身把门关上，秃头男显然已经饿得不行，杨淼刚给他盛上饭，秃头男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生怕有人跟他抢，到了最后直接端起小盆吃饭。
杨淼默默地看他把小盘米饭全部吃光，鸡蛋羹和生酱一点不剩，这才慢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叠鼓囊的油纸，一层一层的拨开，露出一只满是油光的烧鸡。
秃头男舔了舔嘴唇，喉咙上下滚动，眼神愣愣的看着那只烧鸡。
杨淼用纸垫着，把烧鸡放到地上，撕下一只鸡腿，抬眼问道：“想吃吗？”
秃头男点点头，“想。”
“想吃就得说真话。”杨淼吃着满嘴油，没白花他一盒烟，从钢狮那里得来的消息，确实有马匪进了驿站，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粮食和钱，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最后也不知道找没找到。这么说来就有三种情况，眼前这个秃头男在撒谎，或者是钢狮在撒谎，又或者进驿站的根本不是马匪，相对而言，第三种情况的可能程度更高。
秃头男身子一抖，“官爷，我说的真是真话，我们马匪胆子再大，也不敢袭击驿站啊。”
杨淼三两下就啃完了鸡腿，骨头随手扔在一旁，沉声道：“不说真话的后果你知道的。”
秃头男的眼睛转了转，他本来就长得一副贼头鼠脑，眼珠子转起来，更显猥琐，“官爷...。”他还想在辩解，杨淼制止了他，“既然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他把烧鸡递给他。
秃头男一喜，“谢”字还没出口，就被当头一棒。
“明天带你去皇城司。”
秃头男顿时傻了，吓得脸儿就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烧鸡掉到地上也不顾。皇城司是什么地方，鬼见愁，更何况是人，抓捕之后，可以不经过官府审理，而自行决定是否行刑。皇城司为了拿到口供所发明的那些酷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无论是官场还是道上的人被皇城司抓住后，为了不受折磨只求速死。
秃头男的表现完全在杨淼意料之中，相比于敌国的死侍，间谍，逼问出马匪口中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只需”皇城司”三字，就足够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杨淼站起身，往外走，不需要多说什么，话越多暴露的也越多，真正的恐惧是来自于心底，长篇大论，反而让他心存侥幸，浪费口舌。
＂说出来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有什么区别吗！“秃头男面如死灰。
炸出来了，还真是这帮马匪，杨淼头也不回，“你说了，我保你不死。”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得选。”杨淼拉开门，玉境的夜去的快，来的也快，眨眼间，外面的就天完全黑了，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来。
”我说。”
杨淼重新坐回地上，抽出一柄匕首，细细的切鸡肉。
“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老大那天突然带着一帮兄弟出来寨子。”秃头男低着头，“两天后他们就回来了....。”
“只有这些，恐怕还不足以保你的命。”杨淼手指夹着一块薄薄的鸡肉片，放到嘴里。
秃头男急道：“当然不止这些，老大回来以后，带回来许多东西，有马屁，粮食，金银，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劫了过路的商队，后来才得知他们是袭击了驿站。”
“袭击驿站，你们老大就不怕官府的报复？”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杨淼微微皱眉，“之前有袭击过官家吗？
秃头男摇摇头，“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啊，再说我们和官府一直是...合作关系。”
杨淼苦笑，合作关系这四个字运用的还真是惟妙惟肖，官与贼从来都不是不能共存的，这世上能让人对立的唯有利益二字，双方都得到了利益，官与贼自然就和平相处，相互勾结，互利共存。
“既然没有利益....。”杨淼忽然想起钢狮讲过的话，他们好像是再找什么东西。
“他们有带什么东西回去吗？”
“马，粮食，还有....。”
“不是这个，特殊一点的。”
“特殊一点的？”秃头男眼珠子四处的转，“特殊一点的东西....，好像.没有，不过他们带回来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年轻人，十八九岁。”
“没了？”
“没了。”
杨淼像是个无头苍蝇，四处的飞，却没有一点头绪，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洪宛昱来找他喝酒，洪宛昱是衙门的捕头，他父亲当年是杨淼祖父的部下，后来杨淼祖父退下来，这个位置原本轮不到洪宛昱父亲，因为杨淼父亲去了皇城司，他这才做了捕头。前几年，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退下来，洪宛昱便接了老爷子的班。
洪宛昱比杨淼大五岁，三十刚出头，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听说你最近立了一大功。”
两人坐在常去的酒楼里，喝了点小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大头你别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我上哪儿立功去。”洪宛昱身躯魁梧，尤其是脑袋异常的大，所以得了“大头”这个外号。
洪宛昱微微一笑，“跟我装糊涂不是，你小子，老子又不图你什么，用得着藏着掖着吗。”
“话说明白点，立什么功了。”
“前几天你们皇城司没去剿匪。”
杨淼没否认，这件事情虽说是保密的，可出动那么大的阵仗想不让人知道都难，更何况洪宛昱这个老滑头，按他的话来说，这玉境城上上下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人送外号包打听。
“这还不是立功？”洪宛昱往嘴里里扔了一颗花生米。
“上面下的令，陆千户率领，军营引兵，我就是骑着马在大漠里溜了一圈什么都没干。”杨淼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只是骑马兜了一圈。
“可陆一鸣给上头的文件可不是这么写的。”
“让我猜猜。”杨淼食指敲着桌子，“这大致意识就是此次作战杨百户劳苦功高，指定作战战略，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火烧连营，壮我军威。”
“哎呦呵。”洪宛昱一拍手，“还真让你说准了。”
杨淼冷哼一声，这个陆一鸣，真够鸡贼的，有好处就莽足了劲儿往前冲，一看事情不明确就要人替他顶包。就算到时上头怪罪下来，他顶多也就是一个监管不周的罪名。
“咋了？这老混蛋又算计你。”
杨淼抬了抬酒杯，不言而喻，一切全在酒里。
“用不用兄弟我帮你弄点他的小把柄，然后.....。”洪宛昱嘿嘿的坏笑。
“你当人家是什么？大白菜，陆一鸣是皇城司的千户，惹了他有你好果子吃。”杨淼给他倒满酒，又给自己倒上。
“千户，千户怎么了？老子连镇抚司的那点破事都有，何况他一个千户。”洪宛昱压低了声音，狠狠道。
杨淼没搭理他，他太了解洪宛昱了，你越说他不行他就越来劲，这个时候只有不搭理他，让他自己泻火，才能免得了一顿唠叨。
“真的，老子不骗你，我手上真有镇抚司的消息。”
“好，我信你。”
洪宛昱四处扫了一眼，露出一口好牙，“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别，别，您老还是告诉别人吧，百户的位置我还没坐够呢。”不管是真是假，杨淼对于这些事还真提不上兴趣，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好奇心，冒着得罪顶头上司的危险，真不值得。
洪宛昱显然是非要告诉他不可，“看在咱俩多年情谊的份上，免费告诉你也行。”
杨淼颇为无奈，洪宛昱常跟他说，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眼看秘密在你眼前，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你明明知道这个秘密，却不能跟任何人分享。显然洪宛昱现在就处在这个状态，杨淼甚至怀疑他是故意下话套，好引出这个话题。 诺亚玛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