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泪伤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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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业三年六月初六,由于战乱四起,锦城窦氏与西安原氏忙于西南之战,大庭王朝没有大规模地举办六六文会,只有为数甚少的几个文人大儒参加了洛阳诗会。
诗会上,以周朋春为首的五个年轻人,以诗讽时,痛骂了窦氏篡权、残害皇室的政治现状。三天之后,周朋春一伙书生立刻以妄议朝政之罪名被捕下狱,史称:洛阳五君子。因为这个周朋春是陆邦淳的弟子,所以清流一派力保之,窦氏便将迫害的矛头指向了陆邦淳。
六月初十,五十五岁高龄的陆邦淳在家中寿宴上被捕,内卫自陆邦淳家中抄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首朱砂题诗,冠以“血诗讽辱圣上,暗中谋逆朝庭”的罪名下狱。狱中窦氏诱降陆邦淳,若清流一党能归附窦氏,并为其疏导舆论,拥窦氏换朝,则可免家人死罪。陆邦淳在狱中怒斥窦氏无义,窦氏大怒,矫诏于天下,无情地迫害清流一党。
六月十一,大庭朝的儒圣陆邦淳不堪受辱,其家人买通狱卒,递上毒药,自尽于狱中,陆氏一门满门抄斩。陆邦淳母族乃仁州玉氏,亦是百年豪族,只因在朝堂上为陆邦淳同窦氏激烈争辩,同样没有逃过举族被灭的惨剧,陆氏门生及清流一党无不流放抄家,周朋春五人最后也以谋逆叛乱之罪斩首于市,另有被牵连的朝官更是数不胜数,史称“血诗案”。
六月十七,“庚戌国变”中的豫刚亲王历尽千辛万苦,带着最后的一万精骑,闯出瘴毒之地,秘密派人来到兰郡联系旧部。
六月二十一,我背着夕颜,段月容则戴着面纱,一起下了盘龙山,来到一处集市。
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一这一日正是布仲家的对歌节,又称布仲的浪哨节,也可说是传统的布依族青年男女的社交恋爱活动。
来到集市中心,却见布仲家的女子穿着大襟衣,有些穿着长裤或百褶裙,头上的各种银制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沉甸甸地坠在布仲家姑娘们的乌发上,美丽的脸庞娇羞可人,耀着年轻男子们的眼。布仲家的青年们也是打扮得体,一个个兴奋地看着姑娘。
我拿着手边唯一的十文钱,想着该买些什么好呢。
回头正想问问段月容,家里缺什么,要不要给他买块肉尝尝鲜,看在他最近表现良好的分上,不想一回头,却见段月容隔着面纱,很认真地盯着前方。
嘿,这家伙自己说是出来打听消息的,两只紫眼珠子却盯着一个布仲家的姑娘看。
我仔细一看,这个布仲姑娘不但长得分外清纯漂亮,穿着精致的蜡染长裙,与众不同,身上头上的银饰是我见到戴得最多的、做工最好的,压发的银冠上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神情有丝贵气,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健壮的青年,竟然是我上次见过的多吉拉。
真巧啊!不过我见到他实在有些心虚,我正要拉着段月容走开,他却一头钻进布仲家的对歌群。
干吗呀,这小子?
人还真多,周围不由热了起来,夕颜不太喜欢这样,哇哇地哭了起来。这时我的头顶忽然像是下了彩色的糠包雨,犹如彩蝶漫天飞舞,段月容早就不见影子了,我护着夕颜,怕她给砸伤了,我转了几圈,耳边是各种各样的情歌,还是找不见段月容,便转身要走。
忽地一样东西击中我的脑袋。谁啊,怎么乱扔东西呢,把我的脑袋砸得好痛啊,我不悦地一回头。
却见我的脚下静静地躺着一只金丝线绣的糠包,我捡了起来。绣得真好,如果碧莹在,她一准能看出来是怎么绣的。
我一抬头,却见所有的布仲青年看着我。
啊?怎么回事?他们在底下窃窃私语,满目艳羡。
啊?怎么了啊?
这时一个提着把土枪的布仲青年跑过来,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布仲话,我对他眨巴着眼,表示没听懂,可是立刻有人把我的孩子抢了过去,我正要出手,四个布仲卫兵过来架起了我,将我拖到了一辆马车上。
马车里正坐着刚才所见的那位多吉拉身边的布仲姑娘。
我愣在那里,她抿嘴一笑,用有些生硬的汉话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问。”
她的眼珠子一转,又咯咯一笑,“你们汉人的名字真奇怪,叫不要问。”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实在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我会心虚地以为她在质问我。
“你接到我的糠包,就是我的人了。”她的大眼睛对我闪了又闪。
啊,怎么会这样?
我想了想,现在夕颜不在手里,先不要鲁莽,便坐直了身体,轻笑道:“请问小姐芳名?”
“我叫佳西娜。”她甜甜一笑,唇边露出两颗梨涡。
“佳西娜小姐,很荣幸认识你,可是莫问已经有妻儿了,还是请小姐把我女儿夕颜还给我吧。”我向她有礼貌地说着,怕伤害她脆弱的自尊心。
想起前世我第一次向我们高中校草表白,那个浑小子竟然把我送给他的维尼小熊给扔进垃圾桶里,把我给难受了整整一年啊。
唉,所以现在作为一个有妻女的成熟“男性”,对于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一定要以一种诚恳的谈心态度去化解她对我产生的暂时的狂热。
我认为这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我一路上有些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时而迷惑,时而捂嘴而笑,就是对我的询问一问三不答。我说得也累了,佳西娜递给我一个李子,我看了看她纯真的笑容,便咬了一口。
都说布仲家用山上的泉水灌溉李树油菜,故而兰郡的李子分外甘甜,今天一尝,果然好吃,我倒不好意思了。
“这李子真甜。”我看了看手中的十个核,讪笑着对佳西娜说着。
我不由心想,对不起了,段月容同学,这十文钱我待会只好交给这位佳西娜小姐了。
马车停了下来,佳西娜带着我往前走,来到一间气派的石板屋里,却见里边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多吉拉,一个是紫眼睛的段月容,手上还抱着抓来抓去的夕颜,另一个黑瘦的青年,长满胡须,再定睛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蒙诏。
我愣在那里,段月容过来把夕颜塞到我的手时,他的紫瞳难掩激动,“你总算来了,臭东西害得我不能讲话了,你先同佳西娜公主坐一会儿,我同蒙诏有事说。”
他一副大丈夫的模样,让我一时难以开口。
蒙诏特地站了起来,对我礼貌地点了点头,眼光中隐含不可思议,多吉拉却面带深思。
佳西娜公主过来拉着我和夕颜过去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刚刚还对她说了一大堆话,其实人家佳西娜公主早知道了。
佳西娜看着我又笑了,“你莫要生气,我只是想看月哥哥喜欢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月哥哥,难怪段月容一个劲地要挑今日来集市,说什么在山里闷得慌,原来是来找旧相识了,可是眼前这位布仲家的公主和绿水完全不一样啊!
佳西娜想了想,主动对我说道:“我父王的一个妹妹嫁给了白家豫刚亲王,我和多吉拉哥很小的时候去过叶榆找过段哥哥玩呢。”
她的汉语不太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难免停了很多次,过了半天才把这两句话给说清楚了。
哦,原来是表兄妹啊,我一笑,“刚才冒犯公主,真要向你道歉啊!”
她回我甜甜一笑,指着银冠上的那颗珍珠慢慢说道:“这是洱海产的稀世明珠,是月哥哥以前送我的礼物。”
怪不得段月容那小子刚才一直盯着佳西娜看呢!
只听她又慢慢问道:“你是怎么想到把月哥哥扮成女子的?真亏你想得出来。”
我嘿嘿一笑,只好对她说了同样的理由,什么紫瞳男少女多,这样打扮不易引人怀疑什么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问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佳西娜看着我想了一阵,好像做了个决定,忽然站了起来,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一对象牙手镯递给我,红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姐姐收下,以后佳西娜远离故土,嫁到叶榆,就全靠姐姐照顾了。”
我愣了一会儿,醒悟过来,佳西娜同段月容有婚约。
我急忙笑着摇手,“公主误会了,我同段世子只是相助之谊,并无夫妻之实的……”
忽然发现佳西娜脸红得像红苹果似的,一双妙目似乎在看我的背后,夕颜也挣着小身子转向后面,我转身,却见段月容沉着脸站在门口。
他脸色不霁地过来,抱过了夕颜,对佳西娜道别,然后拉着我走了。
多吉拉站在马车边上笑着对我说:“我们真有缘啊,莫问。”
想起段月容那天对他的作弄,我脸色微红,向他拱拱手,“上次多谢多吉拉少爷的赐雁。”
“我一直派人寻访你,现在既然同段世子一处,那闲时定要前去向你讨教神乎其技的箭术了。”俊朗的青年在阳光下对我微笑着。
我正要欣然接口说好,段月容却一把将我拉上马车,用布仲语同多吉拉说了几句。
事后我才知道,段月容不悦地说道:“多吉拉,别想打她的主意,她是我的女人,你还是在战场上同我一起向光义王讨教吧。”
多吉拉哈哈一笑,“你好像变了,以前你可是不在乎女人的。”
段月容扫了他一眼,跳进车厢走了。一路上他略带激动地告诉我,他的父亲没有死,而且在瘴毒之地活着回来了,他父亲现在手里有一万精兵,加上布仲家和苗家的,他们马上就可以反攻叶榆了。我微笑着向他恭喜,心想总算我也可以马上回西安了。
正要对他提回西安之事,段月容忽然看着我笑了起来,对我说起另一个好消息。
原来我在紫园的姐妹初画没有死,她在南诏军内乱时被蒙诏救出了西安,一路上跟着蒙诏在瘴毒之地历经生死,两个人最后走在一起,而且都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愣了半天,万分高兴。
段月容一开始似乎有些揣测我的脸色,看我很开心,并没有不悦之色,也对我弯着紫眼睛开心地笑起来。
马车送我们到集市一处隐匿之地,我们又走在街道上,我多多少少有点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踏入文明社会了,感觉哪都很热闹,又可能是马上就能回西安了,我的心上止不住地冒着轻松的泡泡。
段月容虽然戴着面纱,但也看得出神情愉悦,他拉着我进了一个小茶馆,给我点了一壶好茶。
“真香!这是什么茶?”我啧啧赞道。
段月容微笑着低声道:“这是布仲家的姑娘茶,慢慢喝,小心烫着。”
这时,隔壁来了两个着汉服的生意人,点了壶茶,就坐在我们旁边,攀谈之声渐渐传到我们这里,“唉,现在天下不太平啊,秦中和南部战事频多,东南和南北的商路都断了,听说现在朝廷又要关了西域的门户,这生意可怎么做呀。”
“是啊,原家和窦家打得这么狠,害得我们这些生意人可吃尽苦头喽。”
“你说说,原家和窦家,哪一家会赢?”
“我说是窦家吧,毕竟皇上在他们手上。”
“那又如何,原家手上不也有皇室的人吗?”
“那倒是,听说靖夏王家的两个公主都嫁到原家了。”
“啊,你说的是绯玉公子前往西突厥登基,轩辕淑环公主前去和亲了吧!”
好冷,我感觉到好冷,就好像是在冰窖里一样。
我握不住那杯喷香的姑娘茶,那滚烫的茶水洒在我的手上,皮肤一片通红,我却似不知道一般,可是耳边却依然听到那残酷的话语。
“啊?还有另外一个公主嫁到原家了?当是轩辕淑仪公主吧?听说亦是人间绝色,莫非……嫁了踏雪公子了?”
“这还用问吗?原家最出名的不就是踏雪公子吗,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踏雪公子正好尚了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也不至于受辱嘛。”
……
我周遭一切都失去了声音,消去了颜色,心上冒出了一阵阵奇怪的感觉,好像是火山的熔岩在拼命翻腾着,却无法奔涌出我的胸腔,于是只能无情地灼烧着我所有的感官。
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涌现,我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是谁在同我说话……
我醒过来,原来我们已走出茶肆了,是段月容拉着我,他好像在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口中的血腥味又传了出来。我擦着嘴角,努力平复着喉间的血腥。
段月容从我手上接过夕颜,紫瞳看着我,慢慢对我说道:“我们去买些奶糕吧,臭……夕颜爱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发足狂奔起来,我没有理会段月容有没有追上我,只是一直跑啊跑,等我醒过来时,我竟然来到那野樱坡上。
我轻轻抬头,那棵两人无法合抱的百年樱树随风轻轻摇曳着巨大的树冠,现在已是六月下旬,樱花自然是全都凋谢了。
我触摸着那粗糙的树皮,慢慢地把脸颊贴上那树干,我闭上眼,脑海中又是那红发少年对我柔柔笑着,“木丫头,我喜欢你送的东西,我也送给你一样东西。”
“木丫头,我记得你是在这种叫樱花的树下告诉我你的名字的,对吧!”
“这句写得多好啊,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木丫头,这是你写的?”
“木丫头,我这回又找着你了,我又没有迷路。”
非珏,你终是娶了别人,去尽了自己的义务,成就了你的皇位……
非珏,你果然同我有缘无分啊,以后还有何人再会那样痴迷地唤我一声,木丫头!
一切仿佛都在昨日,那红发少年红着脸塞给我花姑子……
然后,忽地脑中冒出一句,茶肆一人那冷酷的戏谑之言:踏雪公子的宠妾被人掳了,下落不明也正是时候,这样踏雪公子正好娶轩辕公主,那样皇室的金枝玉叶才不至于受辱嘛。
难道是因为这个,你才给我那玉玦,让我远离原家的是是非非,其实是好方便你娶那轩辕公主,又或许是你嫌弃我,因为我被人转手送来送去,终是在心中鄙夷我被人玷辱了?
还是你根本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所以你要这样地、这样地作践我。
我的心头如扎针般疼痛,满腔悲愤哽在喉头,咽间那股铁锈味再也无法忍住,我猛然吐出一口浓腥,举手一看,一片殷红,我悚然一惊,我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为他难受,我为什么会为他气得吐血?
我的心慌了起来,这才惊醒着,我为非珏的大婚感到痛苦,然而我却更为非白的新婚感到一种背叛,甚至感到一种死一样的悲愤。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不是一直恨他禁锢我的自由,一直恨他给我下了生生不离吗?
为何我会如此难受呢?
难道、难道、难道那答案竟然是我爱上了原非白,甚至这份爱情超过了对非珏的感情!
不可能!
我来来回回地走在那棵巨大的野樱树下,心中在对自己狂呼: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知道他和锦绣暗通款曲,我的心是这样的难过?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我把所有的罪责全加在他身上,一心想让自己讨厌他?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一有危险,口中唤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当我中了绿水的媚药,眼前的段月容最后变成了原非白的天人之颜?
我没有爱上他……那为何夜夜梦中见到的全是他的笑容?甚至多过了非珏那深情的酒瞳?
不,我没有爱上他,没有爱上这个绝代少年,没有爱上这个曾经用《长相守》把我唤醒的男孩……
我没有,没有,没有!
我慢慢滑坐在樱花树下,风拂动我的发搔着我的脸,有些痒,我却不想去拂开,无意识地喃喃道:“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他终是做了该做的事了,不是吗?
花木槿,你在难过什么,谁叫你一直在拒绝着他,谁叫你一直在伤害着他和你自己,从来没有去看一眼你心中真实的感情。
那轩辕淑仪是天下闻名的皇族美女,又玲珑八面,长袖善舞,连窦英华都想要据为己有,拿此作为谈判条件。而你相貌平庸,不但失去了古代女子最重要的贞操,还要同个阴阳怪气的段月容搞在一起,弄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你拿什么同人家争,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原非白?
花木槿,你连自己对非白的感情也搞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成了原家的叛徒,家国难回,你一心想回原家,是为了去见谁,你又一心想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又为了逃避谁?
是啊,你何必难过呢,从你忍不住春药,吻上段月容的那一刻起,你便失去了拥有那白雪一般的少年的资格啊!
花木槿,你曾经很幸运地拥有原家这两兄弟的爱,当你终于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感情,却已是晚了一万年也不止的荒唐,然后便一夕之间全部失去,可是上天对你移情非白的惩罚?
花木槿,前世人负你,今生侬伤人,然而无论是侬伤人,还是人伤侬……
他或是他,都已然娶了轩辕家的金枝玉叶……
你不过是失去了一切的小小婢女,是因为紫浮错入这个时空的一个倒霉鬼,是历尽情殇的一缕幽魂,又何苦难过,又何必难过,何须难过啊!
然而我的泪却止不住,风也吹不干,我也不想去拭,所有的勇气和生命,还有那一股曾经自负拥有两世智慧的傲气仿佛都随同我的爱全部跌入了海底深处,只剩下心如刀绞,好痛,好痛,为何那么痛啊!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抬起我的脸,我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冰冷的紫瞳,“你哭什么?”
我的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了,我哽在那里,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他。
他粗声又问了一句:“你哭什么?”颤着手抚着我的脸,可是那热泪却是流得更多、更猛。
我的心神欲碎,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站起身来只想远远地离开他,他却拉着我,摇着我的肩膀,“你哭什么?”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惊痛,有些绝望,“你为什么哭呀?求你莫要哭了。”
我很想大声地对他说:“我为什么哭?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去见非白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可是那满腔恨意和心酸,却化作了最直接的方式,我一拳打过去,他顿时满嘴是血,然而那紫瞳却没了往日的戾气,只是悲辛而痛苦地看着我。
一声孩童的哭泣传来,我和段月容同时转过头去,却见满脸尴尬的牛哥二嫂站在那里,手上牵着正在抹眼睛的夕颜。
夕颜戴着我上午给她买的老虎帽,手里拿着半块黏不拉几的香糖,看着我们害怕地抽泣着。
夕颜全看见了吗?
段月容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黯然地走过去抱起了夕颜。
夕颜俯在段月容的胸前,眼泪鼻涕乱流,肥肥的小手轻轻擦着段月容嘴角流出来的血迹。段月容只是沉着脸,凝视着我。
我抹了抹脸,走过去,“夕颜,乖,不哭啊。”
然而夕颜却害怕地晃着小手小脚,转过小脸不看我,我的心中更是难受万分。
段月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夕颜转身离去了。
风吹着我的脸,我的心更是疼痛加上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又是夺眶而出。
牛哥二嫂过来,拿出一块手绢递给我,叹气道:“莫先生千万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朝珠是个好娘子,您着实不该打她的。”
我复又坐在樱花树下,闭上眼轻声道:“牛哥二嫂,我知道了,内子身体不好,烦您先去帮我看看夕颜和她。我过一会儿回去。”
那一夜,我没有再流泪,只是在樱花树下坐到很晚很晚,段月容也没有再给我送吃的。我回去的时候,他和夕颜都睡了,我趴在八仙桌上过了一夜,早上醒来,人却已在床上。段月容和夕颜都不在家里,昨夜睡觉的八仙桌上放着段月容给我留的早饭。
我的鼻子酸酸的,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出门去寻他们“母女俩”,一路上遇到寨里人,打着招呼,却发现大伙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待我到得田里,远远地看见树荫下牛哥二嫂正看着夕颜和别家农忙而无暇照顾的小孩,我走过去,向夕颜拍拍小手,“乖乖夕颜,到爹爹这儿来啊。”
夕颜本来笑得很开心,看见我却板着脸,然后泫然欲泣,晃着小身子,走回牛寡妇那里去,就是不理我。
我正蹲在那里郁闷,一个高大的影子淹没了我,回头一看,是左脸肿得老高的段月容。我总算明白为何人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了,我心下有些歉然。
他皱着眉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昨夜你好像有些发烧,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他接过牛寡妇递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不再看我,只是甩了辫子,又到太阳底下务农去了。
我讨了个没趣,走了回去。
过了几天,段月容没有怎么同我说话,夕颜还是看我有些惊惧,别过小脸不理我,我有些暗恨段月容不帮着我哄哄夕颜。想起原氏兄弟大婚的消息,又不由夜夜对着月光流泪,追悔往事,黯然销魂。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