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唯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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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面色一片苍白,乌发微有蓬乱,跌跌撞撞地回到对面的位子,“原来一切都是原青江的算计。”
“朕确有废立之心。想那复儿优柔寡断,骄奢狂妄,体质孱弱,且喜好优伶娈童,至今无所出,即便有你和王氏在背后扶持,如何能成一个大有为之君呢?”
“是原青江挑唆陛下的吗?”王皇后轻蔑一笑。
德宗没有理她,只是继续说道:“可是复儿毕竟未有大错,朕如何能下诏?只是不想今日你终是没有沉住气……”说罢,德宗再也说不下去了,双唇哆嗦着,脸色惨白。
两人又是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王皇后忽然开口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孔妃?仅仅是因为她年轻貌美吗?”
德宗怒气陡升,大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心里还想着争风吃醋之事吗?”
王皇后抿唇,扬起洁白的额头,“陛下难道不知吗?朝堂之上,男子为权为名为天下,流血五步;宫闱之内,女子为男子为孩儿亦可你死我活,变成魔鬼。”
“朕一直以为女子之于乱世便是努力活着,如同这花西夫人一般。”德宗平静下来,轻摇头,“即便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也须以夫为纲,如何能如此干涉朝政?”
“我王家养女,皆从男儿,”王皇后轻轻道,“以便有一日,不但能生下强壮的孩儿,还能陪同丈夫上战场。我从小就不爱舞刀弄枪,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能嫁给心爱的丈夫。可是自从嫁给你,嫁入轩辕家族,一切都变了。”
王皇后哑然失笑,“轩辕太皇太后为皇上选了孔妃和丽妃,还一直赐药,暗中打落我的胎儿,那时臣妾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毒妇?不想,有朝一日臣妾亦会变成同太皇太后一样的魔鬼。”
月光轻轻洒进赏心阁,德宗示意我扶他站起来,走向王皇后,“当年朕一看见十字桥边的你便乱了方寸,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过去。那时朕怎么会知道你是豪族武家女子呢?只当是一介纤纤弱质,结果还未到近前,翘儿那丫头便头一个冲出来,一脚把朕踹下桥了……翘儿当年为了护驾也是九死一生,受尽乱世磨难,好好一张花容月貌也毁于一旦。说起来,朕也亏欠她良多。”
“可怜的翘儿,”王皇后凄然道,“她为我尽忠一生却落得如此下场。”
“湘君,你问朕为何如此宠幸孔妃?”德宗伸手抚向她的容颜,颤声道,“你不觉得她很像年轻时候的你吗?那时的你,何曾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月光照着王皇后眼中的那丝阴狠冰冷渐渐融化,化作幸福和动容,她扑到德宗怀里,放声痛哭,“陛下,臣妾知错了。”
“湘君,你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皇后,却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阴谋家啊。”德宗无奈而心疼地搂住王皇后,老泪纵横。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德宗夫妇,一时感慨,也不禁泪盈满眶。
“陛下想怎样处罚臣妾,臣妾绝无半分怨言,只是求请陛下宽恕复儿吧。”王皇后泪流满面,“他是我的命根子啊。陛下还记得吗?您给他起的名,就是想复我轩辕的威名啊。”
德宗却一言不发,只是任眼泪横流。
过了一会儿,王皇后努力抑制悲痛,后退一步,直直地跪下,庄严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这就拜别皇上。”王皇后收了泪容,含着舒心的笑意道,“臣妾这一生自嫁给陛下以来,此时却是最开心的一刻。”
德宗不忍再看,他慢慢转过身子,再不言语,唯见那双肩委顿。
“臣妾去了,请皇上多多保重。”王皇后以头伏地,德宗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她略有些失望。
王皇后轻舒广袖,飘逸的长帛拂过桌几,拂过那个本来要赐给宣王的小瓶子——据说那里面装着只有皇室才能用的毒药极乐散。
她慢慢走向门口,早有人打开大门,一个身穿银甲的女将正站在门口,那女将貌美如花,眉黛间英气勃勃,明眸满含悲痛和惭愧,呆呆地看着王皇后,猛地双膝跪倒,泪流冷阶,“姑姑……沅璃罪该万死。”
王皇后叹了一口气,微笑道:“身为人妇,自然以夫为纲。你虽是晋阳王家女儿,却是宣王嫡妻,何罪之有?更何况你替本宫护住了我晋阳王家。”
那宣王妃王沅璃头低得更低,泪水也流得更凶猛。
王皇后肃然道:“宣王妃同宣王情深意切,姑姑为你感到高兴。只是沅璃你当明白,既做天家女人,每一步都踏着百般凶险,如今开弓便再无回头之箭,你既选了这条路便不能再回头了,只能走下去,无论结局,只有走到尽头为止了。”
宣王妃抬起哭花的脸来,努力点了一下头,泣不成声道:“沅璃谨遵姑姑教诲。”
王皇后轻扶起她,“你果然是我王家女儿,烈火柔情,又敢于领兵救驾,确有皇后威仪,姑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太子妃,一个好皇后,匡扶社稷,辅助新君,重振轩辕。”
静默的火把炙烤着卫士的额角,忽闪闪地把王皇后的影子在花林道上拉得长长的。卫士们一个一个肃穆地跪倒,拜别这位性情刚烈、一生悲苦的王皇后。妍红的梅花瓣飘过,落在王皇后挺直的肩头,还有高贵的脸庞上,她的手中拿着那瓶死药,面含微笑地飘然而去。
宣王妃满面泪痕,一步一步跟着她,艰难地消失在西枫苑的花林道尽头。
也许,宣王妃对王皇后关于宣王寻花问柳的投诉,以及天下传闻宣王妃好妒成性、仗宠侍骄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屏障,让王皇后一直以为宣王与宣王妃二人不和,自以为靠宣王妃将宣王掌握在她的掌控之下,轻易落入了宣王同非白的反间计。德宗说得对,其实王皇后的内心深处是一个贤妻良母,她并不适合这纷争的世界。相反倒是这个宣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的城府,此人也许会是原家最大的敌人。
表面上这一场皇室博弈的结果,宣王胜而太子败,却也悄悄改变了原家的内部力量。
我不由心中暗疑,像原青江这样狡猾的老狐狸难道会看不出来宣王非池中之物吗?他为何会轻易让像宣王这样可怕的对手得手呢。如果太子当政,岂不是比宣王更容易掌控吗?
忽然想起八年前原青江曾对我说过在他心中原非白是他最得意的继承人,难道还是为了非白?我正思忖着,德宗却转过身来,九五之尊的脸上已看不到任何悲伤,只是一片冷寂。他忽然出口道:“如果你是湘君,你也会这么做吗?花西夫人?”
嗯?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想了三秒钟,摇头道:“不会。”
“那你会如何?”
“请皇上恕民女无法回答,”我诚实道,“木槿一介草民,实在不敢揣摩皇后心思,但民女能体谅王皇后的心情,也能体会她的爱子之心,是故实不知道会不会同王皇后一样孤注一掷。”
德宗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也同我一样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朕说这样的大实话了。”
我当场吓得跪下。幸好这时有人在外朗声道:“微臣原非白求见。”
我心头一振,非白回来了。
当即德宗宣非白进来,然后非白匆匆地护驾离开了,走时,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婢女过来,传话说按惯例赏心阁今夜不安,住不得人,要请道士作法后,我才能搬回来住,如今让我先去别处安寝。于是我又回到了前面的西厢房,也就是我九年前刚到西枫苑时住的小偏屋。
苑外五更鼓干涩地响起,那两个小婢女又惊又怕地在外间睡着了。我走出房门,站在花林道上,一人孤零零地沐浴在月光下,倍感孤寂害怕。我正在想不知大理众人是否已安全出了西京地界,还有如何送信让于飞燕不用过来了,忽然有人应景地在我身后朝我的耳朵吹气,我吓得转过身,正贴着一张白面具。
我倒退三步,努力平静下来,冷冷道:“宫主刚才不出来,现在又吓唬人,这算什么?”
那司马遽也不生气,在面具下叽叽咕咕地笑了半天,“明明方才是你走神了,我都在你身后站半天了,还来赖我。”
“宫主想必是武安王事先就安排好了,故意引我回去的吧,让王皇后自投罗网,想来非白也知晓此事。”我对他假笑了一下,“你们一堆人把我骗得团团转,请问宫主这回子又有何指教?”
“真生气啦?”司马遽在面具下叹了一口气,“你可错怪他了。皇后得知你在非白心中的分量,便出此毒计,想一举灭了宣王,亦可打击原氏,主公索性将计就计,须知这一招乃是险棋。非白知道后不想把你卷进来,是故他是真心让青媚把生生不离的解药交于你的。”
我对他冷笑道:“可是依他的心性吧,又想试探一下我的心意,便故意让青媚在我面前演苦肉之计,于是我便又蹚了这趟浑水。”
我果真大意了,如果连我都能看得出所谓的死药只是一个计策,像青媚和司马遽这样的高人又如何不知呢?
忽然想起那生生不离的解药,彼时忧心非白的死活,竟忘记去拿,便不动声色地问道:“那瓶生生不离的解药,想必是假的吧。”
司马遽:“是真的,我特地帮你看着他从秘阁里拿出来的。”
“哟,你有这么好啊,倒没看出来。”
“本宫可是个大好人,你且不知道呢,”司马遽摸了摸面具,低低笑道:“怎么,后悔没拿解药了吧?”
我不屑地“切”了一下:“这有什么可后悔的,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有什么可怕的?”
暗中却后悔地抓狂,不停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二?回头再问非白要,又会显得非常奇怪!
“你这女人可真会过河拆桥,若非我一路护你回西枫苑,如何会有如此奇遇?夫人马上就要富贵胜天了,也不谢谢本宫,怎么还给本宫这臭脸色?”司马遽笑道,“不过我与青媚二人一开始当真不知这是主公计谋,你可错怪我们了。
“富贵升天?”我当时听错了,心中顿时一凉,悲观地一摊手,冷笑道:“武安王他老人家为嘛还要赐死我呀?嫌紫园的死药太多了吗?”
“您也抬举自己了,须知只有原氏宗亲才能得到紫园主人的死药。”我的话似又给他拿了个话柄,让他又成功而愉悦地嗤笑了我一顿,但我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
他忽而转了个话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西枫苑里就只剩我来保护你了,我倒还真希望指导一下你的武功,别让我没事当保姆。”
“青媚呢?齐放和法兄他们呢?身体好些了吗?”我诧异道,“他们不能来保护我吗?”
“小青这回戏演过头了,没想到遇上妖叔了,和法舟……伤得还挺重,得养几天。”
“哈,这暗人还有戏演过头的。”
“齐放现在正在见一个重要的人。”
“何人?”
“那人倒也算你的贵人了,正是您那结义大兄,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
“不可能!”我大惊,“此时大哥应该在攻打晋阳才是,再说我是两个时辰以前传的话,哪有可能如此快便回来了?除非武安王一早便命他回西京!”
司马遽的白面具神秘地在月光下泛着光,微微歪着,直看得我额头冒了冷汗,我以女人的直觉感到他在笑我。
“夫人所料应是不差,昨日主公便发十万火急之令,宣神武将军回西京述职。”
“敢问宫主,可否带我去见我于大哥?我着实担心他的安危。”
“好说,”司马遽慢条斯理地坐到石阶上,跷起个二郎腿,“本宫想向夫人讨个赏!”
就冲你这态度是讨赏吗?我看你就是个敲诈犯才对。
我暗中跺跺脚,走近他,绽开一丝温吞慈和的职业笑容,尽量和颜悦色道:“宫主说哪里话来,方才蒙宫主保护,木槿这才虎口脱险,理当粉身碎骨报答一二才是正理,宫主有何难事,但说无妨,木槿必尽心为宫主达成心愿便是了。”
白面具同志看了我几秒钟,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的笑脸后来终是没撑下来,显了原形,板着脸看他,“宫主笑轻点,小心笑脱臼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没有表情的白面具冷冷地看着我半天,然后慢慢向我走来。
“你、你、你干吗?你这人,我好好答应你了,你怎又不说条件了?别这般瘆人,我可喊人了。”
我发毛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就在我真要喊人时,他向我站定,对我说道:“我要小彧像正常人一样到上面去生活。想必你也听说了暗宫中人的规矩。不单单是小彧,本人要所有的暗宫中人像原家人,像所有普通人那样有尊严地活着。”月光下,他朗朗地说着。
这绝对不是条件,这是MISSION IMPOSSIBLE啊。
我踌躇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尽量委婉道:“我觉得吧,可能宫主高估了我这个快要升天的……”
我的话未说完,司马遽向我一步道:“夫人难道忘记了,当初为救司马家在大理的后人说过的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果然是司马家的后人,对君家寨和我的过去了若指掌。
那厢里,他却慷慨激昂道:“我们司马家本应在我这辈获得自由,却因为叛徒司马莲而永世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地宫里。本宫虽与夫人误会重重,但夫人一向视自由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明白我暗宫中人的心情。本宫犹记,夫人曾请本宫好好照拂妖叔,那夫人可知,妖叔、小彧、我那逝去的妻子,还有众多暗宫中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便是这可贵的自由啊!难道夫人眼睁睁看着我们,还有我们无辜的后人,永远失去自由吗?”
我给他震了好一阵子,“宫主为何不去向三爷求助呢,我本是外姓之人,且马上就要升……”
他又打断我的升天论,粗声恨气道:“试过了,他没有做到。”
“啊,这……”
“他毕竟是原家人,他……下不了这个手,还记得他娶过一个妾,有过一个孩子吗?”他叹了一口气。
司马遽满怀悲痛地告诉我,其实那便是他那可怜的琴儿还有刚出世的孩子。他本来想让琴儿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紫园里,便同原非白商定待琴儿有了身孕后到西枫苑以他的妻子身份活下去,这也是当年放我出紫栖山庄时原非白答应的条件,不想后来原非白兑现了他的承诺,司马遽的妻和子果然得到了自由。可是紫园的斗争祸及那对苦命的母子,被人残酷地在西枫苑下了毒,最后惨死在司马遽怀中。
我不由问道:“凶手何在?”
“至今逍遥法外,他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司马遽从鼻孔中嗤了一声。
“究竟是何人?”我皱眉道。
司马遽正要再说,却听素辉的声音传来,“主公宣夫人进紫园。”
“你若答应,我暗宫中人今后必对你忠心耿耿,保你在紫园无忧。”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飘荡,人却已不见踪影。
素辉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军人特有的冰冷步伐惊醒了仆人,那两个睡在外间的小婢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素辉瞪了那两个女孩子几眼,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夜凉露重的,让夫人穿件单衣站在花林道上,自个儿倒睡得跟死猪似的。”
那二人吓得立刻跪在冷阶上,哇哇大哭就要告饶,素辉正眼也不看地冷声道:“主公宣夫人进紫园,还不快替夫人装扮。”
那两个小婢哆嗦着起身,为我换上件鹅黄缎面襦裙,披上件大红猩猩毡羽毛缎斗篷,匆匆地挽了头发,后面编了个大辫子。
我上轿时,素辉轻声道:“夫人莫惊,主公宣大将军回京述职罢了,如今想是主公开恩令夫人与家兄相见。”
看素辉不安的样子,他也不是很清楚,我一路忐忑地坐在轿子中,素辉则昂头策马在前面领路。
天将破晓之际,刚进紫苑的兽头大门,隐隐听到有惊天动地的声浪。
我掀起帘子,看见有个子弟兵激动地来到素辉身边耳语一番,素辉惊讶地低声问道:“当真?”
那子弟兵满面激动地点着头,然后不理素辉往另一个方向走了。素辉面露喜色,昂头策马,加快了脚步。我注意到我们的线路变了,原本前往荣宝堂的,改往那声浪的方向-紫园校场。
一路行来,只看到周围不停有人或跑、或跳地越过我们,他们也同那个子弟兵一样,兴奋异常。
我们到校场停了下来。我钻出轿子,只见点将台上支起了金銮帐,德宗高高地坐在正中央,下首站着原青江、原非白、原非清,还有宣王夫妇。
那王沅璃已经换下戎装,一身粉色襦裙,乌髻高梳,玉容稍作装点,高贵优雅,底下则是人山人海的士兵仆从,好像都在等着看什么人。
莫非是刚刚平定内乱,是要公布王皇后的罪刑吗?
忽地有人高叫着:“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我踮起脚,还是看不到,还是素辉聪明,扶我站到马上,才勉强看到。很多子弟兵也学我站在马背上或是石兽上,因挡着我的视线,便被素辉虎着脸一一赶了下去。
这时,一轮全新的朝阳跃出地平线,当第一缕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辉煌地照向那富贵非凡的人间紫园,只见一人顶着阳光走来。
那人雄腰虎背,身长八尺,豹头环眼,髭髯根根如钢丝硬挺,身着束身黑甲,那黑甲剑痕刀创累累,远远看去,只觉英勇神武,似战神下凡,正是我那黑大哥于飞燕。他手托一木盒,缓缓地向点将台虎步行去。
我看不清于飞燕的表情,只听旁边的子弟兵兴奋说道:“于大将军刚从晋阳战场上回来,大将军打败了窦英华的族叔兼守将窦亚昆。那可是窦家最掌兵权的大力神啊。晋阳城向来民风剽悍,物产丰饶,易守而难攻,听说于将军孤身赴城协议,乘此机会挖地道攻入城内,激战数日方拿下了晋阳城,真乃神人也。”
“须知晋阳城素有陪都之称,晋阳一旦拿下,韩先生说我大庭朝便等于胜了一半。”素辉左手击向右掌,开心大笑着。
周围的兵士各个派系混杂,有原氏东西营子弟兵,有前方归来养息的天、元、麟、武、奉等各派军人,亦有轩辕氏的军队龙禁卫,但无论哪方军士,皆敬重于飞燕当年事迹。轩辕氏的龙禁卫多敬服于飞燕当年东北抗辽,救护皇城,后来被窦氏诬陷,皆为其在心中愤然抱屈,而原氏子弟兵出身将士多为西京人士,多是于飞燕的旧部同袍,感恩于飞燕当年同原非白解了西安之围。
众男儿难掩豪情,不断往前挤,可能是他的一个旧部,在众将之中高声欢呼:“大将军威武。”
然后便有人激动地附和着,紧接着这种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渐渐地,这种热情感染了很多将官,那欢呼之声,形成欢乐激情的海洋,此起彼伏,随风远飘。
高高坐在金龙椅宝座上的德宗,本来静静地在九龙华盖下闭目养神,听到台下的欢呼声,不觉慢慢地睁开了睿智的眼睛,精光毕现地扫向于飞燕。
原青江的凤目沉凝,微显讶异,转瞬即逝。原非白面含微笑,始终淡定地看着前方。
于飞燕慢慢走到近前,跪倒在地,行了君臣大礼,朗声道:“微臣二等神武将军于飞燕,幸不负君父所托,献上晋阳守将,窦逆伪帝之族叔窦亚昆首级。天佑吾皇,我大庭朝千秋万代。”
一个小太监上前来,飞快地将那装着首级的木箱呈了上去,让一个蟒服老太监打开箱盖,恭敬地托举给德宗看了一眼。德宗捧着那木箱,闪过一丝狠戾而兴奋的笑容来。
然后他对那个老太监点点头,那老太监走到台前,明明那嗓子尖细非常,却一句句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皇帝诏曰:神武将军于飞燕忠勇过人,功勋卓著,擢升一等广威将军,晋封一等忠勇伯,特加封上柱国荣号,赐物二千五百段,并赐金花。”
德宗在宣王的搀扶下,手持一朵金灿灿的簪花慢慢簪在于飞燕的鬓边,慈容含笑。
那朵精致的金花插在于飞燕略显蓬乱的刚发上,看上去有些不太搭调,甚至有些滑稽,可是没有人想笑。
相反,我看到校场边上那灰发的赫雪狼流下了男儿泪,还有程东子也是胸膛起伏,紧握双拳,身躯发颤。
这,是一个庶民兵士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而这荣耀的背后是那无数士兵的炽热鲜血,我们每走一步,便有无数乱世英骨,马革裹尸,魂归故土。
于飞燕山呼万岁,以头伏地,恭敬非常。台下欢呼声雷动,我不由泪流满面,没有人比我更知道这奇迹般的胜仗和无上的荣耀,是于大哥还有燕子军拼得血肉之躯,方换来了原氏与轩辕氏的半壁江山,还有我的小小幸福。
“宣花氏木槿觐见。”
忽然听到那太监叫我的名字,长长的尾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中。素辉喜滋滋地带着我走正门进了校场。刚刚站在我身边的子弟兵们方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由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还有几个惊叫着从石兽上摔了下来,也忘记了行礼,只是呆愣地看着我和素辉离去。
每走一步,我都感到无数的眼睛或深思、或好奇、或无措、或鄙夷地盯着我看,我的心中充满不安。我微抬头,原非白绝世的笑容映入我眼中,他对我更温和更鼓舞地柔笑着,我再看不到其他,唯有那潋滟的凤目悄悄地指引着我走到前面。
我的心平静下来,慢慢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德宗的眼中一派清明,朗声道:“今有花氏木槿,德容淑恭,节烈文才,仁孝俭素,护驾有功,收为义女,赐姓轩辕,封号贞静公主。特赐婚忠晋侯一等昭威将军原非白,择日完婚。”
非白的凤目含着了然的喜悦。原青江面色不变,也许早就知道或是他亲自授意的。宣王的水眸看着我有点发直,宣王妃暗中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立刻回过神来。
我彻底傻在那里,还是原非白下了点将台,跪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我才醒过来,同他一起伏地谢恩,心中纷乱如蚁,分不清是好还是坏。
元庆四年,我们小五义的命运再一次改变,我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家,对段月容再一次食言。
我将面对我的长相守,我知道,这将是比生离死别更大的考验。
《旧庭书》第一百三十五卷记载:
“元庆四年,皇后王氏与太子谋逆,欲刺杀今上及宣王,事败,上贬太子及王氏为庶人,欲赐鸩酒,后改放泸州。四月二十,泸州发重疫,十室九空,废太子亦不能免,合妻妾子女及家仆共十七人皆相继染症而逝。废后幸免,悲痛异常,终私服死药而亡,上闻之,哀泣不已,竟二日未食,身体愈下。”
元庆四年,四月初七,上诏告天下,封宣王为太子,大赦天下,贞义的花西夫人重出江湖,传闻为大理义商君莫问所救,密护七年,方显于世。上感夫人贞烈守义之名,收为皇室义女,特赐封号贞静,四月初七之吉日以公主礼赐婚原氏非白,成为西京城中特大号喜事,京中百姓无不希望一睹踏雪公子同花西夫人的风采,皆争相出门,迎风立于街头巷尾,观喜轿经过,一时沸盈于天,热闹非凡。
同年五月,大突厥皇撒鲁尔病几治愈,派诸探潜入中原,打探锦绣百虎破阵箭,奈何原氏保密森严,探子多被擒获,遂兴兵攻打嘎吉斯,掠铸器能人巧匠等千人回弓月城,至此潜心研发新型武器。
四月初二,南国大理太祖驾崩,谥号神圣文武帝,新皇段月容怒焚真腊叛军,并赐洛洛贵人等一干旧人一千余名活人殉葬太祖。于四月初七,踏雪公子大婚的同日,太子削长发,着素服冷然登基,年号久视,群臣皆不敢言,史称大理戾武帝,庙号世祖。 木槿花西月锦绣(全六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