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头骨与衬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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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利一家回家更换衣服,顺便争论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出于愤慨,茉特尔似乎拒绝参加拉姆本特的下午茶。只到她数次确认自己的孩子们不会身陷任何真正的险境之中时,她才最终妥协。
费丝只言未发。她仍旧记得霍华德眼看就要掉出篮筐的那一刻令人心中一颤的恐惧。如此的险境在当时的情境下看来无疑是致命的。
茉特尔并不十分确定费丝是否属于受邀的“家中女眷”。如果这是一场晚宴邀约,她应该会理所当然地把她和霍华德留下来。不过,下午茶就有所不同了。茉特尔最终决定费丝可以出席,尽管费丝怀疑她的母亲只不过是想找人作为非正式的女佣陪伴她。
考虑到场合的重要性,茉特尔同意将费丝的“少女紧身衣”比往常拉紧一英寸,却驳回了费丝像个成年人一样穿上长裙的建议。费丝认识几个同龄的女孩,去年她们的裙边就已经逐渐开始往下爬了,大多数也穿上了正式的成年人胸衣,这让费丝为自己身上笨拙、宽松而又孩子气的衣服感到有些难为情。她有时会猜想,茉特尔之所以要她保持孩童的模样是不是出于虚荣,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老得拥有一个快要成年的女儿。
就在全家人准备动身时,茉特尔注意到了费丝手上的针织手套。
“你的羔皮手套呢?”她质问道。
“我……不知道。”费丝的脸红了,“我可能把它们丢在船上了……”暗示这双不幸的手套是从甲板上掉下去的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哦,费丝!”茉特尔急躁而厌烦地抿着嘴巴。
拉姆本特的房子矗立在海岬的顶端,距离发掘现场不到一英里的距离。根据破旧的木牌显示,这座房子的名字叫作“胭脂”。四层楼高的红砖建筑挺立在风中,四周的围栏和矮小的树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弯着腰紧挨着长草。院子里还立着一个大马厩和马车房。狗舍里的比格犬汪汪狂吠。
和往常一样,茉特尔缓缓挪出了拉姆本特的马车。她那条鲸须和亚麻布制成的鸟笼形衬裙架撑着裙子的背面,让她走起路来嘎吱作响、颤颤巍巍,踮着脚才能露出她缀着蝴蝶结的考究鞋子。
桑德利一家还没有迈进走廊,拉姆本特就迎了上来。
“请来这边!让我把你们介绍给所有人!”
他领着一行人进了一个像是纪念品陈列室的房间,红白相间的格子地板上零星可见带刺的种子和狗毛。鹿角高高挂在饰版上,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了树枝一样的阴影。这里还摆放着非洲的面具、中国的玉雕、海象的象牙、一个回旋镖以及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异国纪念品。
只见十几位客人正站在屋里聊天,其中大部分都是男性。费丝认出了杰克勒斯医生和克雷,但其余都是陌生的面孔。
在桑德利一家进门时,费丝四处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张脸庞,搜寻着或冷漠或轻蔑的神情。然而,在她的父亲被介绍给大家的过程中,她看到的却只有热情、好奇和尊敬。如果丑闻的毒液已经触及了她父亲的名声,起码在场的人似乎都还没有发觉。
和往常一样,阿谀奉承让牧师放下了冷漠的严谨,也让茉特尔膨胀了起来,忙碌地挥动蕾丝手帕、卖弄着风情。她很快就让自己成了绅士们眼中最讨人喜欢的红人,显得既风趣却又不至于太过聪明。迈尔斯舅舅则不顾茉特尔的阻止拿出了自己保存在烟丝罐头里的贝壳化石,试图把它们展示给大家看。
费丝发现自己正站在显然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的杰克勒斯医生身旁。
“你一定要给我讲讲那些头骨的事情!”费丝低语道。这是一个大胆的提议,也许不太符合淑女的作风。如果茉特尔能够听得到她的话,费丝也许不会开口询问。然而,愿意回答她问题的克罗克却给她带来了些许的自信。也许维恩岛上的规矩不一样呢?如果她表现出对于自然科学的兴趣,会不会也算不上什么怪事?
“啊,你只不过是为了逗一个老家伙开心吧!”医生笑起来,露出了强健的雪白牙齿,不过他当然很愿意有人来逗自己开心,“我收集了一系列的头骨——倒不是因为我想要吓唬你这样美丽的年轻小姐,而是因为我在创作一篇有关人类大脑和智力起源的论文。我也会测量病人们的头——即使他们是因为鼻塞来找我,我也能找出些理由把卷尺圈在他们的脑袋上。”
“所以你是个颅测量家?”这句话刚从费丝的口中冒出来,她就看到医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刚才是如此享受自己的解释,但这一刻却因为她知道得太多而被毁掉了。“这……这个词对吗?”她知道它是对的,却还是用力咽了咽口水,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犹豫不决,“我……觉得我在哪里听说过它。”
“是的。”医生的自信在看到她一脸怯懦时慢慢恢复了过来,“就是这个词,我亲爱的。好样的。”
在他继续描述自己的头骨收藏时,费丝一边聆听,一边感觉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她为自己使用了一个太过聪明的术语有些发火。此时此刻,有人在和她探讨有关科学的话题。如果她表现得过于博学多识,对方就会闭上嘴巴。是的,他正在解释的这些事情在她只有7岁大时就已经知道了,可她连这都应该心存感激。
很久以前,在9岁的费丝已经能够读懂父亲的书时,她曾经十分热衷于炫耀自己的知识。每一次家中有人到访,她都会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最新发现和可以捕获她想象力的最新词汇。她想要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向她的父亲和其余所有人证明她很聪明。每一次,她的努力表现起初都会遭遇吃惊的大笑,紧接着却是令人不安的沉默。没有人是全然无情的,但过不了多久便会礼貌地忽视她,仿佛她就是桌布上的一块污渍。事后她会哭着入睡,知道自己并不聪明,而是个笨蛋、笨蛋、笨蛋。她让所有人都很尴尬,还破坏了一切。
拒绝令费丝感到厌烦。她不再力争得到表扬或得到重视。如今的她变得十分谦卑,不顾一切地想要获准参与任何一场有趣的对话。即便如此,她每一次假装无知时,心中都会对自己和自己的绝望感到厌恶。
“头骨越大,大脑越大,智力水平也就越高。”医生对自己的话题越说越起劲,“你只要看看男女头骨尺寸之间的区别。男性头骨更大,说明其占据着智力的宝座。”医生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够委婉。“女性的大脑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他飞快地补充道,“本身就很讨人喜欢!不过太高的智力会破坏和摧毁它,就像蛋奶酥中掺了一块岩石。”
费丝的脸红了。她感觉自己已经粉身碎骨、遭到了背叛。科学背叛了她。她的心里一直深信,即便有人会对她品头论足,科学是不会这样做的。她父亲的藏书轻而易举就触动了她。他的日志也没有在她太过女性化的眼光中退缩。可现在,科学似乎衡量了她的分量,为她贴上了标签,还发现她缺乏潜质。科学判定她不够聪明……即便她因为某种神迹而变得聪明起来,也只能说明她的身上出了什么可怕的问题。
“啊,我又听到了这样的论调!”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费丝的背后响了起来,“杰克勒斯医生又在谴责我们小小的头骨了!”
这位女士被称为“亨特女士,我们的女邮局局长和电报员”。她身材矮小,优雅灵巧,一头黑发,动作和手势敏捷得令费丝想起了雌红松鸡。她戴着手套的圆胖手指一直在忙着整理自己的衣裳,目光却坚定而敏锐。
“原谅我,医生,不要让我打断你的短论。”亨特小姐殷勤地笑了起来。费丝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的语气。
不过杰克勒斯医生的反应倒是不会造成误解。他红润的脸庞几乎变成了紫色,一脸怨恨地瞪了亨特小姐一眼。他绝对算不上一个高大的男人,费丝猜想亨特小姐是在暗讽他的身高。不过费丝还是怀疑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我只是在说,”医生的声音充满优越感,“全能的神将我们每个人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各司其职……”
然而这些字眼注定会带来灾难。这段对话迅速爆发成了一场有关进化的辩论。
自然科学家喜欢争辩和辩论。还住在教区教牧人员的住宅里时,费丝就习惯了父亲的客人们在喝茶时微笑、戏谑、称兄道弟,同时像追逐奖杯的小马一样与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竞争。不过,有关进化的分歧总是不太一样。这些分歧的背后隐藏着恐惧的噼啪声,有如劈开木材般原始。
同样的原始与紧张也充斥着此刻的对话,令费丝感到惊奇的是,一向温和有礼的克雷发声时却是最高亢、最热情的。
“拉马克和达尔文正带领世界走向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声称,“如果我们说物种会改变,那我们就是在说它们被创造出来时是不完美的!我们就是在批判上帝本人!”
“但是,克雷,那些灭绝野兽的遗骸又怎么说?”拉姆本特抗议道,“乳齿象!洞熊!野牛!恐龙!”
“它们全都是被大洪水杀害的。”克雷毫不犹豫地回答,“或者是类似的巨大灾难。我们的主多次动手进行简化是奉行天意,每一次都会创造新的物种来享受他的世界。”
“但这些化石——大部分至少有十几万年的历史了,比大洪水还要早得多——”
“那是不可能的。”克雷的语气十分坚定,“圣经已经告诉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时间。它不可能超过6000年。”
听了这番话,最年长的几位绅士赞同地点了点头。其他人则是满脸苦相,格外尴尬。克雷似乎注意到了周围的沉默。
“杰克勒斯医生。”他提议,“你自己也说过很多!我记得你和我父亲就曾经探讨过这件事……”
“也许我说过,在十年前。”杰克勒斯医生看上去不太自在,“克雷,在过去的十年中,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
作为博物学家的女儿,费丝明白医生的意思。世界已经变了。它的过去连带其余的一切,全都变了。很久以前,所有人都知道地球的故事:它是在7天时间内被创造出来的。人类被安置在这里是为了统治它。毫无疑问,这个世界的历史不可能超过几千年……
可后来,科学家们算出了岩石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自己像千层饼一样卷起来。他们发现了化石,发现了眉毛长歪的畸形人类头骨。后来,在费丝5岁那年,一本有关进化论、名叫《物种起源》的书问世了,它让全世界为之颤抖,就像一艘搁浅的船。
未知的世界开始延伸。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黑暗时代延伸得越长,伟大的人类就越缩越小。人类并非一开始就在地球上,宇宙万物也不是上帝创造出来赐予的礼物……不,他是一个迟到者,他的祖先曾在烂泥里挣扎,在黄土中打滚。
《圣经》没有撒谎。每一位敬畏上帝的优秀科学家都知道这一点。但岩石、化石和骨头也不会撒谎,它们像是在诉说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真相并没有改变!”一个上了年纪、身材矮小、头发邋遢的男子声称,“改变的只有那些不够虔诚的人!容我指出伊拉兹马斯·桑德利牧师此刻就在这里,而他最伟大的发现就有力地证明了福音书中的真相!”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费丝父亲的身上,可他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我是第一批受邀去检验他的新法尔顿发现的人之一。”老人继续说道,“当我望向它、隐约看到一个还留着翅膀痕迹的石化人类肩膀时,我感到……敬畏。我马上就知道它是什么了。‘这。’我说,‘就是拿非利人,和我一样如假包换。我愿意用名誉为它担保!’”
听到“名誉”这个词,牧师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费丝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令人恐惧的怜悯。她想为父亲能拥有如此热心的支持者而感到开心,但老人的宣告未免有点太过坚决。这让她感到紧张。
“我亲爱的朋友们。”拉姆本特说,“我认为这段对话不适合在女士面前进行。”
人群自行散开了。一时间,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一种压抑下的礼貌。女士们本是可爱迷人的伴侣,可绅士们现在却想要她们离开,去享受她们的下午茶,好让男人们去开自己的科学会议、自由自在地聊天。
跟着夫人小姐们离开的费丝心沉了下去。这就是你的未来,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离开不允许你参加的科学会议。
走到走廊的一半时,她的注意力被一扇敞开的房门吸引。门后是一间充斥着灰尘和甲醛味道的小屋。从高窗中射进来的日光照得橱柜上的玻璃和动物标本的眼睛闪闪发光。这是一间珍宝阁,是博物学家的书房。
费丝向茉特尔以及其他夫人小姐们望去。没有人在注意她。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不服气的念头,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歌声:如果我不能上桌吃饭,还可以顺手拿点残羹剩饭嘛。
她溜进小屋,一声不响地关上了房门。
费丝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全神贯注,像着了迷一样,盯着一个又一个柜子。鸟蛋、蝴蝶、用大头针固定的蜥蜴和小鳄鱼兽皮,食虫植物的遗骸薄得像纸,上面还带着荆棘一样的牙齿和舌头一样的雄蕊。每一样物品都标着精致的手写小标签。
一只獴和一条蜷缩成一团、黑黄相间的蛇永远冻在了一起。蛇鳞的颜色和花纹让费丝想起了她父亲的蛇,感到有些不适。
当费丝看到最大的那个橱柜里的东西时,胃里产生了一种被撕扯的奇怪感受。一只毛鼻袋熊标本潜伏在一块包裹着苍蝇的光滑琥珀和一根人形树根中间。巨大的泡菜坛里还漂着一对连体小猪,毫无生气地沉睡着。
“自然中的畸形事物”,中间的标签上写着。
这就是我,费丝心想,感到有些恶心。小小的女性大脑中挤进来了太多的东西。也许这就是我身上的问题。也许这就是我为何无法阻止自己偷偷摸摸的原因。
费丝刚从房间里溜出来、再次回到走廊,茉特尔就又出现了。只见她双唇紧闭,显得有些急躁不安。
“你到底为什么来迟了?”
“对不起,母亲——我迷路了……”费丝的音量越来越弱。看到母亲的烦躁逐渐变成了无奈,她感觉非常得意。
“这可不是四处闲逛、心不在焉的时候。”茉特尔把费丝的直领用力拽得挺直一些,“这些‘夫人小姐们’会对我们一家品头论足,所以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十分重要的。我们不能看上去太热情——如果让她们用高人一等的口气对我们说话,那么到了明天,整座岛屿上的人都会这么做。”
费丝跟随茉特尔来到一间铺着绿色墙纸的客厅。只见六位夫人、小姐已经就座,桌上还摆好了银制茶具。烈火在壁炉中熊熊燃烧。和纪念品陈列室里的宜人温暖相比,这个房间显得闷热无比。
炉火旁边的柳条主座上坐着一个费丝从未见过的女人。她长着女王般高高的额头,纤细的浅金色头发在脑袋后面梳成一个发髻。她身上裹着的毯子说明她是个病人。
“请进,快请进——这样我们就可以关上门了。炉火旁的座位最暖和。我是阿加莎·拉姆本特。”她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但每一句话出口时都带着凄惨的降调,仿佛是被话的重量压下去了似的。
纪念品陈列室里,男人们肯定正在肆无忌惮地聊天。与之相反,这间客厅里的每一位女士们都显得安静而放松,因为没有了男人而变得更加真实、膨胀。即便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她们也悄然舒展了开来,就像绽放的花朵和出鞘的利刃。
费丝能够感觉到母亲正在飞快地做出判断。在这座隐形阶梯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毋庸置疑,公爵应该位于你头顶高高在上的地方,而女佣则远低于你。不过这座阶梯共有几千个台阶,有时台阶间的差距微乎其微,而茉特尔在判断每个人的水平时总是想要把误差控制在一英寸之内。
茉特尔蓝色的双眸飞快地在房间里每一位客人的身上掠过。拉姆本特夫人听上去和桑德利一家一样,都是英格兰人,而其他夫人小姐们打招呼时却都是当地口音。这些本地淑女的衣着质量也很不错,但算不上时髦。大部分人穿的铃铛形全摆衬裙是好几年前流行的款式。而茉特尔穿的则是最新款的、前平后翘的“半摆衬裙”。
看到茉特尔拖着裙摆自信地朝前走去,彬彬有礼却又有些居高临下地行着屈膝礼,费丝的内心抽搐了一下。她能够看出母亲将自己定位在了稍屈于拉姆本特夫人、略高于其他人的位置上。也许她们都在这座岛屿上地位显赫,但都是乡下人。
“您真是太好心了,还邀请了我们!”她告诉拉姆本特夫人。我们也真好心愿意过来,她的举止为自己的话音加入了最甜美的语调。
费丝坐了下来,拼命不让自己动来动去。紧身的胸衣让她感觉更加成熟,却很难让她放松地坐着,她感觉肩带正在扎进自己的肩膀里。
茉特尔比大部分女子都要年轻,却并不尊重她们的观点。相反,她总是会用“啊,但我在伦敦时总是发觉……”或“嗯,我记得一位伦敦的绅士曾经告诉过我……”来予以还击。结婚之前,她是在伦敦长大的,而这也成了她的王牌。
请停下,费丝在心里默默地乞求着她。我们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憎恨我们吗?如果我们要困在这座小岛上很多年该怎么办?只有一头黑发的亨特小姐面对茉特尔的举止似乎不为所动,像是在观看一场有趣的演出,一脸愉悦和期待地盯着她。
我不属于这里,费丝绝望地告诉自己。我真的不属于这间充斥着茶点、软帽和八卦的房间……
费丝尽量不去听母亲说话,也不听房间里那些带刺的、不满的低语。她放眼打量着这个房间,发现屋里零星摆放的都是些宗教用品——祈祷书、《圣经》旧约中的诗文刺绣、瓷制头骨和黑色花环等象征死亡的物品。也许拉姆本特夫人的疾病让她一直都在关注自己的身后之事。毫无疑问,她下定了决心,绝不让自己因为缺乏装饰品而下地狱。
“费丝!”茉特尔嘘了一声。
费丝吓了一跳,发现拉姆本特夫人的大眼睛正严肃地望着她。她的脸红了,意识到对方刚刚可能向自己提了一个问题。
“请原谅费丝——她还没有从昨天的旅途中缓过劲来。”茉特尔给了费丝一个不可原谅的眼神。
“那一定很难受。”亨特小姐表示赞同,“尤其是我听说你一个仆人也没有带来?”她的笑容有些过于甜腻。
“我们租住的房子里全都雇好了人。”茉特尔飞快地答道。
“哦,我一点儿也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亨特小姐摊开自己圆润优美的双手,“使唤两组仆人总是有很多麻烦——我们都知道他们有多爱说闲话!”
费丝的茶杯咔嗒一声落在了茶托上。亨特小姐的话和她内心的怀疑几乎不谋而合。桑德利一家之所以没有带上自己的仆人,是因为他们不想把八卦也一并带来。
“我希望你们在维恩岛上应有尽有。”亨特小姐和蔼可亲地继续说道,“我们这里并非没有社交圈。伦敦的大部分时髦事物早晚也会流行到这里。我们甚至……还能收到伦敦的报纸。通常要迟一天,但新闻又不是牛奶——不怕馊掉。”她的语气原本不动声色,此刻却掺杂进来一丝明显的锋芒,“我尤其喜欢《信报》。你读过吗,桑德利夫人?”
“我更喜欢《泰晤士报》。”茉特尔宣称,语气中带着不必要的傲慢,手中的勺子在茶杯里无精打采地绕着圈。
费丝低着头,不想让自己的脸色暴露出她内心的感受。她曾希望有关父亲的黑暗传闻不要传到维恩岛上来。不过,亨特小姐的话无疑是话中有话。
费丝望向自己的母亲,看到茉特尔的双颊变得惨白。
母亲知道。针对父亲的谴责——母亲肯定一直都心知肚明。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跑过《信报》。它一路跟随我们来到了这座岛屿。亨特小姐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则丑闻……剩下的人很快也都会知道的。 谎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