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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5

　　他遵纪守法，为人诚实，这使他对于不守常规的行为尤感焦虑，不过反正都要自杀了，这个认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像往常那样担心这类事情。

　　“我在钟楼上挂死怎么样？”当他们在酒吧里呷着几杯黑啤时，乔尔问道。

　　“吊死。”弗兰克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嘴唇。

　　“什么？”

　　“吊死。‘挂’的过去式是‘吊’。 ”

　　“不，不对。我白天挂了很多东西，用的都是‘挂’。”

　　“不，你挂了很多东西，但‘上吊的人’的‘吊’不是‘挂’。”

　　“这说不通。”

　　“吊死什么人是‘吊’，挂什么东西是‘挂’。”

　　“这都是你胡编乱造的。”

　　“不，我没有。”

　　“好吧。那我在钟楼上吊死自己怎么样？”

　　“听上去不太对劲，不是吗？”

　　“喂，是你非要说它是对的。”

　　“我的意思是，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好的自杀。”

　　“什么才是好的自杀？”

　　“我告诉过你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你不能找我出主意。为什么是钟楼？”

　　“我不知道，超越时间？”

　　“天哪。”弗兰克失望地叹了口气。

　　“要不穿着小丑服？或者别的什么——我扮成个牧师怎么样？”

　　“我的老天爷。”弗兰克又叹了口气。

　　他们一直在城里漫步闲逛、无目的地前行，直到走进一间酒吧，弗兰克又一次在前方带路，好像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样，尽管乔尔怀疑这次他还是像几天前那样毫无头绪。乔尔对此也无所谓，他们走过的街道都有一种令人愉悦的熟悉感。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出来散步了，散步让他觉得很自在。

　　酒吧的烛台照亮了陈旧而洁净的米黄色墙纸，映着光洁如新的深色木质吧台。一小群顾客在矮桌和配套的软垫椅边三三两两地坐着，各种社会阶层、着装风格和酒醉状态和谐相处。柜台后的酒保快速地翻阅着他的酒水单，与此同时，电视里传来赛马评论员低沉的声音。

　　乔尔和弗兰克在吧台的另一头坐了下来，抬头打量着这个地方。他们点的几杯黑啤放在潮湿的啤酒垫上，“我的工具，我的规矩”在一边与之相映成趣。乔尔喜欢酒吧里那种人人都受欢迎的气氛：西装革履的老绅士和一群穷困潦倒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起，带着几个不到二十岁的打扮愚蠢的孩子一起喝酒。场面有些讽刺。

　　“这个想法有什么错？”他生气地问弗兰克。

　　“这是欠考虑的。”

　　“你能说点什么不故弄玄虚的话吗？”

　　“这是个愚蠢的计划。”

　　“为什么？”

　　“因为这是欠考虑的。”

　　“该死，弗兰克。”

　　“好吧，好吧，这么说吧。”弗兰克深吸一口气，“如果你随随便便选了个地标上吊，那你显然不明白发表宣言的意义。如果你告诉我，时钟代表无情的衰老或死亡，抑或是一种错觉——人们以为每过一小时就能取得一点进步，那么我会告诉你，这个想法不错……”

　　“好吧，那就是我的意思。”乔尔插话道。

　　“不，你不是，你这个骗子！”

　　“可能我只是不会像你那样表达自己，但那百分之百就是我的意思。”

　　“骗子。你爱怎么撒谎就怎么撒谎，门罗，但你骗不了我，当然你也骗不了你自己。”

　　乔尔想开口反驳，但弗兰克是对的。更糟糕的是他竟然没有对此沾沾自喜，只是平静而宽容。乔尔喝了一大口啤酒，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我没时间了，弗兰克。真的。我可没在开时钟的玩笑。”

　　弗兰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你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你还没那么聪明。”

　　乔尔向他的朋友投去了难看的一瞥。

　　“该死的心理测试。他们会把我送走的，或者更糟，把我关起来。”

　　“你目前隐藏得很好。”弗兰克向他保证道。

　　“也不尽然，”乔尔回答，他想起了近来与工作人员的冲突，以及出现在他房间里的犀牛，“必须在他们找到机会前完成。”

　　“也许你能逃过一劫。我不想看你急匆匆地了结此事。”

　　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在他的灵感日志上潦草地做着笔记，他那皱巴巴的枯瘦双手都因飞快的书写而变得模糊了起来。乔尔羡慕他的头脑和创造力。

　　“啊，”他说，“你想让我活着，这样你就能写更多的戏了。”

　　“才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当正确的想法出现，当它真正击中你的时候，你是会知道的。当你最终想到的时候，你会真正得到它。”

　　乔尔又要了两杯酒，慢慢地酝酿那个想法。他想着弗兰克，想着他的创造力、他的戏剧和表演，他也在想，那种生活对自己来说可能意味着什么。他可能会戴上围巾，每天下午和剧院里的人一起喝酒。那样他可能会有妻子以外的朋友，她当他朋友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祝你健康。”弗兰克敬酒道。

　　“或者相反？”乔尔举起酒杯，回答道。

　　“打扰了，先生们？”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乔尔和弗兰克挪开凳子，低头看着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个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另一个穿得粗糙一些，两人都已经七十多岁了。

　　“需要帮忙吗？”乔尔问。

　　那个穿着皱巴巴的斑点衬衫的男人举起了一副纸牌。

　　“四个人打更有意思？”他说。

　　弗兰克率先行动，他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坐到了更矮的桌子旁，露出了戴着塞尔比面具的咧嘴大笑，准备开始他的表演。乔尔微笑地看着他的朋友，他时刻站在舞台上，显然已经准备好认识新人、参与其中了。把弗兰克放到煤仓上的动作还是让乔尔感到有些疼痛。他几年前就意识到，疼痛已经蔓延全身。他也从凳子上爬了下来，比弗兰克慢一些。

　　“我叫罗伯茨，”衣冠楚楚的那个人说着，伸出了他那柔软的布满皱纹的手，“伦纳德·罗伯茨。”

　　“乔尔·门罗。”乔尔简单地握了握手，回答道。

　　“这是达西。米克·达西。很多人叫他D。”

　　乔尔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它更有力，感觉就像是在握着他自己的手。

　　“我叫塞尔比。”弗兰克告诉他们。

　　“他叫亚当斯。”乔尔纠正道。

　　“弗兰克·德·塞尔比。”弗兰克平静地继续说道。

　　罗伯茨和达西看着他把一只手按在胸前，眼中满是喜悦地做着自我介绍。

　　“你们会习惯他的。”乔尔告诉他们。

　　他们笑得更开心了。

　　在愉快的遐想中，乔尔感到午后时光悄然而逝。他们四个人一起喝酒，达西变成了D，罗伯茨变成了伦纳德，当他们喝到第五杯时，酒保不用招呼就主动来上酒了。乔尔觉得自己像是庄园的主人。酒吧里的其他顾客来来往往，但在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这四个男人打着梭哈赌着钱。乔尔在赌博时为弗兰克打着掩护，他看到自己的朋友赚得盆满钵满，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感到了惊讶。

　　弗兰克随意地表演着，仍然用他年轻时编的滑稽动作和他追过的女人的扯淡故事来哗众取宠。他在自己的故事里是英雄，他的自吹自擂本该让人反感，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乔尔知道他在撒谎，但并不打算打断，当弗兰克回忆起他在一次舞会上被三个女人扇了耳光，结果那晚三个女人都为他争吵不休时，乔尔被吸引住了，尽管他知道这个故事是假的。米克和伦纳德沉浸在德·塞尔比的表演中，心甘情愿地输着钱。乔尔很享受这一刻。

　　第五杯快喝完的时候，这一切都过去了。没发生什么意外，只是一个简单的心照不宣的默认，默认他们共度的时光已经结束。伦纳德和D穿上夹克，脸上挂着热情的微笑，衷心地同他们握了握手，邀请他们下周再一起打牌后就告别了。

　　乔尔和弗兰克坐了回去，继续喝酒。

　　“你觉得我们回去会有麻烦吗？”乔尔终于问道。

　　“基本上可以肯定，但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呢？折磨我们吗？”

　　“你觉得什么时候回养老院合适？”

　　“我们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们是自己命运的主人，自己灵魂的舵手。”

　　“那就不用着急咯？”乔尔问。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自己的恐惧和担忧几乎流走了，在公共汽车上看到山顶在身后消失时，他对于被抓住的恐惧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确信他们回去后会被痛斥，而这正是乔尔·门罗担心的。他遵纪守法，为人诚实，这使他对于不守常规的行为尤感焦虑，不过反正都要自杀了，这个认识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像往常那样担心这类事情。

　　“要不去别的地方喝一杯？”弗兰克提议。

　　“你不喜欢这里了？”

　　“变化是生活的调料。”

　　“我以前也听过这句。”乔尔告诉他。

　　“我在把自己拉低到你的水平。”弗兰克傲慢地回答，他把围巾披在肩上，大步走出门去。

　　屋外，午后的阳光刺痛了他们，而在每人五杯啤酒的作用下，新鲜空气仿佛也在耍弄他们。下午的街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购物、会友、办事。乔尔发现自己微笑地看着周围忙碌又充满活力的一切，他享受着在人群中微醺的感觉，享受着作为一个活力城市一分子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享受不被关起来，不必躲在无处可去也无所事事的山顶，而是像这样旁观着生活的感觉。

　　正当他享受其中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

　　“爸爸？是你吗？”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