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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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清晨,赵天亮等还在梦乡之中,齐勇已把蒙古族服装穿在身上,从枕旁拿起蒙古刀插在腰间了。他走到“小黄浦”铺位前转了转,终于在小箱盖上发现了一面小镜子。他拿起左照右看,抻抻衣领,正正帽子,放下,脚步轻轻地离开宿舍。
连队里静悄悄的,知青们还都没起来。
他来到马棚,见老耿头也还没起来,便走到“乌云”那儿,冲“乌云”耳边说话:“‘乌云’,认出是我了吗?我穿这身怎么样?有蒙古汉子那种彪悍劲儿没有?过几天我带你到马场去,看你能不能相中一个对象。回来了嘛,先跟你打个招呼,接着我得去看一个好哥们儿……”
他又走到老白马那儿,跟老白马说话:“白大爷,牙口还好不?还能嚼得动草料吧?”
他蹲下查看地上的马粪,用小棍拨拉了几下:“看你这粪还成形,那就证明消化可以。牙口好,消化可以,身体就好。”站起,拍拍马脖子,“你是有功之臣,为北大荒劳苦一辈子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呢,也要好好活……”
看完马匹,他离开马棚,来到男二班宿舍门前,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入。
男二班的知青们也都在酣睡,他从两排炕铺的炕头走到炕尾。有的人用被子蒙住头,他就轻轻掀开一点被角,使人家的头露出来。有的人侧身睡,他就弯下腰,偏着头看人家的脸。
他在找张靖严。自然,他不会找到。
他觉得纳闷,推睡得正香的二班长:“醒醒,醒醒……”
二班长:“谁呀,真讨厌,别烦我!”
齐勇用手指捏住了二班长鼻子,把二班长给憋醒了。
二班长坐起来生气地骂:“你哪个王八蛋啊!”他揉了揉眼睛,认出了齐勇,惊讶地,“你小子啊!啥时候回来的?”
齐勇:“昨天半夜。没听到马群从连里过?”
二班长:“昨天半夜我们班都在跟播种机。”他打个哈欠又躺下了,嘟哝,“大清早的,你不折腾一班,来我们二班折腾我干什么?”
齐勇俯身问:“张靖严呢?”
“张靖严”三字使二班长睁大了眼睛,仰瞪着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齐勇:“问你话呢!”
二班长只好说:“你回一班问去!”
“他们说睡在你们二班!”
“胡扯!他……你还是问天亮他们去吧!”
齐勇:“他怎么了?!”
“你缠着我干什么呀!我不是说了嘛,问天亮他们去!”二班长翻过身去,不看他。
齐勇将他被子一掀,大声地:“我偏问你!张靖严怎么了?快说!”
二班长猛地坐了起来,恼火地:“他被带走了!实话告诉你了,行了吧?!”
二班长这一喊,其他知青也醒了,纷纷坐起来,愣愣地看他们。
齐勇转身冲到了另一名知青跟前,一手拽住人家一只脚,一手指着人家鼻子:“你替你们班长回答!谁把张靖严带走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说话我把你拖地上!”
被齐勇捉住的知青挣扎着:“老齐别别,我说我说。他被公安带走了,因为写了几首反诗,说是……和‘四·五’有关系……”
齐勇放开了对方的脚,大叫:“反诗?他反谁?反谁?!他曾是七连唯一的一名党员知青!他曾是全团最早的知青排长!他是团里重点培养的干部苗子!”
二班长见齐勇这样,更加恼火:“你冲我们瞎嚷嚷什么呀!他当时正跟我们一块儿播种子,还跟我开玩笑来着!”
齐勇指着二班的人:“你们……你们一个个眼看着他被带走的,是不是?!”
二班长翻了脸:“我们有什么办法!滚!滚出去!别搅我们的觉!”
齐勇将盆架扳倒,悻悻而去。
齐勇怒气冲冲地回到一班宿舍,一脚把门踹开,大家仍在熟睡。他几步跨到盆架前,拿起一只铝盆,又随手拿起一只鞋,敲了起来。赵天亮们从梦中惊醒,吃惊地瞪着他。
齐勇指着赵天亮说:“你昨晚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昨晚没一个人跟我说实话?!”
赵天亮也大声喊起来:“因为不愿意昨晚就看到你这种样子!你以为我们心里就好受吗?!”
黄伟也小声说:“你回来前,我们一直在说靖严的事儿。”
魏明:“你以为我们是谁?都应该充当绿林好汉?能那么做吗?那么做是爱他还是害他?!”
“小地包”下了炕,趿着鞋,走到齐勇跟前:“冷静点儿,冷静点儿。”
齐勇将盆扔地上,抬起脚用力地踏着。
“小黄浦”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盆:“那是我的盆。”
“小地包”拉了拉齐勇:“炕边坐会儿,炕边坐会儿。”
齐勇猛一推,将“小地包”推得倒退数步,跌坐地上。
连长正在连部里吃早饭,门“嘭”的一声被踹开了,连长吓了一大跳。身上还穿着那身蒙古族服装的齐勇怒气冲冲,倒背一只手大步迈入。
连长上下打量着他:“倒是没白去一趟内蒙古,搞了这么一身,挺有派头的。明明有宽敞的公路,昨晚非在连里搞出那么大动静干吗?”
齐勇瞪着连长不说话。
连长:“脸怎么那么红?”他吸吸鼻子,“一大早就喝酒了?”
齐勇把背着的手拿到了前边,手握一瓶白酒,举起,猛灌了一大口。
连长脸色一沉:“别喝了!这是连部,我是连长,立了点儿功也不许这么放肆!”
齐勇冷笑一声:“你眼看着张靖严被带走的?”
连长一拍桌子:“把酒瓶子放下!”
齐勇倒也听话,把酒瓶子放在了桌上。
连长:“不想让我吃成这顿早饭是不是!”他放下筷子,将饭盒一推,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
齐勇瞪着眼睛:“我只问你刚才那一句话!”
连长又一拍桌子:“我现在不想回答你!”
“那你就是承认了!”
连长猛地站了起来,一指门:“给我出去!”
“张靖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连长大吼:“出去!”
二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齐勇猛转身走了出去。
连长也喝一大口酒,缓缓坐下,屁股刚一沾凳子,就看见齐勇还站在窗外瞪他。
连长又一下子站了起来,将窗推开半扇,喝问:“你想干什么你!”
“我能干什么我?我敢干什么我?”齐勇冷笑了两声,从窗口退开。他看见窗旁有一把没修完的旧椅子,顺手抓了起来,朝窗砸去。
齐勇一转身,见几步外站着团长、指导员、曲干事,还有一名警卫员。他们看着齐勇的举动,都呆住了。
团长等四人走到了齐勇跟前。
团长问指导员:“这不是齐勇吗?”
指导员点头:“对,是他。”
团长对曲干事说:“去问问张连长,出了什么事。”
连长呆呆地看着曲干事朝连部走来。
团长绕着齐勇走,自言自语:“浑身酒气,你可真没出息!我正打算发给你奖状,你却耍酒疯。”
齐勇冷静地:“我没耍酒疯。”
指导员瞪他一眼:“还有话说!快向团长认错!”
齐勇:“我没错!”他一梗脖子,忽然弯下腰,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团长和指导员赶紧向后退,而齐勇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团长见齐勇欲吐又止的样子,摇头道:“他没错,那就是咱们错了嘛!谁叫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偏巧碰上了呢?”
曲干事走了回来,对团长小声说:“因为张靖严的事。他跟小张关系亲密……”
团长挥挥手:“把奖状给他看。”
曲干事从文件包里取出卷成卷的奖状,将文件包递给指导员,展开奖状给齐勇看。
指导员对齐勇说:“因为你们引进马群的任务完成得好,团长建议要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你和孙敬文。”
齐勇将头一扭。
团长见齐勇这样,生气地对曲干事说:“撕了吧。”
曲干事犹豫了一下。
团长见曲干事没动,生气了:“没听明白?”
曲干事只得将奖状撕了。
团长问指导员:“连里有没有什么空闲的屋子?”
指导员想了想回答:“猪号旁有个小破屋。”
团长转身吩咐曲干事:“把他捆上,押猪号旁那小破屋去关禁闭。没我的话,不许放他出来。”
指导员将团长扯到一旁,小声说:“团长,兵团总部下发过文件,不得对知青擅自进行体罚或者关禁闭。”
团长:“是吗?你记忆倒不错,但是我想不起来了。”说罢,往连部走去。
指导员看了曲干事和齐勇一眼,跟在团长后面走去。
曲干事叫住团长:“团长!没绳子。”
团长:“那我不管。实在找不着绳子,用你鞋带。”他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曲干事问齐勇:“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吧!你要是不跑,那我就得解鞋带了。”
齐勇:“我跑什么啊!再说又能往哪儿跑!”
曲干事:“那好,你带路,去猪号。”
连长坐在连部里吸着烟,团长和指导员走了进来。指导员拿起笤帚清扫房间里的碎玻璃。
指导员给团长让了座。团长坐下,对连长不满地说:“五八年转业的老兵了,当连长也有年头了,一名战士敢当着你面砸窗子,你权威哪儿去了?”
连长:“那你把我撤了。”
指导员:“老张,别这么跟团长说话!”
连长:“我该怎么说?张靖严触犯了什么国法?不就是写了几首悼念周总理的诗吗?你团长都不替他说句公道话,使他被铐上手铐,当着我的面被带走,我怎么保持权威?”他不耐烦地弹着烟灰。
指导员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知道团长没替小张说话!”
“别打断他,让他把怨气发泄出来吧。”团长也掏出烟来,递给指导员一支。
三人沉默下来,静静地吸着烟。
而此时,齐勇已经带着曲干事和警卫员走进了猪号,猪号里只有一名老职工在喂猪。
齐勇走到他身边对他说:“老关,把放饲料那小屋的钥匙给他们。”
老职工看了看他,问:“干吗?”
齐勇:“叫你给他们就给他们。”
老职工从腰间取下钥匙递给曲干事。
齐勇带曲干事和警卫员走到小破屋前,翘翘下巴:“就这儿。”
曲干事用那钥匙开锁,却没打开。
老职工:“得用寸劲儿。”他接过钥匙,轻巧地打开了锁。
他们身后传来孙曼玲的声音:“齐勇!”
他们回头看去,见孙曼玲和上海女知青谢菲站在跟前。
孙曼玲:“曲干事好。”
曲干事:“小孙啊,我陪团长视察各连的春播工作……”他主动伸出手和孙曼玲握了握。
谢菲看着齐勇笑道:“你是不是又爱上了一个蒙古族姑娘啊?要不回连了还穿这么一身?”
齐勇看着孙曼玲微微一笑:“穿给她看的。”此时,他的酒意已经退了一些,打了个嗝。
谢菲扇着手后退一步:“班长,他喝酒了!”
孙曼玲没好气地:“你怎么这么没记性?批评你多少次了,平常日子不许喝酒!”
齐勇没搭茬,只是问:“你俩来干什么?”
孙曼玲:“老关一个人忙不过来了,我俩来帮了好几天了。你们来干什么?”
齐勇无所谓地:“他俩要关我禁闭。”
孙曼玲瞪他一眼:“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的。”
孙曼玲和谢菲不由得诧异地看曲干事和警卫员。
曲干事:“他把连部窗子砸了,团长、指导员和我,我们正巧看见了。”
孙曼玲冲齐勇犯急:“你!你那不是耍酒疯嘛!”
齐勇:“也可以这么说。”
警卫员打开了小破屋的门,对齐勇一摆手,示意让他进去。齐勇刚进去,又退出来了。小破屋里到处堆放着麻袋,几头半大小猪惊慌地往角落里缩。
老职工见状对齐勇说:“哎,齐勇,你进去可不行。那几头小猪胆儿小,怕生人。”
齐勇往身后指了指:“这话你得跟他俩说。”
老职工面露难色:“曲干事,你看这……那几头小猪太淘,我这是关它们禁闭呢,板板它们的性子。齐勇要是进去了,怕吓着它们。一吓着了,那可就会生病的。”
曲干事:“是团长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
齐勇脱下蒙古袍:“把我送这么个脏地方,别弄脏了我这件袍子。”
曲干事:“齐勇,快点儿,我怕团长又有什么事儿吩咐我。”
齐勇托着蒙古袍、蒙古帽、蒙古刀朝孙曼玲一递:“替我保管着。”
孙曼玲:“去你的!懒得理你。”她不但没接,反而一转身赌气走掉了。
“那求你交给赵天亮,孙敬文也行,让他们替我保管着。”齐勇只好把衣服递给谢菲,谢菲刚接过,齐勇便进了小屋。
警卫员把门锁上,将钥匙还给老职工。老职工却不肯接:“这……万一我一开门喂猪,他跑了,谁的责任?”
齐勇在屋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老关放心,我不跑。”
老职工不太信任地看着他:“你这会儿是不想跑,说不定关上一天就想跑了。”
谢菲对警卫员说:“那把钥匙给我吧。”
警卫员有些犹豫,曲干事将钥匙夺过来,交给谢菲,推着警卫员说:“走,走,咱俩的任务完成了,有些事儿别太认真。”
男一班的知青听说了齐勇被关禁闭的事,全来到小破屋前。谢菲将齐勇的衣物交给赵天亮:“他让你们好好替他保管着。”
“小地包”脱下棉袄,登高够到小窗口,把棉袄塞了进去。
魏明问“小地包”:“他在里边干吗呢?”
“在面壁,像和尚打坐。”
赵天亮:“哎,还要什么不?”
齐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烟。”
黄伟掏出了两盒烟:“替你想到了!”
黄伟刚想把烟扔给“小地包”,孙曼玲挡在了他面前:“敢给他烟!谁给他烟我跟谁急!关禁闭还想吸烟,美得他!”
“小地包”一咧嘴,恳求地:“姐……”
孙曼玲:“滚一边儿去!他现在还不是你姐夫呢,你心疼的哪门子?!”
“小地包”:“你看你,这什么话啊!”
赵天亮将孙曼玲扯到一旁,魏明趁机从黄伟手中夺去烟,塞给了“小地包”。
赵天亮对孙曼玲说:“你也别太生他的气,他是因为张靖严的事窝了股火。”
孙曼玲:“那件事谁都有看法,难道人人都该去买酒吗?都该喝醉了耍酒疯吗?”
大家默默望着他俩,只见赵天亮又将孙曼玲扯远几步,对她耳语了些什么,说得孙曼玲连连点头。
赵天亮走回到“小地包”们跟前,对大家说:“走,都干活去吧。”
小破屋里传出齐勇的声音:“哎,等等,一班现在干什么活?”
魏明大声冲里面喊:“播种!”
“差多少啦?”
“再有两天播完了。”
大家离开小破屋,“小地包”问赵天亮:“你后来跟我姐又说什么了?”
赵天亮一笑:“我说咱们都觉得齐勇的精神也有点儿不正常了,这时候你姐对他的爱护显得格外重要。”
杨一凡:“这么说好。对老齐有好处,对咱们也有好处。起码老齐被关禁闭这几天,你姐会替咱们多操心点儿。”
黄伟瞪大眼睛:“几天?”
魏明对黄伟解释:“听说,团长命令关他五天。”
“小地包”:“不好,对我姐不好。我姐会着急上火的!”他强烈抗议,可惜已没人再理会他的话,大家都往前走远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拖拉机牵引着播种机在广袤的黑土地上播种,牵引着石碾子在碾压。北大荒春季的风从袒裸而松软的黑土地上扫过,形成了一阵迷漫的黑雾。
魏明赶着“乌云”驾驶的马车出现在地边,赵天亮和几个人逆着风,侧着身向马车走去。他们就这样在风沙漫天的黑土地上劳动着。等到吃饭时分,一个个都成了土人。知青们在一台拖拉机旁铺了两条麻袋,摆上饭菜。一阵风过后,菜和汤里都覆上了一层土。大家傻了眼。
“小地包”骂道:“真他妈邪门儿,这风怎么成心似的!”
杨一凡端起汤碗,吹了吹,眼一闭,喝了下去。
夕阳西下时分,拖拉机继续在地里作业。远远看去,广袤的黑土地上的几台拖拉机显得那么小。蓝天、黑土、浴血夕阳组成了一幅庄严而凝重的景象。连队的方向,隐隐传来悠长的号声。
孙曼玲和谢菲在清理猪圈,老关走来说:“小孙,别干了。食堂开饭了,你俩走吧。”
孙曼玲却说:“老关,你先走。谢菲,你也走,我把这点儿活干完。”
老关:“你俩不走,我怎么好意思走啊。”
孙曼玲:“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谢菲对老关使了个眼色,二人默默离开了。
孙曼玲认真地清理着猪圈,又是用铁锨刮,又是用笤帚扫,把猪圈清理得特别干净。二班长端着一份儿饭出现在猪圈外,咳嗽一声,孙曼玲抬起了头。
二班长走近她说:“一班的人都在地里呢,连长嘱咐我给齐勇送饭来……”
孙曼玲朝小破屋指指,二班长走到小破屋跟前,又咳嗽了几声。
齐勇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谁?”
“我,二班长。连长让我给你送饭。”
“我还真饿了。给我开门。”
二班长:“你等会儿。”他问孙曼玲,“钥匙在谁那儿?”
孙曼玲小声地:“在我这儿,不能给他开门。”
二班长也压低了声音:“既然在你这儿,给他开一下门有什么呢!”
“赵天亮说,他精神也有点儿不好似的。”
二班长吃惊道:“不会吧?”
孙曼玲:“他还说,他们一班全都这么觉得。”她一脸忧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二班长想起早上的事,说:“可也是的,想想他今天一大早到我们二班去折腾我们的样子,是有点儿反常。”
孙曼玲忧伤地:“如果我开了门,他胡闹起来呢?他倒不会对我怎么样,就怕对你怎么样……”
“可,那也得让他吃饭啊。”
“从门上方的小窗口给他送进去吧。”
二班长又回到门前,登高够到小窗口,望着里边说:“抱歉啊,钥匙老关带走了,只得从这儿把饭送给你了。”
小窗口出现了齐勇的脸,他笑了一下,二班长也赶紧笑了一下。
齐勇含酸带刺地问:“你是不是挺解气的呀?”
二班长:“没有没有,千万别这么想,哪能呢!”他将饭盒和用筷子串着的两个馒头递了进去,从高处下来,隔着门问,“两个馒头够不够?不够现在就说,我再给你去买。”
齐勇:“谢谢。不干活,吃两个够了。”
二班长:“那我走了啊。”说着,从门口退开。他见孙曼玲从猪圈里出来,将她扯到一旁,小声说:“他刚才冲我笑,那种笑就不太对劲儿。”
孙曼玲一脸难过:“赵天亮是严肃的人,他不会骗我的。”
二班长嘱咐地:“他吃完了,你让他从小窗口把饭盒递出来。接饭盒时,别把手伸进窗口,头要闪在窗口旁边。如果他让你给他开一下门,千万别听他的。无论他怎么央求都不能给他开门,啊?”
孙曼玲:“明白。你先走吧。”
二班长还是有些担心:“你肯定,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是安全的?”
“没事儿,走吧,我收拾收拾也走。”
二班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孙曼玲扫猪圈外边的地,听到小破屋里齐勇喝汤呛着的声音,朝门望了一眼。
她擦了脸,洗了手,悄悄走到小破屋门前,从门缝向屋里窥望。齐勇已经吃完了饭,空饭盒放在一旁,坐着一袋子饲料,靠着一袋子饲料,怀抱一头小猪,给小猪挠痒痒。小猪舒服地闭着眼睛,他也闭着眼睛。
孙曼玲想了想,轻轻咳嗽一声。
齐勇睁开眼睛:“甭咳嗽,我知道外边就剩你自己了。”
“吃完了把饭盒递出来。”
齐勇把饭盒和筷子从小窗口里递了出来,孙曼玲登高将饭盒、筷子接了过去。齐勇透过小窗对孙曼玲苦笑,孙曼玲也苦笑,从高处蹦下,在门旁木墩上坐下。
齐勇从小窗口看下去,见孙曼玲还没走,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孙曼玲:“不饿。”
“干了一天活不饿?”
“饿也不想吃,班里她们会给我打了留着。”
“想我没有?”
“想了。夜里一听到马群从连里过,我就猜到你回来了。”
齐勇:“我在内蒙古也经常想你,不信你可以问敬文。我一想你,就跟敬文念叨你……”
孙曼玲:“你要是真想我,今天早上就应该在食堂门口等着见到我,而不是喝醉了去砸连部的窗子!”
齐勇满怀歉疚:“对不起,丢你的人了。家里来信说,我母亲住院了,是人家张靖严他父母,还有他弟弟,一有空就去医院帮着照顾我母亲,否则我父亲也得累病了。要是我弟弟在那还好点儿,可惜我弟弟不在了……”
孙曼玲打断他:“咱俩不是互相发过誓,谁也不再提当年那件事了吗?”
“我忘了,说点别的吧。”齐勇赶紧岔开话题,“哎,我给你唱蒙古族长调吧,连蒙古族人都说我学得不错……”
齐勇在小破屋里唱起歌来,孙曼玲坐在外边默默地流泪。齐勇唱罢,灵机一动道:“哎,你把手从门缝伸进来。”
孙曼玲:“干什么?”
“我看看你的手相。”
“不让你看,我不迷信。”
齐勇:“看着玩儿嘛!你坐门外边不回宿舍去,还不是为了怕我寂寞,陪陪我?你陪我,我也要尽量让你陪得开心嘛!”
“你自作多情!我坐这儿不是为你!”
齐勇佯装生气:“别嘴硬!我落这么个地步,你不心疼我是不对的。快把手伸进来,要不我可生气了啊!”
孙曼玲迟疑着站起来,将门推开一道缝,犹犹豫豫把一只手伸了进去。
齐勇看着孙曼玲小心翼翼伸进来的半只手说:“我是狼啊?还能把你手一口吃了啊?不情愿就算了!”
孙曼玲只好将手全伸了进去。
齐勇:“这还差不多!”他一只手握住孙曼玲腕子,另一只手攥住她手指,煞有介事地看她掌心纹,接着又把她的手翻过来看手背和手指。
孙曼玲:“看手相有看手背的吗?”
“蒙古族看法。我跟他们学的。”
“胡扯!”
孙曼玲欲把手缩回去,却被齐勇用力拉住:“别动,刚看出点儿门道……大拇指甲怎么劈了?”
“干活弄的。”
齐勇:“也不小心点儿。嘱咐过你多少次了,只要是干拿工具的活儿,那就应该戴手套!要养成习惯!女人的手是女人的第二副面容,也最能体现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所以女人不但要为自己,也要为爱她的男人善于保护自己的手别受伤,更别留下疤痕……”
孙曼玲:“只有资产阶级的女人才有那种臭毛病!只有资产阶级的男人才有你那种臭思想!人长一双手就是为了劳动的!劳动者光荣!因为劳动而受伤的手,留下疤痕的手,是劳动者的骄傲!手上的疤痕是劳动者的奖章!”
齐勇:“咱不要那样的奖章!奖章还是能别在胸前的好。”他忽然俯下头吻孙曼玲的手。
孙曼玲的身子一颤,想把手抽回去,却被齐勇攥得更紧。
齐勇忘情地吻孙曼玲的手心、手背、手腕、手指尖儿,并使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孙曼玲挣扎着,想摆脱齐勇:“你干什么呀你!”
“好想你的小手,终于又握住了。”
“放开我手!”
齐勇轻轻笑道:“亲够了就放开了。”
“你疯了?!”
孙曼玲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只听哧啦一声,她的袖子被划破了。
“你可耻!”孙曼玲气哭了,一扭身从小破屋门口跑开了。
孙曼玲跑到猪圈旁一棵大树下站住,抽泣。扛着行李卷的“小地包”远远看见姐姐,走了过来。
“小地包”奇怪地问:“姐,你站这儿哭什么?”
孙曼玲抹抹泪,反问:“谁让你送来的?”
“小地包”:“这还用谁让啊?曾经一个班的嘛,我们都想到了。老关说钥匙在你这儿,给我。”他向她伸出手。
孙曼玲嘟着嘴:“不给!从小窗口塞进去!”
“小地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行李卷:“那么小的窗口,能塞进去吗!”
孙曼玲这才不情愿地将钥匙给了弟弟,问:“他怎么了?”
“小地包”:“你说他怎么了?不就是因为张靖严的事儿一时想不通,喝酒了,砸了连部窗子吗?”
“他离开连队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就像沈力一样,精神变得不正常了?”
“小地包”:“嗨!你别信天亮的。他那是骗你!当然他也是好意,想通过你散布一种假相,使我姐夫的行为变得性质单纯点儿。”
孙曼玲凶巴巴地:“别‘姐夫姐夫’的!我再说一遍,我和他没结婚前,不许你傻了巴唧地叫他姐夫!赵天亮从不编瞎话骗人,更不会骗我!快告诉我实情,姐扛得住。”
“小地包”:“我还告诉你什么实情呀我!我倒是觉得你有点儿不正常了,怎么分不清真假话了呢!”
孙曼玲愣愣地瞪了弟弟片刻,将他一推,转身跑了。
“小地包”走到小破屋门前,问:“在里边呢?”
齐勇的声音里带着怨气:“废话,我还能变成只苍蝇飞出去呀!”
“小地包”拍拍被褥:“我来给你送被褥。”
“我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
“小地包”开锁进屋,问齐勇:“你打算怎么睡?”
齐勇摆平装饲料的麻袋,说:“放这儿吧。”
“小地包”放下行李卷,又问:“你把我姐怎么了?”
齐勇:“这话问得!”他指着门说,“隔着一扇门,门上锁着锁,我就是想把她怎么样,又能把她怎么样?”
“小地包”一脸不相信:“那她哭了?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齐勇:“我只不过亲了亲她的手嘛!”他拍拍饲料袋,意思是让“小地包”也坐下。
“小地包”瞪大眼睛:“隔着门?!”
“我骗她,让她把手伸进来,说要为她看手相……”
“打住。”“小地包”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往下我就明白了,那我姐更加相信了……”
齐勇:“更加相信了?相信什么?”
“天亮跟她说,你也像沈力一样,精神有点儿不正常了。”
齐勇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小子!他这不是破坏我和你姐的关系嘛!我找他算账去!”
他欲往外走,被“小地包”拦在了门口:“哎哎哎,团长他们还在连里呢!如果哪个多事的王八蛋看见了你,汇报给团长,大家面子上不是都不好看了嘛!”
齐勇又郁闷地坐了下去。
“小地包”看了看他:“你再没什么事儿我走了。”
齐勇却拽住他:“坐下,陪我聊会儿!”
“关禁闭是为了促使你反省,你还是好好反省吧!”
“连你也认为我应该反省?”
“小地包”:“那当然!哥儿几个都劝你要冷静,要理智,你偏不听,就这一点你还不应该反省啊?”他挣脱了他,走了出去,把门关上,并且上了锁。
齐勇拍着门对“小地包”说:“那把钥匙给我!”
“钥匙怎么能给你呢?”
“不给我,让我在里边屙,在里边尿啊?”
“小地包”犹豫了一下,决定道:“给你就给你!可要自觉啊,不许半夜三更地打开门,鬼似的到处乱逛,再弄到了点儿酒,再喝醉了,再惹是生非的!”说着,便将钥匙从门缝递了进去。
齐勇隔门保证:“姐夫不害小舅子担责任。”
“记着,明天我姐来了,主动把钥匙交给她!”“小地包”说完就走了。
赵天亮和黄伟在男一班宿舍门外刷牙。“小地包”走来,二话不说,一个绊子将赵天亮绊倒在地。倒在地上的赵天亮和满嘴牙膏沫的黄伟愣愣地瞪着“小地包”。
“小地包”叉腰对赵天亮吼:“我老姐相信了你的话,你说怎么办吧!”
黄伟抹抹嘴,劝道:“别生气别生气,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呢!刚才我和天亮还在讨论,他当时那么对你老姐说,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俩都觉得,即使你老姐暂时相信了,从长远看,放出那么一种烟雾弹那也是有必要的……”
“小地包”愤愤地:“我老姐都哭了!她一哭,我心疼!”
黄伟:“你老姐又不是以前没哭过。”
赵天亮这时已经站了起来,拍拍“小地包”肩:“你的心情我理解……”
“小地包”将他一推:“你理解个屁!”说罢,便转身进了宿舍。
赵天亮看着黄伟:“你还认为利大于弊吗?”
黄伟:“我从不轻易改变看法。”
寂静的连队的夜晚。
齐勇盖被卷躺在小破屋子里,两只半大小猪居然也上了饲料袋,睡在他旁边。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声:“来人啊!狼群进攻马棚啦!操家伙打狼啊!……”
“乌云!”齐勇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两只小猪掉在地上,吱哇叫着跑向角落。他急忙穿好衣服鞋子,伸手在兜里翻门钥匙。钥匙却不知哪儿去了!
屋外的喊声继续。齐勇用肩头将门撞开,向马棚跑去。
半路上,齐勇与光着上身的老耿头相撞。老耿头抬头见是齐勇,着急地:“大事不好,五六只狼扑进了马棚,我去连里,让吹号……”
齐勇:“你晕头了,连部在那边!”他将老耿头往连部的方向一推,继续往马棚跑。
夜幕中的马棚传出马匹的嘶叫声。
齐勇操起门旁的一把叉子,冲进马棚。一只狼朝他扑来,他向旁边一闪,躲过了那一扑。他见狼已落地,大叫一声,一叉子叉下去。他一转身,见几只狼正在进攻老白马,而老白马已躺倒地上。“乌云”惊恐地嘶叫,企图挣开缰绳。
齐勇举叉在手中,大叫着向群狼冲过去……
外面,紧急集合号声响起,人们从四面八方跑向马棚。
狼或被打死,或逃跑了。
马棚外伫立着不少人,老职工、老战士、男知青、女知青。赵天亮、孙曼玲和二班长也站在人群中。
老耿头不知披着谁的袄,蹲在地上悲痛不已地哭着:“我对不起老白马,对不起老白马!它是北大荒的有功之臣,它不应该死得这么惨啊!”
指导员也蹲下,拍拍他肩:“耿大爷,不是你的错……”
杨一凡:“好几年没闹狼了,怎么忽然来了五六只?”
“小地包”:“我想,是我们从内蒙古引过来的,一路都有一拨又一拨的狼群尾随着我们的马群。因为我们保护得上心,狼群才没得逞。”
连长生气地质问:“怎么不汇报?!”
“小地包”:“我怎么知道那也应该汇报!”
团长和曲干事也匆匆走来了,团长问连长:“损失大不大?”
连长指了指地上:“咬死了一匹,有几匹受伤了,我们最好的马受了最重的伤……”
齐勇从马棚内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因打斗碎得一条一条的。团长上下打量着他,大家目光也都望向他。
孙曼玲想走到他身边,却被他伸出一掌制止住,孙曼玲只得站住。齐勇收回那只伸出的手,抹一把泪,突然大叫:“都看我干什么啊!找兽医!”
团长对曲干事说:“快,开车去九连,把兽医所的医生都给我拉来!”
清晨,男女知青分成两个方阵,在赵天亮和孙曼玲的带领下跑步。团长、曲干事、连长和指导员走来。赵天亮、孙曼玲发布口令后,男女知青的队列面向团长他们站住。
指导员对大家说:“宣布一项任命:根据工作需要,从今天起,任命齐勇为男知青排排长,任命魏明为司务长。宣布完毕。下面,请团长讲话。”
团长清了清嗓子:“我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当然,有时候也比较情绪化。要不,官儿比现在还大些。我的意思是,指导员刚才宣布的任命,与我无关。那是你们七连党支部几天以前就决定了的事。我只不过尊重他们的决定,不予以反对。今年是一九七六年了。你们中下乡最早的,已经来到北大荒八年了,和抗日战争的时间一样长了。你们都知道的,全中国的城里人,吃饭那都是有口粮定量的。如果北大荒多向国家交一些粮食,有些城市里的人,粮本上的口粮定量也许就会多几斤!所以,我不愿意任何事情干扰我们种粮食,收粮食!干扰了,我就会生气!……”
团长激动地说完之后,取消了对齐勇的禁闭。团宣传队来到连里演出了一场,团放映队也为连里放了两部电影。然而,知青们的心里,却似乎再也不能产生以前曾有过的种种真快乐了,似乎每一个人的精神年龄,都一下子变老了许多。
灰头土脸的男一班知青正往宿舍走,谢菲跑了过来,对他们说:“方大姐和周萍回来了!赵天亮,周萍让我来找你,叫你快去看看你们儿子!”她说完就转身跑掉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所说的“儿子”是指谁,皆向女一班宿舍匆匆走去。
齐勇边走边问赵天亮:“天亮,怎么回事?”
赵天亮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
杨一凡窃笑:“天亮,这你可就做得欠妥了点儿吧?”
赵天亮:“我抽你!”
大家来到女一班宿舍,孙曼玲闻声而出,一只手撑着门笑道:“哈,不但当爸的来了,当叔叔的当伯伯的也来了!都进来吧!”
宿舍里,坐在床上的余莎莎抱着孩子,女知青们在逗孩子笑,周萍则在一旁洗脸。她们见赵天亮他们来了,一时安静。
谢菲对孩子拍拍手:“宝贝儿,来,阿姨抱累了,让妈妈抱抱吧!”
余莎莎推她一把:“别大言不惭啊,人家周萍才是孩子妈,你算老几!”
谢菲:“算老几?冲我和周萍的姐妹们关系,当干妈总是有资格的吧?”她把孩子抱过来,发现了门口的赵天亮,笑道,“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呀,快进来逗逗儿子呀!”
女知青们笑作一团。赵天亮大窘,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齐勇犹豫地问孙曼玲:“我们进去不太方便吧?”
孙曼玲白他一眼:“要进快进,不进就滚。”
于是男知青们一拥而入。
周萍挂了毛巾,看到赵天亮,不好意思地说:“我刚进宿舍。”
谢菲抱着孩子走到赵天亮跟前,问:“看,像你不?”
杨一凡在一旁嬉笑地附和:“像,哪儿都像!”
“像你!”赵天亮不满地瞥了杨一凡一眼,转而问周萍,“哪来的?”
周萍反问:“你说呢?”
孙曼玲:“问得好!”
女知青们又嘎嘎地笑起来。
赵天亮:“我在严肃地问!”
周萍:“孩子都是女人生的,还能是哪儿来的?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明知故问就严肃啦?”
面对大家的哄笑,赵天亮有些不知所措:“我是清白的。当着你们班的人,当着我们班的人,你得还我清白。”
孙曼玲:“嚯,嚯,你原先哪儿清了?哪儿白了?现在怎么就不清不白了?”
“小孙,别那么厉害!”大家一转身,方婉之走到了孩子跟前,从怀里拿出奶瓶递给周萍。
周萍接过奶瓶,抱过孩子,坐炕沿上喂孩子喝奶。
赵天亮如逢救星:“大姐,这孩子和我无关!”
方婉之愣了愣,恍然大悟,指着孙曼玲说:“你们呀,贫死了!”
孙曼玲:“我报一箭之仇!谁叫他骗我,说齐勇精神有毛病来着!”
齐勇无奈地:“怎么又把我扯上了!”
余莎莎:“赵天亮你认的什么真啊!有没有点儿幽默感啊!小周,冲他这样,跟他吹!”
女知青们齐嚷:“吹!吹!”
赵天亮更尴尬了。
魏明扎着围裙,用块板端碗面条进入,放周萍旁边,说:“我亲自做的。”
他转身看见呆呆站在那里的赵天亮,问:“抱过儿子了?”
女知青们又一阵嘎嘎大笑。
周萍对窘迫的赵天亮解释:“我和排长路上捡回来的孩子。一名插队的上海女知青让排长替她抱会儿,可一走就再见不着影了。”
赵天亮不由得从周萍怀中抱过去孩子,心情复杂地看着。其他男知青纷纷围拢。
“小黄浦”:“可惜我还没老婆。要有,我养着了……” 梁晓声文集﹒长篇小说(套装共二十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