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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寻货源游子回故乡 见旧人卡氏遇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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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寻货源游子回故乡 见旧人卡氏遇惊险

  倏忽八年,一晃而过,随着金矿产出的锐减,矿区的商铺几乎空置。与之相对的是隔河的橡树林小镇,经过八年各色人等的汇集,俨然成为三藩市旁边最繁华的小镇,人们习惯性地称其为奥克兰——橡树林之地。丁龙也褪去了青涩和鲁莽,若是忽略他脑后的大辫子和华人的相貌,俨然就是一位出身上层的绅士。

  橡树林小镇,为卡氏带来了难以计量的金钱和名利,如今的卡朋蒂埃不仅仅是卡氏商会的会长,更是奥克兰市的市长。是的,整片奥克兰的土地都是卡朋蒂埃的,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做这里的掌权者呢?丁龙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如今,不论是生意上的往来,还是跟政府的交流,所有人都知道,卡朋蒂埃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得力助手——丁。有些人鄙夷他的出身,但更多的人无论出于哪种目的,还是很乐意结识他的。

  卡朋蒂埃非常看重他的生意伙伴,在奥克兰粗具规模的时候,他以会长的名义郑重地划出不足半成的利润给丁龙,并告诉他:“这是你应得的,丁,不要推辞,卡氏需要你做得更多。”丁龙多番推拒不成,只得收下。隔月,唐人街内,多了一座修整一新的大学堂,并设立洋文考校的规则:每月月底,凡是经由先生考校合格的生员,将给予一块钱的奖励。对于常人来说,一块钱抵得上一到两天的工钱,学堂内应付了事的洋文课瞬间成了生员最多的地方,只是这番热切经过几次考校之后,慢慢淡了许多。

  丁龙格外地忙碌,如今的卡氏,不仅是卡朋蒂埃的卡氏,其中也有丁龙一份红利,他计划着多攒一些钱,在唐人街内建一处图书馆,即便学不会洋文,能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卡朋蒂埃这天的安排很奇怪,固定安排的各项事务的时间被查看替代。简而言之,卡朋蒂埃想要在三藩市走走,随机地去各种店铺里买些货品,同时去观察商户和客人们说什么、做什么、需要什么。在前一天,卡朋蒂埃特别提出,要丁龙一起去,也许商铺需要再做一次修整了。

  根据东家的安排,丁龙一大早就到了卡氏商会,简单打扫过卡朋蒂埃的办公室后,就坐在角落里秘书专有的位置上,边看报纸,边等着东家的到来。报纸上没什么新鲜的内容,倒是有一幅画引起了丁龙的主意,甩着大辫子的中国人站在戴着高帽子的美国人身后,贼眉鼠眼地从对方的口袋里抽出一沓钱,而对方抽着烟浑然不觉,上衣的下摆处露出裤子上的一片补丁,旁边有一行小字:小心,他们正在抢你们的钱。

  丁龙不由得想起了在唐人街上横冲直撞的警察,每月月初他们会向每一间商铺收钱,作为不找麻烦的报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华人,华人是没资格做警察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强盗、小偷吧。随着华人的日益壮大,虽然没人敢肆意妄为,但是落单的华人若是被欺辱了,也只能忍声吞气。如何才能让同乡们能像美国人一样无所畏惧?丁龙的眉头皱了起来,从心底感到无力,无从下手。

  正出神中,卡朋蒂埃推门而入,看见了早早等在办公室中的丁龙,大声道:“早上好,丁!我计划早一些过来,没想到落在了你后面。”生性沉稳的卡朋蒂埃,声音中竟然有种掩饰不住的雀跃。

  丁龙站起来欠身:“先生您早。”看一眼办公室内的座钟,道,“时间还早,是有什么应该准备的文件遗漏了吗?”按照往常的习惯,上午九点之前,卡朋蒂埃是不会出现在办公室的,除非临时有紧要的事。

  “丁,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一定喜欢。”卡朋蒂埃笃定地说着,指指地面。在丁龙桌子的内侧,靠近墙的位置,多出了一只藤箱。卡朋蒂埃微笑道,“打开看看。”

  丁龙看着手提藤箱,根据提起时候的重量猜测着里面的东西,箱子并不很重,从没收过礼物的他,揣测不出东家的心思,疑惑着打开了箱子。箱内,并没有出人意料的奇特物品,仔细分辨下,丁龙发现全是自己留在卡氏庄园下人住的木屋中的衣服。虽然他惯常住在唐人街洗衣店的后院中,东家还是为他留了一间房。

  衣服是经过熨烫的,整齐地叠放在箱子内,最引人注目的是放在衣服上面的东西——一张船票,一张从三藩市到广州的船票。

  广州……丁龙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地捏着角举到眼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广州,他的来处,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闯入他的眼睛,从缥缈不可期待的未来到了可以期盼的不远的时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卡朋蒂埃,卡氏商会都不能再落进他放空的眼内,广州不断地盘旋在他眼中、脑中、心中。

  半晌,丁龙捏着船票,注意到了发船日期,就是今天。干涩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先生,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一些事情,还要交代……”是驱逐,还是别的什么?丁龙勉强地提着精神,翻检着脑中剩余不多的词汇。

  卡朋蒂埃误会了他的反应,笑道:“不要这么激动,虽然我确实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不需要带任何行李,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奥兰克的马场奥卡索知道该怎么去建,不需要担心。卡氏商会不会因为你我的离开就无法运转。”

  “先生也要去中国?”

  “当然,”卡朋蒂埃解释道,“卡氏商会售卖的茶叶、瓷器都是从英国商人手中买来的,如果我们能到中国找到适合的货源,中间的利润不是小数目,卡氏商会的货品也到了增加新种类的时候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去码头了。”

  丁龙拍拍自己的脸,醒了醒神道:“先生,我需要告知同乡一声,避免突然离开让其他人担心。”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知道你住在唐人街内,马车路过的时候,你进去说一声。现在,动身吧。”

  “是,先生。”

  丁龙恍如做了一场梦,他不记得是如何跟伍文交代了去处,也不记得从住处带了什么出来,梦醒时已经坐在了船上。船已离港,回过神来的时候,从窗户望出去,三藩市的码头已经消失在视野内。丁龙心里没来由地紧张,打量着整洁明亮的船舱,以及坐在对面气定神闲的东家,确定自己并不是被关在底舱的猪仔后,忐忑地问道:“先生,我们就这样离开美国了吗?”

  “不,我们只是刚刚离开了三藩市的码头。丁,顺利的话,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为什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近乡情怯。”丁龙想到了宋先生曾经教过他的词,给东家解释道:“在中国流传下来的话里,有一句是说离开故乡多年的人,在返乡的时候,离故乡越近心里越觉得畏惧。也许是怕故乡变得认不出来,也许是害怕故乡里的亲人朋友已经故去。”丁龙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十分明白,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让他不安的,是船的底舱,那个凄惨到不敢去回想的地方。

  好在,卡朋蒂埃的心思完全落在了万里之外的中国,并没有深究,转而向丁龙询问起了广州的各种情况,可惜丁龙一直生活在村里,城里的生活委实不知晓,只将乡间趣闻,饮食劳作一一道来,所幸没有败了东家的兴致。

  丁龙端端正正地在随身带的册子上写下了十三个“正”字,在最后一个正字缺一笔的时候,船停靠在了广州的码头上。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丁龙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只能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走成东倒西歪的样子,徒惹笑话。早有洋人举了写着“贺拉斯·卡朋蒂埃”的牌子在码头接应,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又陌生的乡音,被隔在马车外,丁龙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随着马车到达了美利坚在广州沙面岛的领事馆。

  领事馆内,有为欢迎卡朋蒂埃的到来而举办的小型私人宴会,东家在告知他这一消息后有短暂的沉默,丁龙乖觉地想到这里不是三藩市,在领事馆官员的面前,他恐怕是上不得台面的仆人,当即秉承仆从的身份,表示会为东家整理好客房以及携带的藤箱。卡朋蒂埃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离开。

  领事馆区禁止当地华人入内,丁龙被不明就里的护卫拦住几次,全凭一口流利的洋文证明了自己是今日到来的美国客人贺拉斯·卡朋蒂埃的随从。只半天的工夫,整个使馆上下都知道了这名说着洋文的中国人的存在。丁龙谦和地对待每一个前来搭话的洋人,恍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回到故乡,而是在三藩市某个宴会外等待东家应酬结束。

  虽说是宴会,参与人仅有领事馆内一些高层官员,考虑到客人的舟车劳顿,宴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丁龙将行李收拾妥当,在领事馆人员的指引下吃了简单的晚餐,等待不过两个小时,东家就结束了宴会的应酬。

  卡朋蒂埃从宴会回来,换下了应酬过后的外衣,随便丢在客房的地板上,垂着眉,若有所思。对比宴会前后东家的表情,丁龙心里沉了一下,许是听到了不那么美好的消息。

  果不其然,卡朋蒂埃捏了捏眉心,道:“丁,这一趟出行的时机并不是很好,我们要想办法,尽快采买货品,离开广州。”

  “是,先生。”有些话并不是身为帮工的他该问的,这些年来,东家虽然在言语吩咐上对他日渐客气,但丁龙从未因此就忘了自己是签过身契的仆从身份。丁龙追问道,“先生准备在广州停留多长时间?”

  “最多一个月。”卡朋蒂埃凝重道:“若是生意上谈不拢也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也需要到中国来走一走,看一看。”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城里的牙行,打听货品的价格。对于货品,先生有什么吩咐?”

  “领事馆的哈里斯先生已经帮忙打听过了,茶叶、瓷器、绸缎的生意,这里的商行大多是给英国人做交易,偏偏我们需要的也是这些高利润的货品。不过,有家专做外洋生意的怡记商行,并不排斥跟英国人以外的商人做生意。哈里斯先生只是透露了消息出去,怡记的老板就送来了请柬。休息两天,去看看情况。”卡朋蒂埃扫了一眼丁龙拖在脑后的大辫子,突然道:“丁,你跟他们有一样的辫子和一样的面孔,假如你一直说英文,你猜那些中国商人,会不会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

  丁龙马上领会了东家的意思,笑着道:“不知道,我可以试试。”

  从卡朋蒂埃处告退出来,丁龙在外面的露台上吹了一阵冷风,遥望着远处的灯火,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是回到了故乡。当夜,向来沾着枕头就能入睡的丁龙失眠了,多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阿伯模糊苍老的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现,间或有个俏丽的身影闪过,如今丁龙只记得小秀的名字,至于容貌却是半分都想不起来。跟小秀一起想起来的是水生,同样只是记得名字,记得就是这个人把自己骗去了外洋,以致不能在阿伯膝前尽孝。忽而又是阿伯被他困在屋里戒烟的情形。多少年了,他一直懊悔不已,该是尽孝的时候自己居然做出了那样让阿伯为难的事,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那样对待阿伯。

  思绪乱纷纷地在脑中反复碰撞,半睡半醒间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丁龙沉沉地起身,脸色有些难看,竟不知道昨夜自己是睡是醒。卡朋蒂埃见了并不惊讶,只当是变了环境,暂时的不适罢了。

  广州之于卡朋蒂埃和丁龙而言,是一片陌生的区域,好在有行商领事馆的帮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行商领事馆做惯了为洋商和本地商人之间牵线搭桥的营生,轻车熟路地安排了几家商行跟卡氏的接洽。兴记洋行的霍掌柜,李记洋行的孙掌柜,顺记洋行的王掌柜,以及怡记洋行的孟掌柜。

  瓷器易碎,此番前来卡朋蒂埃并未打算做瓷器生意,而是选中了茶叶和绸缎。顺着各家商行的邀请,一番商谈下来,发现洋行给出的价格上下差距并不大,茶叶和绸缎货源紧缺,只有少量能出给美国商行,并且价格与在美国的英商报价只差了不到两成。量少且价高,加上来回的航运费用,货至美国,事实上并无多少利润。卡朋蒂埃大骂商行奸诈,同时跟领事馆人员商议,安排接洽与其他商行的生意。

  哈里斯先生善意地提醒他,这四家是广州最大的商行,其他的商行不一定有能力提供出同样质量和数量的货品。卡朋蒂埃的生意,看似陷入了僵局中。

  “先生,您的咖啡。”

  卡朋蒂埃接过咖啡暴躁地喝了一大口,道,“丁,中国商人,并不像你描述的样子,为什么?”

  “先生认为,中国商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像你一样。”卡朋蒂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会让人感到头疼。”

  在卡朋蒂埃印象里,中国的商人,多少都应该是与丁龙有些相似的。丁龙不善言辞,习惯按照长辈们传下来的道理行事,无论作为帮工下人、秘书、合作伙伴还是朋友,他都是诚恳且值得信任的,而这几天来接触到的中国商人,总是摆出一副友好的笑脸,行事却固执圆滑得让人头疼。

  “先生,中国的老话说得很明白,商人追逐着利益。先生跟这几家的人都没有谈定,无非是因为您和他都觉得不合适,没能得到已经想好了的利益。这几天,我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要论茶叶当数怡记洋行,要论绸缎当数李记洋行。这两家洋行做惯了英国人的生意,当然不会放着老主顾不管,以同样的价格交结并不了解底细的新主顾。我猜想,这几家洋行定是与英国商人有些额外的约定,他们拿住了货源,只要您想进货,就必然得接受高一些的价格。”

  “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但是不会把价格定得那么离谱。”

  “不用着急,生意是可以谈成的,只是会比先生原来估计的价格高一些,却比现在商行给出的价格低很多。”

  “你怎么知道?”

  “我无意中听到了一句,他们说,要跟您耗一耗,起码多挣出一分利来。”

  “他们真的说了悄悄话?”

  “是最后一次,您同时约了两家商行商议的时候。当时先生您还未到场,我在上茶的时候听到了一句。他们不会在意我这样的伙计。”丁龙心中暗笑,几次商谈,都是有领事馆的中国通作为卡朋蒂埃的翻译,每次他都低眉顺眼地装作上茶的用人,并不引人注意,果然有些不一样的收获。

  “不能完全放心,我看不出这些商人有诚意。”卡朋蒂埃并不认为,听到一句私下的议论,就能决定生意是否能够谈成。

  “先生,生意一定能谈成的。您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批可以用来讨价还价的皮货。”丁龙笃定地说道。四家洋行派来接洽的掌柜,他认出了一个,就是当年他出村后,孙水生引他见的孟兴元孟掌柜。那孟掌柜兼着米粮行,却对皮货颇为上心,自美国运来的皮货定能钓到这条鱼。

  这些天里,每有空余的时候,他都会到广州城里各种商铺里去走一圈,旁敲侧击地打探到了不少消息。这最大的四家洋行,原是承了广州城老十三行的余荫,在广州的商界占了大头,尚有多家自立起来的行商,真论起来也并不比四大商行差上许多。丁龙斟酌着,谨慎地说道:“先生或许可以去拜访一下其他的商行,他们手里的货源也许不多,若是单与我们做生意,或许最终并不比四大商行给出的条件差。”

  “这些我跟哈里斯先生提过,他并不赞成与小商行做生意。小商行很可能今天谈定价格,明天就被债主逼着关门逃跑了。”

  丁龙眼睛一亮,道:“我看见广州城中也有一些洋教堂,还有洋人开办的医院,从他们嘴里也许能探问出更多的消息。先生,与其在领事馆内发愁,不如出去走走,指不定在哪一处就遇上了解决的办法。”

  “我也想过去城里转转,不过到中国的第一天,领事先生郑重地告诉我,中国有一群功夫很好的人不喜欢洋人,出于安全的考虑,最好待在领事馆里不要出门。”

  丁龙马上反应过来,东家指的是“义和拳”,这两天出门,在茶楼酒肆中歇脚,听到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义和拳”。据说从北直隶来了几个“义和拳”的师兄,各个强壮如虎,刀枪不入,连洋人的火枪都不放在眼里,领着人烧了什么地方的洋人教堂,把洋和尚撵得躲到了外国领事馆内,不敢露头云云。

  照这样看来,要带着东家出门是不妥当。丁龙早有准备,拿出自成衣铺子买来的半旧衣裳,递给卡朋蒂埃,道:“先生,你的胡须很浓密,换上中国人的衣服,遮掩一下,出门想来问题不大。”

  卡朋蒂埃嫌弃地看了看带着补丁的衣服,迟疑半晌还是换上了。不多时,屋内就多了个身材魁梧的中国汉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头上戴着顶斗笠,脚踩布鞋,似模似样的。丁龙上下打量一番,蹲下为东家挽起了裤脚,看着更像那么一回事了。丁龙也换上了粗布旧衣,两人在领馆人员诧异的目光下,拘谨地出门,直往城中去了。

  丁龙早已记下了路,与卡朋蒂埃一道,直奔城中的教堂。卡朋蒂埃是虔诚的教徒,对教堂和神父非常恭敬。丁龙不是教徒,惯常遇到难事也会念叨几句“菩萨保佑”,生恐在洋人的神明前犯忌讳,只把东家送到教堂门外,就地坐在窗下,闭上了眼。

  阳光洒在脸上,恍惚回到了多少年前,伺候完家里的田地,便这样坐在田埂上,顶着日头,看着田里的庄稼一天天长大。不知道小秀还有没有替他收着那三亩水田的地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胡思乱想的丁龙,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手持棍棒的人们已经到了近前,领头的人审视了他一眼,大喝一声:“砸!”顿时棍棒齐飞,打碎了洋教堂的玻璃,门板也被踹坏,歪在了一旁。

  看着他们的装束,丁龙想到了“义和拳”,暗道一声:“糟了,东家!”不及细想,混在人群中冲进了教堂,一眼就看见正在跟神父交谈的卡朋蒂埃,好在闹事者并不想伤人,四散开来打砸着教堂中的长椅和四周的雕塑摆设。领头的两人拎着棍子逼近不断在胸前画着十字的神父,有其他跟神父穿着相似衣服的人拥了上来,意图阻挡打砸的人。

  丁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蛮横地扒拉开走向神父的闹事者,看似用力地给了卡朋蒂埃一记脖拐,实则按下了他抬起的脸,有斗笠挡着,不至于跟闹事者对了正脸,一边操着方言喝了一句:“衰仔,债都讨不明白!滚到一边去,别挡路。”边说,边把他推搡到了墙边,临了不忘哈着腰冲领头的人讨好地笑了笑。

  领头人只盯着神父,浑不在意两个凑巧出现,衣服上还摞着补丁的汉子。

  “丁……”卡朋蒂埃担心地看向神父。

  丁龙用力地搡了卡朋蒂埃一把,喝道:“不用要了,自有人给咱们讨回公道!”侧过身挡住卡朋蒂埃的视线,低声道,“先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们打不过这么多人。”

  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神父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徒劳地阻止着来人的打砸,高喊道:“迷途的羔羊,损毁主的殿堂,当审判来临,必将被罚入地狱。请停止你们的不敬……”

  “鬼佬洋妖啰唣什么。”领头的人挥拳把神父砸倒在地,几名神职人员拥上前去挡在了神父身前,怒视着领头的人。到底语言不通,神职人员的怒斥在闹事者听来只是一阵无聊的聒噪。一群人在教堂里砸了个痛快,推搡着将神职人员往教堂外撵,另一半,有人提着桶进来,抛洒着什么东西。

  丁龙抽了下鼻子,道:“不好,是火油。”当下强硬地拽着东家从最近的侧门冲了出去。

  “丁,不能不管神父。”出了侧门是条小巷,卡朋蒂埃停在巷子内不肯离开。

  “先生,据我所知,他们只会烧掉教堂,不会杀人。有人在教堂里浇了油,这里很快就会烧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叫人来灭火。”

  卡朋蒂埃不为所动,让丁龙见识到了什么叫固执。护着东家不出事是最要紧的,丁龙走到巷子口,向外张望一眼,示意道:“先生,你来看,神父和他的同伴,都被赶到了外面,我们再不找人来,不仅教堂保不住,神父也可能会挨打。”

  “他们怎么敢伤害神父?”卡朋蒂埃的声音里隐含着怒气。

  “神父是美国人的神父,并不是中国人的。”丁龙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里带上了三分冷淡。

  卡朋蒂埃沉默不言,最终跟着丁龙一起找到了当地的衙门,被衙役粗鲁地拦在门外。到底对朝廷心存敬畏,丁龙不敢隐瞒,指着来时的方向道:“差爷,那边浓烟滚滚,只怕是走水了,还请差爷们去瞧瞧,防着万一。”

  衙役抬手搭个凉棚,懒洋洋地望了一眼道:“哪有什么浓烟,你看错了,许是谁家起了炉灶。”衙役打量丁龙两眼,脸色一变喝道:“哪来的衰仔,敢上衙门来消遣爷爷,不让你吃几天牢饭想来是不知道衙门的厉害。弟兄们,把这两个缩头巴脑的东西锁起来。”靠着身上一张灰皮,颠倒黑白寻机勒索,想来是这般差人最爱的无本钱买卖,一旁的衙役抖开铁链,就要上来拿人。

  远离家乡多年,丁龙竟忘了衙门口这些小鬼有多难缠,心下懊悔,嘴里讨饶道:“差爷,误会了,我是担心真的起了火酿成祸事,差爷和官老爷少不得又要出面安抚……”

  这边正在解释,那边卡朋蒂埃见着有人面色不善攥了铁链凑过来,心里憋着的不满顿时就冒了上来,甩掉斗笠指着差人鼻子骂道:“该死的黄皮猪,你也想对美国人动手吗?” 纵横四海:一个华工的美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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