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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混说话赵三引乱象 冻死人劳工齐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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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混说话赵三引乱象 冻死人劳工齐抗议

  在室内,赵三故意把酒倒在了前襟上,带出一股酒气,像是喝了多少酒似的,哼着小调,一步三晃地找上了扁头,敲敲桌子,横声横气道:“扁头仔,我那车货停哪儿了?”

  “哟,三哥,喝了啊。您的货不就是卖给那些穷苦力吗?就停在那片帐篷前,也省得您费心再挪动。”扁头讨好地带着笑,这赵三虽然万事儿三不管,可挡不住他是史密斯跟前的红人,不是洋人胜似洋人,宁愿跟那些爱尔兰劳工打一架,也不能招惹赵三,这是工地上华人监工们的共识。

  “扁头,好好敲打敲打那帮子穷鬼。这才哪儿到哪儿,想盖这么好的房子那得用钱,用大钱,钱收够了才能开工。就每月扣他们那点儿钱,起码再来两次才够盖房。下个月多收些,这天寒地冻的,不赶紧把房子盖起来,等着死人吗?先把风透出去,别真的让他们闹起来。”

  赵三很大爷地交代一番去卖他的货,扁头愁得直抓头发,这不是让他上赶着去讨打吗?思前想后,到底不敢犯了众怒,叫来手下一番交代,让他们给有交情的劳工透个口风,把这事儿先漏出去。

  赵三心里小九九算得精,扁头只当是列文要收钱,帮着列文先敲打劳工和他这个监工的。扁头心里也有小算盘,赵三让他出头敲打劳工们是要拿他当枪使,他要真大张旗鼓去敲打了,肯定被当成使坏的人揍一顿,索性让手下把风透出去,一来吃了孝敬还些人情,二来要是激起劳工们的怨气,趁着还没克扣之前闹一闹,双方各退一步,说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两头转圜,两边的人情都捞了。

  赵三才不管他怎么办,他自有办法把这消息传开。这个月多出的一车货都是棉被棉衣,不计薄厚大小,最底下垫着一堆破靴子,满满塞了一车。就这样破烂儿一样的一车东西,卖得干干净净,还有去晚了没抢到的人,后悔得直拍大腿。天冷,能保暖又便宜的东西当然受欢迎。

  晚饭的时候,下个月还要扣更多的工钱的消息就像春风吹过的野草,迅速地散布到所有棚子里。有人就算了一笔账:按着赵三给洋人们盖着房子的样式,一间房子里住了二十四个人,就算每个人扣了五块,两个月加起来那也有二百四十块了,一座木房子,又不是金子打的,怎么能用得了这么多钱?不用精明人算账,第二天又有风传出来了,列文根本没准备给他们建房,有人拿话试探了赵三,赵三只推说不知道,并不回答。那不明摆着的事,赵三这人虽然横,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绝不说瞎话。华工们的帐篷里,不安和怨怒滚雪球一样越集越大。

  谣言没有脚,却是跑得最快的,每个劳工心里都存了疑惑、怨愤和不甘。

  为着暖和,丁龙、王海、伍文和赵老土挤在了一个棚子里,棚子靠近铺位的墙上和顶棚上,贴着挂着拆下来的麻袋布和破烂的衣服,暂时用不上的单被。晚饭过后,把炉子里的火埋上,挪动到床铺跟前,几个人挨挨挤挤地钻进被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捂紧被子生怕漏了一点儿热乎气儿。

  丁龙趴在被窝里,把两边被角紧紧地掖回来,脸朝着火炉接着热气,问道:“阿土叔,往年是怎么过来的?”

  赵老土拿件薄棉袄卷着垫到后脑勺上,两只袖子拉下来挨着耳朵边搭在被子上:“就这么凑合着过呗,老棉裤子老棉被,多买棉被别管薄厚,多买两条,夏天晒着别起了油子,冬天挡风挡雪,总是管些用的。话说回来,往年也没住过这种秃山口,风跟刀子一样,连个避风的地势都没有。”

  闲话几句后,还是转到了钱的问题上:“阿土叔,你说,给咱们住的房子,什么时候能盖起来?这棚子实在不挡风,棚顶天热的时候就漏过雨,胡乱拼了个盖板扔上去的,雪大的时候,就把哪片压漏了。”

  伍文冷得受不了,被子紧紧地裹成个蚕蛹样,听到这话探出头露出口鼻:“太冷了,洋鬼子是不是觉得咱们就是被埋在雪里也能活蹦乱跳?”

  赵老土叹了气道:“洋鬼子,鬼说话也能信?赵三可从来没说过铁路公司要给咱们这些劳工盖房子。等着看吧,我想着列文这心也不能这么黑,克扣了这么些钱,拿出一半来搭房子也足够了,等等吧。”

  “逼得人活不下去,只能反了!”王海自从山下回来后说话越发少了,“被朝廷那些狗官逼急了都能反,这些野人牲口又不是咱们祖宗,揍他个王八蛋,看谁更怕死。”

  丁龙一下被提醒了,眼睛一亮,道:“之前那些洋人闹罢工,把那个总头子给引来了,没多长时间就盖了房子。他们才几个人,咱们这么些个人,要是一起罢了工,那不是?”他激动地爬了起来,看向旁边躺着的几个人,“那不是也能逼出来房子?扣的工钱就算要不回来,也不能让他们再扣了!”

  赵老土白他一眼,泼凉水道:“少年仔,你这脑子里怎么尽想美事?你是哪根葱哪头蒜?工地上也不缺你这么一个干活的人。退一万步说,除了咱们这几个,想罢工,你能说动谁?”

  伍文缩在被窝里,道:“罢工,要是大伙都去,我也去。要是就咱们几个,还是算了吧,列文捏死咱们还不跟捏蚂蚱一样?”

  丁龙大声说道:“大伙儿只知道埋头干活儿,也不看看别人干了什么争了什么,他们肯定没往罢工这事上想!上工的时候,咱们就得找那些相熟的人,悄悄地跟大伙提这事儿!你传我我传他,只要大伙都想着,这事儿就能成!”丁龙越说越激动,“只要大伙儿一条心,这么多人,列文能拿咱们怎么样?敢拿咱们怎么样?都杀了?谁给他干活?”

  赵老土心动了,他两个月可是少了十四块钱的,想了想说:“明天我跟那几个老伙计说一说,大家都被克扣了不少,这破棚子,难熬呀。”

  王海动了动,冲丁龙点了点头,没吭声。伍文脸缩进被子里一大半,絮絮叨叨地数着:“我熟人多啊,痦子,小麻鱼,阿庆……都是机灵的,等上工了我找他们说道说道去。还得带块姜,小麻鱼那手,都肿成包子了……”

  丁龙没注意听,他的思绪已经跑远了,想着怎么去堵列文,怎么闹罢工,怎么拦着劳工们,防着到时候出人命……这么胡乱想着,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自己跟洋劳工一样住上了木头房子,穿上了厚厚的牛皮靴子,遇见再深的积雪也不怕了……

  工地上四散的流言突然间停了,上工的时候劳工也不像前些时候一样,时不时地说些小话,倒是常常会相互对看一眼。列文很少顶着烈日寒风监工,他只要劳工们按时上工不闹事就行了。经常监工的扁头感觉出了不对劲儿,劳工们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不再谈论扣钱的事,扁头嗅到了一股让他不安的、秘而不宣的味道,即使派出手下刻意套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无非是劳工们又一次认命,集体沉默罢了。

  劳工们在等,他们就像拉磨的驴,眼前始终吊着根萝卜,伸长了脖子猛往前赶,萝卜始终挂在那里,不远不近。

  终于,在一天清晨,迎来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冻死人了。

  这是一间靠近路边的棚子,里面挨挨挤挤地躺了五个人,棉衣搭棉被,挤在一起睡得正沉。早起工头招呼上工的时候叫不醒,看这几个人脸色不对,挨着个儿地推了推,发现五个人都硬了。再一看被子,稀稀拉拉的针脚勉强缝起来的被子里,棉花并不厚实,塞了冬日用不着的衣服进去充数。

  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扑上去摇着其中一具尸首,哽咽道:“阿发,说好了一起回乡,你醒醒啊!莫要睡咯,家去咯!”

  远渡重洋务工的人们,谁人不思乡?一时间都被这哭喊声勾起了乡愁,有人沉默、有人跟着落泪,有人上前去帮忙抬出尸体来。冻死的人,弓成虾米样缩着,四肢僵如铁,怎么都拉不直,脸上还带着笑,许是留恋在美梦中不肯醒来吧。

  工头心里不落忍,站在门边上,红着眼圈冲外喊道:“来几个人搭把手,把里面的兄弟抬出来,送上路吧。”

  丁龙和赵老土跟进去帮忙抬人。铺上几个人都是细胳膊细腿不过百来斤的样子,寻常一个壮劳力就能扛走。老话说了,死沉死沉的,就是说人死了之后,尸身抬起来往往让人有拽不动的感觉。铺上的人侧身蜷着缩得紧紧的,两手虚握成拳,卷着被子凑在嘴边,样子像是在哈气,鼓胀的手背上能看见裂开的口子。缩得太紧、尸身太僵,腋下连手都插不进去,弓起的背上连个下手落力的地方都找不出来,丁龙只好半抱着,把人夹在腋下,拉扯着拖出屋去。

  一排五个昨天还一起上工的人,静静地躺在棚子前的空地上,需要等监工的来确认了死亡,才能处理尸体。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发出声音,眼泪静静地淌在脸上、心里。

  忽然,扑通一声,惊醒了众人。旁边的棚子,塌顶了。塌进屋里的积雪下,露出杂乱的干草,席子,木杆子。丁龙呆呆地看着尸体,看着破棚子,突然喊道:“大家伙儿看看这几个兄弟,再不站出来说话,明天这就是咱们大伙的下场!”

  王海在远处大喊:“找他们要房子去!”

  伍文不甘落后地喊了一嗓子:“他们还贪了咱们的钱!”

  “对,要房子去!”

  “不能躺着等死了!”

  “要房子去,不能睡死!”

  “要房子要被子去!”

  劳工们手上、脚上哪个没有冻疮,哪个没有在黑夜里苦挨着睡觉,谁能不害怕自己一觉就睡死过去?一时间群情激愤,在丁龙几人有心的引导下浩浩荡荡拥向列文办公的地方。

  这么大动静,看守的洋人当然注意到了,拿枪指着劳工,警告他们不要再上前。早有那机灵的,找来了平时抬人的担架,每个担架由四个人一人一角打横抬着,走在人群的最前方,缓慢但坚定地向洋人逼去。众人狼一样瞪着端着枪的看守,山一样压过去,让持枪的人不敢随意开枪——这么多人,他一支枪顶不住。

  闻讯过来的看守越来越多,并成一排,跟劳工们对峙着,慢慢退向列文的办公室。列文出来呵斥道:“你们,干什么!”

  室内暖和,出来前列文正窝在壁炉前的沙发里喝酒,烧足了柴的室内并不冷,烤着壁炉里的火的他甚至有些微汗。

  劳工们看着手持酒杯,穿着单薄衬衣、马甲的列文,眼中的恨意更浓。

  抬着其中一具担架的丁龙大喊道:“列文经理,我们要求跟其他劳工一样,有房子住,有被子盖!”

  身后的劳工们附和道:“对,有房子住,有被子盖。”

  列文拿着酒杯的手潇洒地往旁边一撇,道:“房子,你们的,等一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的兄弟,已经冻死了!”

  “我不知道,要看Sam什么时候带工匠上山了。这个天气,适合待在家里。”列文操着他那怪腔怪调的中文,笑着耸耸肩,“他们,不是我打死的。跟我,还有公司,都没有关系。”

  扁头上了工地发现没人上工后,才带着他几个监工急急忙忙地赶来,气急败坏地喊道:“都不打算上工了是吧?死个把人算什么,还有气儿的,赶紧给我上工去!”说着,提鞭子就往抬尸体的人们身上抽。

  “打死这个打乱种!”早有人看不惯这狗腿子跟狗一样讨好洋人,跟恶狼一样对待自己人的模样,人群拥上去把扁头和他带来的监工一通好揍。有那受了惊,想要开枪的看守,也被愤怒的人群打倒,场面一片混乱。

  列文见机得快,拖了两个看守在身前挡住,提前退到了门边上,见有人红着眼向自己扑来,夺过看守的枪啪啪两枪把人打倒。又瞄着混战中的人们开了两枪,毕竟破衣烂衫头上盘着大辫子的人太好找了,不用刻意瞄准都能打着。

  枪声震慑了众人,白雪、鲜血,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抽搐着,眼看是没救了。平时对火枪和洋人的惧怕此时从记忆里涌了出来,不少人颤巍巍地,脚底悄悄地向后挪动着,丁龙左右扫一眼,就看出了不少人眼中瑟缩的畏惧。看看地上刚被打伤的人,丁龙狠狠地握了下拳头,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不能退,人不能白死,不能让洋人看扁了。

  已经出头顶了他,肯定不能善了,豁出去吧!丁龙想着,目光直视着列文,正对着他的枪口向前走了一步,大声道:“你开枪吧!打死我吧!我们连棉被都没有,迟早冻死!我,不怕你!”

  这一句,给那些退缩的人提了醒,已经活不下去了,何妨争一争命!

  王海和伍文最先响应道:“打死我吧!我那棚子四面漏风,就要塌了!”

  赵老土和几个劳工簇拥着向前几步,道:“打吧,今天你打不死我,我也活不了几天了,被褥就没有暖热的时候!”

  “我还没买到棉被,裹着薄被靠着炉子睡,脚都冻烂了!”

  有人牵头,那些随大流的人有了别人挡着,也跟着上前几步,黑压压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一起压了上去。

  这是列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怕挨打不怕死的中国人,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反应。他想了想,知道就算有枪,也不能一下子收拾得了这么多劳工,只能先安抚住众人,再想办法。于是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劳工们惊讶地发现,向来凶恶的列文居然妥协了,问出了这样的话,不少人惊讶之后竟带上了笑意,七嘴八舌地提出各自的要求:

  “我们要住跟洋人劳工一样的房子。”

  “要有棉被、棉衣。”

  “洋人们那种保暖的大靴子也要一双。”

  “我还想要副手套。”

  “不能克扣我们的工钱!”

  “对,我们的工钱本来就比洋劳工少,不能再扣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刚才那种万众一心的气势就弱了。列文在旁边看着心里就得意起来——这些中国人,给点儿甜头,就成了一盘散沙。只要在口头上答应他们一些好处,这些蠢货就能被安抚下来。等把带头闹事的那几个除掉,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惧了。嘴角微微翘着显示着心里的得意,一边眼神阴狠地盯着丁龙和王海这几个出挑的人,就是他们在一直煽动着众人。

  丁龙看见了列文嘴边的笑,再看看身后那些讨论得正起劲儿的人,仿佛这些东西已经到手里,有的人竟然露出了笑容。心里着急,提着嗓子大声喊道:“大伙儿不要吵了,谁来跟列文说,咱们到底要什么?”

  靠前的一部分人静下来了,后面的人还在相互商量,丁龙不得已又扬着嗓子问了一遍。这下没人说话了,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人。

  丁龙早就预想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推辞,大声说道:“既然大伙儿都不想说,那我替大伙说吧!”停了停,不见有人反对,他才转身对列文说:“列文经理,我们要求的不多,只要跟其他劳工一样,住到房子里,能取暖,有棉被就足够了。我们不贪心,不会提不讲理的要求。”

  “没问题,我想公司是能满足你们这样的要求的。”列文满不在乎地答应了下来,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实现,他才不在乎。解决了这次问题之后,他就会安排更多的看守在砖屋附近,再不能让这群猪猡这么容易地闯上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们盖房子?”丁龙不客气地指出盖房的时间的问题。

  “这个,需要等Sam带工人来,我也不知道。”反正赵三不在,列文把问题统统推了出去。

  “又是等!从第一个月扣我们的工钱,到现在,已经等死人了,还要我们等!”丁龙高喊道,“兄弟们,你们说能不能等?”

  “不能!”王海提足了嗓子高吼道,同时还有几十个人附和,声音并不大。

  丁龙急了:“不想冻死的,你们能不能等?”

  “不能!”触及到了根本,所有的人都大声回应起来,由王海带头,众人一齐持续喊着:“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丁龙跟列文对视着,心里有一股劲儿跳跃着,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股劲儿叫自豪。等大伙儿的呼声弱了以后,丁龙看了一眼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劳工兄弟,鼓足劲儿大声道:“从今天起,我们罢工!什么时候让我们吃得暖住得暖,我们就什么时候上工!大伙儿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就是这个说法。”

  “他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我不想白天累个半死,夜里一觉真的睡死。”

  “挨累挨冻,早晚是个死,闲得吗?要上赶着受累!”

  “我这手都冻裂了,拿不了镐头咯!”

  “拿我们不当人,就算养个干活儿的驴,也得给驴吃草修棚哩!”

  劳工们嘲弄地看着列文,吵吵嚷嚷,竟是忘了对方是随时都会举枪杀人的。

  丁龙感觉自己就像村里的李家佃户,有一年收成差,村长还咬定让佃户们足额交粮,佃户们被逼得紧了闹起来,就是眼下这番模样。

  列文瞬间变了脸色,在他的想法里,劳工们闹一闹无伤大雅。若是耽误了铁路修建的进程,那就是不可原谅的了。到时候,史密斯肯定会找自己麻烦的。列文直接拿枪指着丁龙:“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他们去上工。”枪口使劲儿戳了戳丁龙的胸口,“不然,就死。” 纵横四海:一个华工的美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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