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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她和母亲躺在床上,肩并着肩。
这个夜晚没有客人。小学校那边稀落的笛声早已听不见。风还在刮。群山沟壑间奔走不止的大风。伏在山顶上的乡场一遇上大风就显得特别安静。
她听得见母亲的深长的呼吸,她知道她没有睡。吹大风的夜晚,她和母亲都睡不着。她们都有些兴奋,为那持续不断的风声。
在黑色的穹窿下,风跟白天是不一样的,白天的风松散飘浮,雾一样游动在山峦间,泛泛的冷但不刺骨,而夜晚的风持久而猛烈,像强光不停地扫过山岩树林和空地。石板街的屋瓦、板壁、门窗在风的喧响里也发出深浅不一的回应,但这些声音都像是从坛子里发出来的,显得瓮声瓮气。
几只老鼠在被大风摇撼的窗户下打架,不是真打,像是调情,只一会儿工夫都发出了愉快的呻吟。
瞎子在梦中能不能看见呢?她听见自己在问母亲。
母亲也许在想她那些在阴湿的天气里发霉的布匹,或是在想从山下来的背脚仔打滑的鞋底,因为老是在途中摔倒,好些货物都被稀泥弄脏。孩子和她说话,她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孩子会不高兴,她赶紧说瞎子原来并不瞎,看见的事全部存在脑子里等着做梦用。又说瞎子看东西不用眼睛。
用鼻子?用脚?裴坐在火桶里的时候,和母亲也是不对看的,但他们在看——有什么在流动和传送,她甚至不用抬眼就知道他们在对看,使劲地看。
门外的风弱下来。风从围墙的顶端滑到墙根。风吹墙根的声音很特别。扑扑扑,短促但不间断,就像一个人恼火地锲而不舍地吹一堆火,而火老是不燃,因为柴是湿的。
母亲开始讲瞎子的老婆,那是一个俊俏的女子,虽然牙齿有一点龅,但心灵手巧,在一大堆花布中,她总能指出哪一种最漂亮,这一点母亲特别欣赏。认识她的时候母亲还是姑娘,刚从县城附近的小镇上分配来。孩子对瞎子老婆的兴趣比较淡,一想到母亲以前也是一个胖乎乎有点笨的姑娘,心里就有点乱。她看过那时母亲在县城的照相馆照的一张相片,围着头巾,大脸厚嘴唇,丰满而又愚蠢。
母亲讲话的时候,孩子的耳边热烘烘的。母亲的嘴里有一股懦米的气味,青椒的气味,有时也会是红薯或者其他食物的气味,但她那洁白的牙齿总是让她想到糯米。一个有着好看牙齿的姑娘,在偏远的乡场上,在供销社寂寞的柜台里,从春天到冬天,从姑娘变成妇女,有一个甚至是几个龅牙的女朋友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何况那个人已经死了。
一个人死了,另外一个人就该终身赎罪,至少他得用尽量窘迫的生活求得死去的人的凉解。不管怎么说活着比死去要强要便宜一些。一个俊俏的和母亲要好的女子中途死去确实可惜,但她对瞎子的老婆兴趣还是比较淡。她觉得瞎子理所当然地该和他的胡琴、和核桃树是
一体,她不能想象她有老婆和孩子。
她想告诉母亲,她曾听见瞎子脱说过一句话,当她有次蹲在他的身边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很短的她没有听清楚的一句话,但她肯定他说了(后来她再三要求,瞎子也没开过)。她记得他的嘴洞开,那话就冲而出。她记得他的两片嘴唇,像仓库的两扇大门,她当时纳闷不知瞎子有多少话多少故事存储在里面。
她还想告诉母亲,琴其实是吹不坏的,不像衣服穿着穿着就旧了,要打补丁,也不像胡琴拉久了弦会断;它应该像笛子,因为反复吹奏反复摩挲会变得越来越光滑,越来越好使……
一只琴要多少钱呢?要积攒多久才够买一琴和去来途中的费用?想到钱,她的心就有些发紧。她瞅了眼母亲,母亲的脸松弛地摆放在枕头上,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似睁未睁,她闭上眼,赶紧装睡。
母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沉默中,风还在拍打门外的围墙,围墙外是牛背似的黑色山脉,此刻那些山在大风中起伏,在大风中倾斜。
有风的夜晚,两个相似的面孔和身体,在同一床被条下怀着各自的心事相对而眠。母亲伸出手,打算去摸孩子的脸或是掠开她脸上的头发,被她机敏地躲闪开。母亲汕讪地缩回手,转过身与她背靠背地睡去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