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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什么消息。看来,小三儿不愿把船借给他,更不好意思租给他。
罗秀山把对小三子的气全撒在几条旧裤子上。那是几条大腰无襻裤,不系腰带就不能穿。罗秀山将它们撕成几绺还不罢休,又用剪刀剪碎,最后塞进了灶膛。所幸拍电影的人,还在县城里,他还有时间做准备。
去找汪二借船。
冒出这个想法,罗秀山自己吓了一跳。汪二年轻的时候喜欢宝乐的外婆,但她嫁给了罗秀山。汪二一生都在和他较劲。后来,罗秀山的老婆也死了,女儿也出走了,汪二的曰子红火了,他转而开始怜悯老罗。在卖画那件事上,全街的人都笑话老罗,只有汪二安慰他。权当没有那张画,他对老罗说,这样想,你就觉得自己白得了台电视机。话是这么说,汪二的样子也诚恳,但老罗总是觉得他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所以,当宝乐的妈妈刚离开,汪二让儿媳妇给宝乐喂奶的时候,罗秀山死不同意。就是有求于全街人,也不会求他,他对自己说,只要不求他,就不比他矮。
可是,连小三儿都不愿意借船给他,谁愿意借啊。小兰儿从小跟他上船,他把全部本领都教给他,他是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的啊。
罗秀山恼怒地做着早饭,他往锅里舀水,水满了,溢出来了,都没有发觉。小三儿的媳妇进屋的时候,他正在灶门前烧火,碎布片挤在灶塘,要燃不燃,弄得满屋都是烟。
小三儿的媳妇手里提着一瓶酒、一包糖和一袋饼干。她一进屋就喊伯伯。罗秀山看礼物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他早已料到了借不成船。于是站起来,阴着脸,不说什么话。
小这儿的媳妇是个老实人,见他这样,先红了脸,准备了的话,也说不出来。
罗秀山让宝乐给她端了根板凳。
小三儿的媳妇并不坐,她郑重其事地站着说,小三儿要买照相机,买了先就给你照。她说得很别扭,看得出来,她替小三儿过意不去。
不用麻烦他,罗秀山说,东西你也提回去。
小三儿的媳妇心虚地低着头,见宝乐直往那包饼干上瞅,便撕开封,将饼干递给了他。
罗秀山背着双手,走进了他的睡房。
小三儿的媳妇走后,他取出了两瓶好酒,外加一盒精装饼干,他要去找汪二借船。
汪二做梦都没有想到罗秀山会来登门,井旦提着大礼。惊喜之下,也不问他的来历,只管吩咐家人买酒割肉,他要和罗秀山好好喝一场。
汪二住的也是临河的吊脚楼,房子没有变,屋里的陈设却是大变了。罗秀山多年没有进过他的家门,对他的富裕有过夸大的想象,却也没有料到这样亮堂,汪二见罗秀山不落座,便领着他参观了他那贴着墙纸、摆着新家具和窗挂了一对鸟笼的睡房。
因为有了客厅的印象垫底,卧室的富丽也没怎么让罗秀山吃惊。他的眼睛几乎没有在房间停留(墙上,汪二夫妇放大的照片倒是轻轻地刺了他一下),汪二招呼他看画眉的时候,他的视线早已投向了河面。
外面大太阳。银亮的波光在河面闪烁不定,慢慢驶过的班船后面跟着一艘小渔船。渔船没有篷,船头的人也没拿桨。在班船的拖痕里,小渔船稳稳地呆着,缓缓地跟着,仿佛是它的孩子。
没炸礁的那会儿,老罗想,那时的滩险水急,敢闲着桨在水上漂的除了他罗秀山还有谁。论水性,他确实比汪二强,也许就是这一点决出了他们之间的高下。有船,有水,有被一天天绕过和战胜的险滩,尤其是有一个信服你的贴心巴肝的女人,多风光。可惜,那样的曰子太短了。
汪二见老罗不说话,便招呼他重新回堂屋坐下。宝乐已经在角落里逮住了汪家的小花猫,猫儿怕生,缩着爪子眯着眼,在宝乐的揉弄下呜呜地哀鸣。
汪二为宝乐打开大屏幕电视,并把遥控板交给他。
罗秀山是不喝茶的,汪二也许早忘了,他用一个崭新的玻璃杯泡了茶,又从柜子里取出盛着糖果的盘子。
茶罗秀山没动。糖却被宝乐飞快地卷了衣服和裤子的袋里。
罗秀山脸上挂不住,端起玻璃杯胡乱喝了一。茶好,他说,茶好。
还有好茶呢,大儿子买的。汪二到柜子里去拿那盒尚未开封的好茶来展示,看见影集也在,就顺便拿出来,递给罗秀山。
打头的就是汪二墙上挂的那张照片,他两子的合影。汪二扯着嘴角,内容复杂地笑着,他的老婆则憨憨甜甜地挨在他耳边。不知怎么回事,那女子年轻的时候,模样平常,老来倒是顺眼。
第二张是他女儿倚着一棵树照的。姑娘的眉眼罗秀山看不清楚,但那身段、姿势、味道恍惚间就像宝乐外婆年轻时一样。老罗将眼睛凑得更拢些,想看清姑娘身后有无辫子,却看到了她背后的城市。那是一座山城,罗秀山一直想去,但至今也没有去成。
接下来全是汪二夫妇的合影。基本上都是一个模子,提着包,肩并肩站在一起。汪二蹲在老罗旁边,用指头一边指着照片的背景,一边解释道,这是某某地方,这又是某某地方。汪二老婆的表情在每张照片上都差不多,憨甜的笑容里带点傻。汪二的笑却有点诡,那份得意在每一张脸上都不同。
在他们看照片的这会儿,宝乐一直在看电视。他想换台,但不会用遥控板,一按键,就关了机。他着急地望着他的外公。罗秀山丟下影集走过去,他也不会按键,他把手放在宝乐头上,叫他安静地呆一会儿,乖乖地等他一会儿。
汪二笑着打开了电视,井教宝乐怎么使用遥控板。安顿好宝乐,他又让罗秀山接着看照片。老罗不想再看,但还是坐到刚才的位胃。嘴里说,蛮好,蛮好。
汪二见老罗不接影集,便自己拿着往下翻,边翻边说,也没什么好,我这人,就是命好点。
罗秀山坐着,瞪着眼,正在考虑怎么向汪二开。汪二的老婆回来了。她买了一大篮子的菜,手里还举着几串糖葫芦。
见汪二的老婆一样一样往外取东西,罗秀山双手端起杯子又喝了一茶,也许担心这样的谦恭还不够客气,他又加上一句,蛮好,蛮好。
汪二给他的杯子里加水,开水下去,茶香四溢。就这点好,汪二说,几个儿子都孝顺,都有出息。
罗秀山问,弄船的那个还在弄吧?
汪二说,几个儿子中,他做得最大。他们去旅游的费用都是他出的说着,他又去拿影集,想引诱罗秀山往下看,他去过的好多地方,老罗都还没有看到。
老罗又去端茶杯,在他喝水的当儿,看见宝乐悄悄地将糖葫芦从竹签上捋下来,装进了他的裤袋里,搞得满手都是猩红的糖浆。这个动作汪二肯定看到了,但他装着没看见。
罗秀山还在想怎么向汪二开,停了半晌,终于说,我想找你们借条船,最好是新的。
汪二哈哈大笑起来,借条新船,新船,老哥,开什么玩笑?
罗秀山听到他的笑声,头皮一麻,他又去端荼杯,水还没有喝,就听到宝乐在叫他。宝乐换台,又弄错了键,关了机。他用猩红的黏乎乎的手,在遥控板上按来按去,嘴里的糖葫芦撑得脸都肿起来了。
老罗站起来向宝乐走去,他的本意是想叫他安静点,乖乖地呆着,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夺过遥控板,劈面给了他一掌。
宝乐从来没有挨过外公打,这不知所以的耳光让他愣了好一会儿,待他回过神,便蹭到地板上,鼓着脸闷声哭起来。
汪二没有料到这个,他的笑还僵在脸上。见罗秀山还站在那里生气1就又向他的玻璃杯子里倒水。他问老罗,你要搞运输?
罗秀山说,人家要给我拍照,就像画家那样,要船做样子。
汪二又笑起来,你早不说清楚,我们家的船都换成了机动船,在拉货,都几个月了,你不知道?
罗秀山恍然间记起什么时候听说过他家在运煤,但他从没有往深处想过。他正在懊悔不该跑到汪二这里来白受辱,汪二又笑了起来,不就是条小木船么,你老哥都找过我了,我来想办法。
宝乐坐在地上,还在哭泣,他的音量和他的悲伤一样低抑而又饱满。老罗准备拉起他回家去,听汪二说他有办法,便问,你有啥法?
汪二说,找刘贵租条船,他有新船,租金由我出。
老罗说,租金我自己出得起。
汪二说,就算你出钱,你自己去,他未必肯租,你是知道的。
老罗想了想,没说什么话。
过了一会儿,他拉起宝乐,对汪二说,我们先回去,饭就不吃了。
汪二望着他爷孙俩,摇摇头,笑起来。不过这一次,没有笑出声。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