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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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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十一月底,在诺沃契尔卡斯克就听说来了协约国军事代表团。城里盛传,一支强大的英国分舰队已经在诺沃罗西斯克港抛锚,从萨罗尼加调来的大批协约国陆战队好像即将登陆,又说法国的一个黑人步兵军团已经登陆,在不久的将来就要配合志愿军发动进攻。各种流言像雪片一样在城里到处传播着……

  克拉斯诺夫命令派出御林军阿塔曼团哥萨克组成的仪仗队。两连年轻的阿塔曼团哥萨克匆匆地穿上深筒靴,佩上白色武装带,就同一连号兵一起,匆匆赶往塔干罗格。

  正在俄罗斯南部的英法军事代表团,为了进行别有用心的政治侦察,决定派几位军官上诺沃契尔卡斯克去。他们的任务是了解顿河上的局势和同布尔什维克继续斗争的前景。代表英国的是彭德大尉和布隆菲尔德、孟罗两位中尉,代表法国的是奥申大尉和久普列、富尔两位中尉。这几个侥幸当了“使节”的协约国军事代表团的小军官的到来,在将军府里引起不小的轰动。

  当下极其隆重地把这几位“使节”接到了诺沃契尔卡斯克。百般的恭维和吹捧,冲昏了这几个小军官的头脑,他们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用庇护者和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那些赫赫有名的哥萨克将军和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共和国的大员们了。

  两位法国的年轻中尉,在和哥萨克将军们谈话的时候,透过文雅的举止和法兰西式的殷勤得叫人肉麻的态度,流露出倨傲和高人一等的冷淡语气。

  晚上,在将军府里摆下了有一百个席位的盛大筵席。军人合唱队在大厅里唱起典雅的哥萨克歌曲,并有高昂的男声作衬,军乐队隆重地演奏了协约国各国的国歌。“使节们”照例又谦逊又气派地吃着。将军请来的客人们明白此时此刻的历史意义,都暗暗注视着他们。

  克拉斯诺夫开始发言:

  “各位先生,你们现在是坐在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厅里,一八一二年另一次人民战争的英雄们,正在墙上用眼睛默默地看着你们。我们看到普拉托夫、伊洛瓦依斯基和杰尼索夫,就想起当年巴黎人民欢迎自己的解放者——顿河哥萨克,想起亚历山大一世皇帝在断垣残壁中重建美丽的法兰西的那些神圣的日子……”

  “美丽的法兰西”的代表们因为喝了不少齐姆良名酒,已经有些失态,眼睛放出了油光,然而还是仔细听完了克拉斯诺夫的发言。克拉斯诺夫不厌其烦地描述过“受过布尔什维克野蛮压迫的俄罗斯人民”所遭受的重重苦难,就慷慨激昂地结束了发言:

  “……俄罗斯人民的优秀儿女在布尔什维克的拷问室里受尽摧残。他们的眼睛注视着你们:他们盼望你们的援助,你们应该援助的是他们,只是他们,而不是顿河。我们可以很自豪地说:我们自由啦!但是我们所想的,我们斗争的目的——是重建伟大的俄罗斯,重建忠实于自己的盟国、维护盟国的利益、能为盟国牺牲自己而现在正十分殷切地盼望盟国援助的俄罗斯。一百零四年前的三月里,法兰西人民欢迎过亚历山大一世皇帝和俄罗斯的御林军。从那一天起,法兰西就开始了一个新时代,从此走上了头等强国的地位。一百零四年以前,我们的首领普拉托夫将军访问过伦敦。我们现在就盼望你们上莫斯科!我们等着你们,以便在胜利进行曲和我们的国歌声中一同走进克里姆林宫,一同享受和平和自由的欢乐!伟大的俄罗斯!我们全部的理想和希望尽在伟大的俄罗斯!”

  克拉斯诺夫发过言以后,彭德大尉站了起来。他用英语发言的时候,参加宴会的人保持着死一般的肃静。翻译官用振奋的语调翻译起来:

  “彭德大尉以自己的名义,并代表奥申大尉,向顿河军司令声明,他们是协约国正式派来的代表,是来了解顿河地区局势的。彭德大尉保证说,协约国各大国一定要用全部力量和物资,包括军队在内,来援助顿河政府和志愿军同布尔什维克进行英勇的斗争。”

  翻译官还没有译完最后一句,高亢响亮、一连重复了三次的“乌拉”声就震动了大厅的四壁。大家在雄壮的军乐声中碰起杯来。为“美丽的法兰西”和“强盛的英吉利”的繁荣昌盛干杯,为“战胜布尔什维克”干杯……顿河啤酒在杯子里冒着泡沫,陈香槟酒金星乱飞,老“灯牌”葡萄酒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

  大家等待着协约国的代表说祝酒的话,彭德大尉不要大家多等,便举杯说:

  “我为伟大的俄罗斯干一杯,我很想在这儿听听你们那美妙的古老国歌。我们不认为歌词有多大意义,但我很想听听这支歌的乐曲……”

  翻译官把这话翻译过来,克拉斯诺夫转过激动得发了白的脸,面朝着客人们,放大了嗓门儿喊道:

  “为伟大、统一、不可分割的俄罗斯干杯,乌拉!”

  军乐队深沉有力而从容不迫地奏起了《上帝啊,保佑沙皇》。大家都站起来,举杯一饮而尽。白发苍苍的盖尔莫根大主教的脸上哗哗地流着眼泪。“好极啦!”醉醺醺的彭德大尉赞美道。来宾中有一位要员,因为感情激动,用粘满了鱼子的饭巾捂住大胡子,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夜里,亚速海上吹来的狂风在城里怒吼、哀号着。第一场风雪吹打着的教堂圆顶更显得死沉沉的……

  这天夜里,根据军事法庭的判决,在城外垃圾场上的土沟里枪毙了一些沙赫提的布尔什维克铁路员工。把他们五花大绑着,两个两个地拉到沟边上,用手枪和步枪抵着他们开枪,冷风就像吹香烟的火星那样,一下子就把枪声吹散了……

  在将军府的大门口,由御林军阿塔曼团的哥萨克组成的仪仗队在刺骨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哥萨克们那握着出鞘的马刀的手冻得发了青,粘到了刀把子上,眼睛冻得流泪,两腿冻僵了……然而醉汉的喊叫声、嘹亮的军乐声、军人合唱队那像号哭一样高亢的颤声,却一阵阵地从将军府里传出来,一直闹腾到天亮……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就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情——战线崩溃了,最先放弃阵地的是布置在卡拉乔夫方面的第二十八团。彼特罗·麦列霍夫就在这个团里。

  哥萨克们和第十五英查师师部进行过秘密谈判以后,决定从前线上撤下来,让红军部队顺利地通过上顿河州管辖的地区。眼光短浅、没有多大本领的亚可夫·佛明成了这个叛变的团的首领,但实际上佛明只是一块招牌,而在佛明的背后,是一些倾向布尔什维克的哥萨克在执掌军务和指点佛明。

  开了一次闹闹嚷嚷的群众大会,在会上,有几个军官一面担心背后有人开枪,一面很不情愿地说了说打仗的必要性,而哥萨克们却一齐闹哄哄地乱嚷嚷,嚷着那些大家都听腻了的反对打仗、要同布尔什维克讲和的话,会一散,这个团就开拔了。走了一站路,来到索朗加村,到夜里,团长菲里波夫中校就带着大多数军官离开了队伍,到黎明时候就加入了在战斗中损失惨重、正在退却的莫里耶尔伯爵的那个旅。

  紧跟着第二十八团抛弃阵地的是第三十六团。这个团全部人马,包括全部军官在内,开到了嘉桑镇上。团长是个又矮又小、贼眉鼠眼的家伙,千方百计地向哥萨克们讨好。他领着一些人骑马来到兵站站长住的房子门前。他摇晃着鞭子,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

  “谁是站长?”

  “我是副站长。”司捷潘·阿司塔霍夫欠了欠身子,很气派地回答说。“军官先生,请把门带上。”

  “我是第三十六团团长,纳乌摩夫中校。嗳……有事打扰……我这个团,需要军装和鞋袜。弟兄们都光着身子、光着脚呢。您听见了吗?”

  “站长出去啦。他不在家,我连一双靴子都不能发给您。”

  “怎么不能发?”

  “就是不能发。”

  “你!……你这是和什么人说话?我把你抓起来,他妈的!弟兄们,到他的库里搜去!你这个躲在后方的大老鼠,仓库的钥匙在哪儿?……什——么?”纳乌摩夫用鞭子敲着桌子,气得脸色发了白,一下子把毛茸茸的满洲式皮帽推到脑后。“把钥匙交出来,没什么好啰嗦的!”

  半个钟头以后,一捆捆熟皮子的小皮袄、一捆捆的毡靴和皮靴,就带着黄黄的灰尘,从仓库的门里飞到雪地上,飞到挤成一堆一堆的哥萨克手里,一袋一袋的砂糖就手递手地传出来。在广场上,闹闹哄哄、高高兴兴的说笑声很久都没有停息……

  就在这时候,第二十八团已经在新团长佛明率领下,开进了维奥申镇。英查师的部队就跟在他们后面,相距有三十俄里左右。红军侦察队这一天已经到了杜布洛夫村。

  四天以前,北线总指挥伊万诺夫少将和参谋长臧布尔希次基将军就一同匆匆忙忙地向卡耳根镇撤退。他们的汽车轮子在雪地上直打滑,臧布尔希次基的妻子咬得嘴唇出了血,孩子们哭着……

  维奥申镇有几天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有消息说,正在卡耳根镇上集中军队,要来打第二十八团。但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伊万诺夫的一位副官从卡耳根来到维奥申镇上,笑嘻嘻地拿走了当初他忘在司令部驻处的东西:一顶有新帽徽的单军帽、一把头发刷子、一件衬衣和另外一些零碎东西……

  红军第八军的部队冲进了北线上形成的一百俄里的大缺口。萨瓦捷耶夫将军的部队一枪不发地朝顿河退去。菲次哈拉乌洛夫将军的几个团也匆匆忙忙地往塔拉和包古查尔方面退。北方有一个星期的工夫格外安静。听不见大炮的轰隆声,也听不见机枪的哒哒声。在北线作战的下游的哥萨克,因为上游几个团的叛变,失去了斗志,都一枪不发地向后退去。红军一面派侦察队在前面的村庄里仔细搜索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慢慢推进。

  顿河政府在北线大败中遇上了一件喜事。十二月二十八日,协约国的军事代表团来到诺沃契尔卡斯克。这里面有英国驻高加索的军事代表团团长普尔将军和参谋长基斯上校,有法国代表福兰西·德·艾司皮烈将军和福凯大尉。

  克拉斯诺夫请协约国的代表们视察前线。一个十二月的寒冷的早晨,旗尔车站的站台上摆好了仪仗队。胡子耷拉着、样子像个酒鬼的马孟托夫将军,一向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是这一次却穿得笔挺,新刮过的两腮放着灰灰的亮光,由一群军官簇拥着,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在等候火车。军乐队的吹鼓手们在车站旁边跺着脚,对着冻青了的手指头直呵气。仪仗队里都是下游各乡的哥萨克,各种发色、各种年龄的都有,站在那里,显得非常有趣。没有胡子的小伙子跟白胡子老汉站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黑胡子的上过前方的战士。老头子们的军大衣上挂着金十字章、银十字章和奖章,有的是在罗士契战役中得的;有的是在普累文战役中得的;中年的也都密密层层地挂满了十字章,是在格奥克——杰彼、散杰普城下,以及在对德战争中——在皮来梅希里、华沙、里沃夫城下的鏖战中得到的。年轻小伙子们什么也没有挂,但是一个个站得笔直,竭力在各方面模仿年长的。

  火车拖着乳白色的蒸汽,轰隆轰隆地开进了车站。软席车厢的门还没有打开,乐队指挥就使劲把手一挥,乐队便响亮地奏起英国国歌。马孟托夫手扶马刀,大步朝车门口走去。克拉斯诺夫像个殷勤好客的主人那样,领着客人经过站得笔直的哥萨克队列前面,向车站走去。

  “哥萨克都起来保卫家乡、抗击野蛮的红军匪徒啦。你们看看这三代哥萨克的代表。这些人在巴尔干、日本、奥匈帝国和普鲁士作过战,现在都在为祖国的自由作战。”克拉斯诺夫说着一口漂亮的法语,带着优雅的笑容,气派十足地点着头,瞟着瞪大了眼睛、连气也不敢喘的老头子们。

  马孟托夫按照上级指示,费尽心思挑选仪仗队,没有白费力气,现在拿出来了。

  协约国的代表视察了前线,很满意地回到了诺沃契尔卡斯克。

  “我对您的部队的良好军容、纪律性和战斗精神,感到十分满意。”普尔将军临行前对克拉斯诺夫说。“我马上就下命令,把我们的先头部队从萨罗尼加调到这里来。将军,我请您筹备三千件皮袄、三千双暖靴。我希望,在我们的帮助下,您能彻底消灭布尔什维克。”

  ……急急忙忙赶着做好了熟皮皮袄,也做好了暖靴。但是不知为什么协约国的陆战队没有在诺沃罗西斯克登陆。普尔回伦敦去了,接替他的是一位又冷淡又高傲的布里格司。他从伦敦带来了新的指示,并且用一个将军的直率态度,生硬地声明说:

  “英国政府对顿河志愿军将提供广泛的物资援助,但是不出一兵一卒。”

  这样的声明是不用作注解的…… 静静的顿河(经典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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