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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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四月十二日,第一莫斯科团在叶兰乡安东诺夫村外同暴动军进行的一场战斗中,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红军的队伍不熟悉地势,边打边进入村子。稀稀拉拉的哥萨克人家,散布在一小块一小块坚硬的黄沙地上,就像在一个个的小岛上,大街小巷都要通过难以下脚的泥沼地,上面都铺了树枝子。这个村子坐落在稠密的赤杨树丛中,坐落在潮湿泥泞的沼地上。小小的叶兰河从村边流过,河水很浅,但是河底淤泥很深。
第一莫斯科团的步兵列成散兵线朝村子里冲去,但是一过了村边几户人家,进入赤杨树林,就发现,成散兵线穿过赤杨树林是不行的。第二营营长是一个很固执的拉脱维亚人,他不听刚刚从泥潭中拉出马来的一个连长的劝告,就下令:“前进!”并且带头勇敢地在摇摇晃晃的烂泥地上走起来。本来不想往前走的红军机枪手们,也都提着机枪跟着他朝前走去。他们走了有五六十丈远,陷进没漆深的烂泥里,就在这时候,从右面顺着散兵线传来惊叫声:“他们围上来啦!”“有哥萨克!”“把咱们包围啦!”
确实是暴动军的两个连包围了这个营,从后面攻了上来。
第一营和第二营在赤杨树林中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员,退了出来。
在这次战斗中,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被暴动军的土造子弹打伤了腿。米沙·柯晒沃依把他抱出来,截住一辆在河堤上飞跑的运子弹的大车,差一点没把赶车的红军刺死,逼着他把伤员放到车上。
这个团打败了,退到了叶兰村。这一次败仗,对于顺着顿河左岸推进的全部红军的进攻的成败,发生了致命的影响。马尔金被迫退出布堪诺夫镇,往北退了二十俄里,退到司拉舍夫镇上;后来又受到发动了猖狂进攻而且在数量上超过他的志愿国民军好多倍的暴动军的压迫,赶在开始流冰的前一天渡河,淹死了几匹马,渡过了霍派尔河,朝库梅尔仁镇开去。
第一莫斯科团因流冰开始,在霍派尔河口受阻,就渡过顿河来到右岸,驻扎在霍派尔河口镇上,等候补充。不久,塞尔道布团也开到这里。这个团的基本成员和第一莫斯科团的基本成员显然不同。莫斯科团的战斗核心力量是莫斯科、图拉和下戈洛得的工人,打起仗来十分勇敢,十分顽强,多次同暴动军进行白刃战,每天都要伤亡几十名战士。直到在安东诺夫村中了暴动军的诱敌之计,这个团才撤出了战斗,但是在撤退的时候,连一辆辎重车、一箱子弹也没有留给敌人。可是塞尔道布团有一个连,在浆果村外的第一次战斗中就没有抵抗住暴动军骑兵的进攻;一看见哥萨克骑兵的散兵线,就纷纷逃窜,如果不是当机枪手的共产党员们用猛烈的机枪火力把敌人打退的话,这个连就全部被砍死了。
塞尔道布团是在塞尔道布城匆匆编成的。战士们全是萨拉托夫省上了年纪的农民,他们的精神状态不佳,士气自然不会高。连队里很多都是不识字的人和各村里出身富农家庭的分子。团里的指挥人员有一半是旧军官;政治委员是一个性格软弱、毫无主见的人,在红军中没有什么威信;而一些叛变分子——团长、参谋长和两个连长——则决意要带领这个团投降,他们通过那些钻进团里来的思想反动的富农分子,就当着视而不见的共产党支部的面,进行瓦解红军的罪恶活动,进行巧妙的反共宣传,散布谣言,叫人不相信镇压暴动能取得胜利,为投降制造舆论。
施托克曼和塞尔道布团的三个战士住在一所房子里,他很担心地注视着这个团的战士们,有一天他和几个人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以后,就完全看出,这个团已经处在严重的危险中了。
二十七日那天,已经是黄昏时候,第二连的两个士兵来到他们这里。其中一个姓郭黎加索夫的,连招呼也没打,就带着冷笑望着施托克曼和躺在床上的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说:
“咱们这仗真打够啦!家里在强征咱们的粮食,可是咱们却不知为什么在这儿打仗……”
“你不知道为什么打仗吗?”施托克曼厉声问道。
“是的,不知道!哥萨克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庄稼人!他们为什么暴动,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你这败类,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人的话吗?这是白军的话!”一向很沉着的施托克曼一下子火了。
“你骂人别太过分了!不然我打你嘴巴!……弟兄们,听见吗?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家伙!”
“住嘴!住嘴,大胡子!像你们这样的,我们见过的多着呢!”另一个矮小而敦实、像一口袋面粉似的家伙插嘴说。“你以为,你是共产党员,就能卡住我们的喉咙吗?你小心点儿,要不然我们把你的五脏都揍出来!”
他用身子遮住瘦弱的郭黎加索夫,把两条短小有力的胳膊放到背后,闪动着眼睛,朝施托克曼逼上来。
“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啦?……怎么全带上了白军气味?”施托克曼使劲推开朝他逼上来的士兵,气喘吁吁地问道。
那个士兵摇晃了两下,脸涨得通红,想抓施托克曼的胳膊,但是郭黎加索夫把他拦住:
“算啦!”
“这是反革命言论!我们要审判你们这些苏维埃政权的叛徒!”
“你无法把全团都送上军事法庭!”一个和施托克曼同住一所房子的士兵回答说。
几个人都附和他说:
“共产党员又有糖又有纸烟,我们可是什么也没有!”
“瞎说!”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在床上欠起身子,高声说。“我们领的东西和你们完全一样!……”
施托克曼没有再说话,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那些人没有拦他,但是用一片嘲笑声把他送了出来。
施托克曼到这个团的团部找到团政委。他把政委叫到另一间屋子里,很激动地报告了他和几个士兵争吵的情形,建议把他们逮捕起来。政委听他说完了,搔着火红色的大胡子,犹豫不决地摸着黑玳瑁边的眼镜,说:
“明天我们开一个支部会,把情况讨论讨论。我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逮捕这几个弟兄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施托克曼厉声问道。
“施托克曼同志,您要知道……我自己也发觉,我们团里有些不对头,大概有一个反革命组织,但是我们还没有摸出底细。团里大多数人都受到这个反革命组织的影响。农民的自发势力嘛,叫人实在没办法!我已经把战士们的思想情况报告了上级,并且建议把这个团调开,进行改编。”
“为什么您认为现在逮捕这些白军的爪牙并把他们送交师的革命法庭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他们说这样的话——就是叛变!”
“是的,不过,要是这样做,可能会引起意想不到的过火行动,甚至引起暴动。”
“是这样啊?那您既然早已看出大多数人是这样一种思想状况,为什么不早些报告政治部?”
“我对您说过嘛,我已经报告啦。大熊河河口镇方面不知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复。只要一把这个团调开去,我们就要严惩一切破坏军纪的分子,特别是您刚才所报告的那几个士兵……”政委又皱起眉头,小声说,“我就很怀疑伏龙诺甫斯基和……参谋长伏尔科夫。明天开过支部会以后,我就上大熊河河口镇去。应当立即采取措施来防止这种危险。请您对咱们的谈话保守秘密。”
“可是,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召开党员会呢?时间很紧迫呀,同志!”
“我明白,但是现在不可能。大多数党员都在站岗,或者放暗哨……我坚持要这样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让非党人员去干这些事,是很轻率的。而且炮兵连,这个连大多数都是共产党员,今天夜里才能从克鲁托夫开到。就因为团里这样不安定,我才调他们来的。”
施托克曼从团部回来,简单扼要地把他和团政委的谈话对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和米沙说了说。
“你走路还不行吧?”他问伊万·阿列克塞耶维奇。
“可以瘸着走。以前我怕伤口破裂,现在顾不得这些啦,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走啦。”
夜里施托克曼把塞尔道布团的情况写成一份详细的报告,到半夜里把米沙叫醒。他把报告掖到米沙的怀里,说:
“你马上弄一匹马,上大熊河河口镇去。你就是死,也要把这封信送到十四师政治部……几个钟头能跑到?你打算到哪儿弄马?”
米沙哼哧着,一面拔那双干得很紧的红靴子,一面断断续续地回答说:
“我到侦察队……偷一匹,到大熊河河口镇……顶多……两个钟头。侦察队的马都不好,要不然……一个半钟头就行啦!我干过马倌……我知道,怎样把马的快劲儿……完全挤出来。”
米沙把报告重新掖了掖,掖进大衣口袋里。
“这是为什么?”施托克曼问。
“如果叫他们抓住,就可以很快地掏出来。”
“嗯?”施托克曼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嗯’的!他们要是抓住我,我就掏出来吞下去。”
“好样儿的!”施托克曼微微笑了笑,走到米沙跟前,好像因为此行吉凶难卜,心里很难受,紧紧把他抱住,并且用哆哆嗦嗦的冰凉的嘴唇使劲亲了亲他。“你走吧。”
米沙走出来,很顺利地从拴马桩上解下一匹侦察队的好马,一步一步地通过岗哨,一直用食指按着崭新的骑兵卡宾枪的扳机,过了岗哨。就径直上了大路,这才把卡宾枪的皮带套到肩上,开始把短尾巴的萨拉托夫小马那不曾使出过的快劲儿使劲往外“挤”。 静静的顿河(经典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