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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福回家也不用务农,每月有政府给的津贴。
他一回来,我三爷云财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桐林叔和桐森叔都很紧张,担心他提出跟他们分财产。当年的官宅虽在“土改”时都分给了村里人,但还留下个梨树小院。后来这小院就到了云财手里。旺福却笑着拍拍我桐林叔和桐森叔的肩膀说,放心,你们该怎么住还怎么住,该干嘛还干嘛,我回来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再说县里也会安排,不用你们操心。
果然,没过多久,县里就派人给旺福盖了三间房。
旺福安顿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甘草。这时旺福已听说了,王茂早死了,现在是甘草和长生娘儿俩过日子。旺福来时,甘草和长生正吃早饭。长生一见进来个大脑袋男人,脑门上顶着个大鹅包,还穿一身旧军装,不知是什么人,上下看看他问,你找谁?
旺福径直走过来,用手一指甘草说,找她。
这时甘草端着碗,已经愣住了。
旺福冲甘草说,我回来了。
甘草僵了一瞬,就平静下来,放下手里的筷子说,吃饭了吗?
旺福说,出来时,吃了。
这时长生已猜到这人是谁了,没再说话,扔下碗就起身走了。
旺福看着长生摔门出去,才走过来,抓住甘草的手,把她拉起来说,跟我回去吧。
甘草犹豫了一下,放下碗,就起身跟着旺福出来了。
这个上午,旺福带着甘草回来,把门一关就再也没出屋。有几拨村干部陆续来看旺福,到了门口,一听屋里的动静不对,就都捂着嘴走了。
直到傍晚,旺福才顾上跟甘草说话。
旺福呼呼喘着说,别走了。
甘草说,我再想想。
旺福问,还想啥?
甘草说,得跟长生商量。
旺福哼一声说,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种!
甘草看一眼旺福。旺福就闭嘴了。
甘草从炕上起身下来,说,今晚跟他商量。
旺福刚要再说话,甘草已穿上衣裳走了。
这个晚上,甘草跟长生商量得很不顺利,还不是不顺利,就是谈崩了。甘草回来时,长生已经等在家里。长生平时从没这么早回来过。长生对官宅的大少爷不了解,可对这二少爷早已耳熟能详。这些年他爹王茂跟娘吵架,没少提这个人。这时一见娘回来了,就阴沉着脸说,我知道他是谁了。
甘草说,知道你知道了,猜也猜到了。
长生说,你要想跟我商量事儿,就别开这个口。
甘草说,你不让开口,我也得开。
长生说,好吧,那就告诉你,要么我,要么他。
甘草看看他,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长生说,意思很明白,你要是跟他,咱俩就断。
甘草问,这么绝?
长生说,就这么绝。
甘草点头说,行,你以后就不用再住办公室了。
长生冲娘眨巴眨巴眼。
甘草说,这房子,以后是你的了。
这一下,长生倒没主意了。他没想到,娘这回也会这么绝。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盯着娘又看了看,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好了?
甘草嗯一声,想好了。
说完,就进里屋去收拾东西了。
甘草跟了旺福,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来闹度荒,村里别的人家儿都没吃的了。但旺福有待遇,虽然回乡了,政府的待遇该怎么给还怎么给,跟甘草两人的日子也就勉强还过得去。长生就难了,家里只剩一个人,平时也就懒得回来,后来干脆住办公室,有几次饿得就晕在办公桌上。旺福看出甘草的心里惦记儿子,就跟她说,给那小子送点儿吃的去吧,再拿点儿钱。可甘草去了几次,都抹着泪回来了。长生的脾气死像王茂,饿得已经快站不住了,拿过他娘送来的饽饽就扔的办公室外面去了,钱也从窗户扔出去。
甘草回来咬着牙说,别管这孽畜了,饿死都不多,死就让他死吧!
旺福明白,长生这仇儿不是冲他娘,是冲自己。这次回来,他从他的眼神里已看出来,他是没遇着机会,真遇着机会了,能比他爹还狠,倘手里有刀,真能一刀劈了自己。
后来这长生就真等来机会了。
这年秋天,先是又来了两个“外调”的人。这两个人没去县里,也没去公社,直接就来村里找到当年的摆渡老朱。摆渡老朱自从不撑船了,一直在村里给王茂当泥瓦匠的小工子。后来王茂死了,就又给罗铁匠的侄子罗傻子当木匠小工。两个外调的人看样子是省里来的,找到老朱就问,当年这一带有一支队伍,为首的叫花秃子,你听说过吗?
老朱这时虽已上了年纪,脑子还好使,一听就说,听说过。
外调的人问,这是个什么队伍?
老朱说,土匪队伍。
外调的人问,只是土匪吗,抗不抗日?
老朱翻着眼皮想了想说,好像,也抗。
外调的人追问,到底抗不抗?这个很重要。
老朱又想想,抗。
外调的人又问,这个队伍,后来是被谁消灭的?
老朱说,没消灭,后来还在。
问,在哪儿?
答,在官宅。
问,花秃子呢?
答,死了。
问,谁杀的?
老朱这才明白了,于是说,是官宅二少爷杀的。
外调的人立刻又问,具体怎么杀的?
老朱当年在河边撑船,经的人多,见识也多,这时已看明白了,自己说的话可能事关重大。老朱知道,当年的官宅二少爷自从回来,虽听说在外面做了大官,可对乡亲们很好,只要是能给大家办的事都尽量去办。这时说话也就加了小心。于是就把当年听说的,花秃子怎么带着队伍去官宅祸害,后来怎么把二少爷惹急了才把他脑袋砍下来,又收留了他的队伍,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但最后又强调,听说这时,花秃子已经暗中当了汉奸。
这两个外调的人把老朱的话做了笔录,就走了。
旺福在村里人缘儿很好,有人来调查他当年杀花秃子的事,他当天下午就听说了。听说了倒也不在意,用手胡噜着脑门儿笑着说,查就让他们查吧,就是现在见了这花秃子,我还得杀,见一次杀一次!但也有人提醒他,还是小心,这回外调这事,只怕又牵出别的事。
旺福说,牵出啥事我也不怕,好汉做事好汉当!
果然,没几天,这外调的事就又牵出了别的事。
一天下午,长生突然带着几个人来到旺福的家。这时长生已是县里“专政小组”的副组长,穿着已经褪了色的绿上衣,扎一根皮带,袖子挽起来露出里面的小白粗布衬衣,很像当年的王茂。长生是听说省里有人来调查王丙一过去的事,才引起注意的。于是特意在县里查了一下当年的资料。这一查果然就查出了更大的问题,当即带上几个“专政小组”的人来到旺福的家。这还是长生第一次来旺福的家。自从甘草跟了旺福,长生也就真跟娘断了,平时虽在一个村里,他不来见娘,娘也不回去见他。这时,旺福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仰在个躺椅上晒太阳,长生带来的人一进来就把他围上了。长生沉着脸走过来,这时已把腰上的皮带解下来,拿在手里指着说,王丙一,你现在老实交待当年杀害日本妇女的罪行!
旺福抬眼看看他,哈哈笑起来,说,甭跟我来这套,你是啥玩艺儿变的我还不知道,老子当年打小鬼子的时候还没你呢!
长生也不吃旺福这一套,正色说,说别的没用,现在镇上和村里都有人作证,当年的事就是你干的!
旺福乐了,点头说,没错儿,我是干了,干了他们十一个还是十二个日本女人,记不清了,反正是一口气干的!
长生说,你不光带人轮奸了这些日本妇女,后来有的还被你杀害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旺福一听脸就黑下来。他这时由于上了年纪,脑门上的鹅包已经蔫了,也瘪了,这时却一下子又直挺挺地充了血,立刻在脑门子上雄赳赳地竖起来。他瞪着长生说,什么性质的问题?这在当时也是抗日问题!许他日本人祸害中国女人,就不许我祸害他日本女人?你懂个屁!你知道那些日本娘们儿有多凶吗?当时你不杀她,她就得反过来杀你!快滚!回去找个明白人来跟我说话!
也就在这时,长生干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他突然抡起手里的皮带给了旺福一下。啪的一声,正抽在旺福的左脸上。旺福哪受过这个,用手捂着脸只愣了一瞬,突然大吼一声就从躺椅上蹦起来。他这时的手劲儿还很大,一回手抄起身后的躺椅抡起来就朝长生砸过去。长生还是不了解旺福,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躺椅砸过来躲闪不及,一下给砸了个跟头。但他毕竟年轻,虽然砸懵了,还是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可还没等直起腰,旺福的一脚又踢过来。这一下正踢在他下巴上。长生朝后一仰,又倒着翻了个跟头。旺福抄起靠在墙根的一把铁锨又跟过去。这一下要砍在他头上,非削下半拉脑袋不可。长生这时已经彻底转向了,仰在地上忘了起来,只是瞪着两眼看着旺福。就在旺福跟过来举起铁锨时,甘草突然在后面叫了一声。旺福这才把手里的铁锨扔在地上了。这一下事情的性质就严重了,旺福竟然殴打县里“专政小组”的人,这是公然对抗“无产阶级专政”。长生从地上爬起来,当即让人把旺福捆起来。然后走过来,眯起一只眼说,不愧是当年的官宅二少爷,果然名不虚传。
旺福这时被抹肩头拢二背地捆着,已经不能动,只是用两眼瞪着长生。
长生又说,听说当初,你没人敢惹?连土匪都怕你?
旺福仍瞪着长生。
长生突然抡圆了给了旺福一个嘴巴,说,我今天就要惹惹你!
旺福的嘴角有一缕血淌下来。
长生又扇了旺福一个嘴巴,点头说,今天,我就在你这院子里,把全村的人都叫来,开你的批斗会!我要让所有的人都认识你,看清你是个什么东西!说着突然像疯了似的又在旺福的小肚子上踹了一脚,回头瞪着几个跟来的人说,去村里,把人都给我叫的这儿来!
几个人立刻去村里了。
这时,甘草走过来,看着长生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长生回头瞥一眼旺福,鼻子里哼一声。
甘草说,他是你爹。
长生突然转过脸,看着娘。
甘草又说,他是,你亲爹。
旺福也回过头,瞪着甘草。
甘草说,我当年跟了王茂,是带着你过来的。
长生看看娘,看看旺福,又看看旺福看看娘。愣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爷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