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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爷的荣誉 王松 3921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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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福十六岁时,已显出与众不同。我爷长贵是瘦,三爷云财是矮。唯他,虎背熊腰,高高大大,已壮得像一筒石碑。且头如麦斗,脑门上还顶着一个凸起的鹅包。这鹅包疙疙瘩瘩,像个巨大的四喜丸子。多年以后,就因为他这鹅包,在滹沱河边的绰号叫“王大脑袋”;但他在下人中人缘儿却极好。白天吃饭,晚上睡觉,干脆就长在牲口棚里,跟长工们一起说笑打闹,其乐融融。不知内情的人来我家,都不信这个穿着脏布小褂儿的少年是官宅二少爷。

  我太爷自然看不惯。看不惯,又不好说,心里也就憋着气。一次我太爷的一个朋友送他一头雪花儿青骡子。这骡子很漂亮,腿长蹄子大,身架儿也好。但来到我家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不吃不喝。我太爷急得坐立不安。想起底下有个长工懂点兽医,就让人去叫。工夫不大,却见旺福也跟着来了。我太爷一见他浑身上下汗脏的衣裳,半茬子头上还顶着几根草棍儿,脸就耷拉下来。旺福倒不在意,围着这骡子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忽然哈哈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这骡子的嘴,指完了又笑。原来这朋友也是好意,怕骡子刚来认生,就给它嘴里勒了嚼子。一勒嚼子,自然也就无法吃喝了。这时旁边的下人也都捂着嘴偷笑。我太爷登时面红耳赤,觉得失了体统。他觉得失体统的还不光是旺福的这个笑,也不光是自己没看出这骡子勒着嚼子。旺福身为官宅二少爷,竟也像个粗使长工一样熟稔牲口的事,我太爷认为,这是有辱门风。但旺福这时并没注意我太爷的脸色,越笑越恣肆,一边笑还一边拍屁股。我太爷实在忍无可忍了,脸色煞白地过来,抡起细嫩的手掌啪地掴在他的脸上。

  这大概是旺福第一次显示出他的个性。我太爷的这一掌落在他脸上,唯一的作用是止住了他的笑。但他睁大两眼,直盯盯地瞪着我太爷,脑门上的鹅包也一下一下抖着。这一来无疑是火上浇油。据我四爷说,我太爷打了人都是要求对方立刻跪下,不管谁,不要说挨打,就是挨几句训斥也要赶紧低下头。而旺福这时的反应,分明是在与我太爷对峙。我太爷的脾气很大,不光大,也较劲。怹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忤逆的对峙,于是又在他另一边的脸上补了一掌。接着又一掌,一掌接一掌。旺福却始终扬着他脑门上的鹅包,不动声色,任凭自己的脸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神情也由怒目圆睁渐渐变成一丝冷笑。这一来也就更激怒了我太爷。可怹的手掌毕竟细嫩,大概自己也疼了,就命家人来打。还不解气,干脆就用赶牲口的鞭子蘸了凉水打。旺福先还直挺挺地站着,后来终于挺不住了,像半节木桩似的咕隆倒在地上,但鞭子落到身上,仍然若无其事。就这样一直被打得昏死过去。

  这看来就有点小题大做了。只为一头雪花儿青骡子,我太爷就命人用蘸了凉水的鞭子往死里打,且上上下下没人敢劝,谁劝罚谁,这似乎不太合情理。但在当时,只有我太奶的心里明白,我太爷这火儿是为的另一件事,雪花儿青骡子不过是个引子。

  这就要说到我二爷旺福的性情了。他的情性用两个字概括,就是好色。据我四爷说,旺福的好色从一断奶就开始了。到三四岁时,已对女人的身体有了兴趣。起初老妈子们也觉着好玩儿,就拿自己的身子逗他。但渐渐就觉出不是这么回事了,旺福的反应竟然像个真正的男人,逗急了就要动真的。有一回,吓得一个年轻的小老妈臊红着脸抱头鼠窜,旺福还不依不饶,在后面紧追不舍。这以后,我太爷就在家里立下规矩,底下的女人无论谁,在二少爷面前都要持重,不准再有任何嬉戏,更不准有轻佻的举动。

  我太奶的身边本来有两个丫头,一个杏春,一个梅春。梅春当初来我家,是村里秦大夫做的保人。秦大夫也是亳州人,家里不卖药,只行医。到秦大夫这一辈,行医越来越难。后来才明白,亳州是药都,在药都行医也就如同在饭馆儿里卖火烧,便出来做了游方郎中。到滹沱河边不想再走了,就在这儿落下来。我太奶的娘家也是亳州,一次来我家出诊,无意中一说,就论了老乡。我太奶自然了解行医的人,觉着这一行的人都善,人善心也就不会歪,又是老乡,就挺信服这秦大夫。一次秦大夫来给我太奶看病,说起滹沱河对岸有户姓张的人家,先是男的病死了,后来女的也死了,只扔下个十多岁的闺女,叫小翠,没依没靠挺可怜,说官宅倘还用人,让她来试试行不行。当时我太奶身边只有杏春,赶上有事还真忙不过来。这秦大夫又可靠,就让带来看看。来了一看,模样挺周正,低眉顺眼,也挺懂事,就让留下了,取名梅春。这梅春比杏春小三岁,心却比杏春大。心大的女孩儿都早熟,早熟也就有心计。刚来时不显,渐渐熟了,就活泛起来,眼里也有事儿,挺招我太奶喜欢。但后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杏春和梅春,一个管里,一个管外。杏春平时不出上房,只在我太奶的跟前伺候,去厨房或别的事都是梅春。这时旺福早已听说,我太奶的屋里又来一个丫头,也是好奇,就一直留意。后来发现,这梅春不光模样周正,人也爱笑,一走路还蹦蹦跳跳。再见她来前边厨房时,就总是没话找话儿地跟她搭讪。梅春也看出来了,这二少爷喜欢自己,要搭话也就搭话。梅春的心虽大,毕竟还不谙世事。她想的是,这二少爷如果真喜欢自己当然再好不过,就算自己是个丫头,将来有一天,倘能去他的房里伺候,这辈子好歹也就有了归宿。这么想了,旺福再拿话撩她,她虽不搭腔,也就总是用笑回应。可在这官宅,有两件事她并不清楚。一是她想的这个归宿没这么简单,也不是这么回事。二是她还不知这二少爷的脾气,他不会只拿话撩她,撩来撩去就要动真的了。头一次,梅春挡住了,只让亲个嘴儿。第二次,又挡住了,又只让亲个嘴儿。这梅春年纪虽小,想事也简单,但很有主见。这以后,就给二少爷立下规矩,亲嘴儿可以,摸摸也可以,但只能隔着衣裳,别的一概不行。

  但也就是这个不行,后来还是出事了。一天下午,我太奶饿了。平时上房有点心,可这回点心没了。我太奶就打发梅春去前面的厨房,让厨子给做碗莲子粥。但梅春去了却迟迟不见回来。我太奶早就发现,梅春去前面办事,经常半天不回。有几次回来了,脸还涨得通红,问她话,也回得着三不着两。我太奶毕竟是过来人,心里已经有几分猜测。这时就多了个心眼儿,先打发杏春去前面看看,想了想,又叫住她,就自己朝前面来。从我太奶的上房去厨房要经过两道月亮门儿。第一道是我爷长贵住的,一间卧房,一间花厅,旁边是他的书房。院当中有个荷花池,池边种了些竹子。经过一个回廊,是第二道月亮门儿。这个月亮门儿一出来是个更大的院子,我二爷旺福和三爷云财就住这儿。院里有一片果林。果林的后头是一座用怪石堆的假山。我太奶经过这片果林时,听到假山后面有动静。站住细听,听出是梅春在吭哧。我太奶一耳朵就听出来,这吭哧不是好吭哧。转过来一看,果然是旺福正抱着梅春亲嘴儿,一边亲,两手还在她身上乱摸。我太奶咳了一声,两人才发现。梅春立刻挣开旺福跑了。旺福也要走,我太奶把他叫住了。但叫住想了想,一时又想不出该怎么说。我太奶是个大松心的人,平时遇什么事都不给自己找气生。这时就挥挥手,让旺福也走了。可旺福走了,我太奶又想,这事也不能就这么撂下。回到上房,先把杏春支开,这才叫过梅春细问怎么回事。梅春这时已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哭。再问才说,二少爷这么缠磨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太奶到了这时也就只能敞开问,让二少爷这样了没有,那样了没有。梅春虽还是这样的年纪,男女的事也已懂了一些,又跟二少爷厮磨了这些日子,不懂的也就全懂了。这时就告诉我太奶,没这样,也没那样,只让他亲个嘴,或在身上摸摸,摸也是在外面摸,只能隔着衣裳。我太奶听了,心里暗暗吃惊。她吃惊的还不光是老二旺福,刚十几岁就已懂得跟女人这样那样,也是这个梅春。这梅春小小年纪,竟就有这样的心术,懂得把男人掌控在一道线上,线这边随便,线那边别想。倘再大一点儿,真把这老二旺福唬弄住,这官宅还不得让她搅得天翻地覆。我太奶这一想,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当晚就跟我太爷说了。

  我太爷听了也很意外。

  但我太爷毕竟是男人。男人有男人的想法。我太爷知道,这老二的脾气跟那兄弟俩不一样。老大是温,老三是精,唯这老二,浑不论。这个梅春留是不能再留了。可这事刚被我太奶撞见,倘立刻打发她走,老二旺福肯定不干。他再犯起浑来,不管不顾地一闹,这事上上下下就全知道了。我太爷还要顾及官宅的脸面。这么想了,就跟我太奶说,这事先放一放。后来又过了些日子,梅春见没动静,以为这事过去了。一天,又在厨房偷嘴,让厨子老胡看见了。这厨子老胡也总想在梅春的身上摸一把,但梅春一直不让。这回,老胡就把这事告诉了我太奶。当初梅春来时,保人是村里的秦大夫。我太奶就叫来秦大夫,让他把梅春领走了。

  梅春走了,事情也过去了,但我太爷的心里还一直没过去。这回这头雪花儿青骡子的事,也就成了一个引子。我太爷终于借这个茬儿,把心里的这股毒火儿发作出来。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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