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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1

　　2055年1月1日，0时0分，上海外滩跨年晚会，一万三千发烟火喷薄而出，冲散漫天星斗，燎彻黄浦江上的夜空，也辉映着江边一片地标性建筑：亚细亚大楼、上海总会大楼、有利大楼、日清大楼……

　　——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西班牙式，混合式……

　　人一代代地死去，只有建筑活着。

　　人是速朽的，速朽的人却在庆祝，以更加稍纵即逝的烟花庆祝光阴的逝去，庆祝2055年元旦的到来。

　　又一波烟火乘着人们的欢呼声直上云霄，一道人影却从外滩1号亚细亚大楼楼顶一跃而下，一片厚重壅塞的欢庆气氛中，这场坠落轻飘得像一根羽毛，落地却很重，“砰”的一声。

　　烟火在天心炸开，闪耀，雪白的火光中，殷红的血泼洒在大楼正面的爱奥尼柱上，顺着柱身精致的凹槽慢慢往下淌。

　　烟火开出十方锦绣，挂下千万条水晶珠帘。

　　也照透死者身上六个血窟窿，上三个，下三个，整齐排列在左腹部中间位置，仿佛一道讳莫如深的血腥密码。

　　惊恐的尖叫声与痴狂的欢呼声水乳交融，听不出任何区别。

　　自此，一场漫长而惊人的连环杀人案拉开了序幕，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一共有16名受害者以同一种方式被杀害，一场又一场的坠楼仿佛顶级跳水夺冠赛，编织出一顶血肉模糊的罪恶王冠，那六个血窟窿，就是王冠顶端令人胆寒的璀璨宝石。

　　2

　　半个多世纪之后，2110年。

　　深秋。

　　入夜了，张臻没有像往常那样点起一支蜡烛，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想象着那个人走进了这片远离城市的荒凉之地，在残破的、黑魆魆的废弃建筑里穿行，像行走在一片远古的迷宫。

　　张臻想象那个人跨过大门，在断壁残垣间曲折穿行，最后走进他所在的这座楼，踏上水泥碎裂的楼梯。这里曾经是一大片厂房，墙上的窗洞开得异常宽大，那些窗玻璃却早已不知去向，张臻想象风和晦暗的月光都直接打在那个人身上，他那斜长的影子不紧不慢地移动，像是一把拖在地上的长刀。

　　只能想象，因为那个人走路时不发出一点脚步声，在绝对的寂静里张臻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灰色的人影从蒙住窗框的报纸上滑过，接着，虚掩的门缝被一道暗影填满了。

　　张臻靠桌坐着，桌角上立着一根蜡烛，没点燃，蜡烛旁边是一台古老的录音机，电池供电。门被推开时，张臻摁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的磁带转动，开始播放音乐。

　　“你在等我？”来人问。

　　“没有，”张臻笑了笑，“想逃，没来得及。太老了。”他看一眼自己苍老嶙峋的膝盖和身下的轮椅，“那16个人，”他用手指颤巍巍指指胸口，比出六个洞，上三个，下三个，“那16个人，是你杀的？”

　　“不是。”

　　“哦，”张臻点点头，“那你是他派来杀我灭口的。”

　　黑暗气氛诡异的室内，悠扬的音乐不合时宜地飘荡着。那人的影子延伸过来，挨得近了，有一瞬间张臻像是要动，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但那人的动作更快，锐利的影子里伸出一根细长的塑合金管子，像毒蜂的刺，倏忽捅进张臻的嘴巴，透明的液体便顺着管子无声地涌入他的喉咙。张臻的挣扎很轻微，而且很快就没了声息。那人收回管子，瞥见了桌角上的蜡烛，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蜡烛被点亮了，如豆的一盏火苗在杀手手中颤动着，照到墙上，那一整面墙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调查资料，最中央是16张照片，张臻把他们按死亡顺序一字排开。

　　盯着看了一会儿，杀人者把蜡烛端到墙上，火苗一舔，就卷住了一张照片。

　　几分钟后，这面墙变成了火墙，烧焦的纸屑带着火星在热空气里飞舞，四处散落。

　　整个房间被点燃了，但烈火只来得及在凶手破旧的皮大衣上映照出一抹血色的流光，便眼睁睁看着他走出房门，下了楼，从容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里是远离城市与人群的放逐之地，夜深了，冲天的烈焰野蛮而孤独地狂烧，炽红的火光之中，录音机的歌声久久不绝：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废弃厂房的门房塌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上去也摇摇欲坠。歌声飘进这座半露天的建筑里来，瓦砾堆里出人意料地闪烁起红色光点——一台灵敏的声控锁不知何时被什么人深藏在这里，现在，它由歌声唤醒，确认声码吻合后，向遥远的接收器发出一条讯息：她该醒了。 十方界2：非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