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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被废之谜
披阅刘宋初年的这段历史,有一件事情我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少帝刘义符在即位两年之后,突然间在一场政变后被废了!
诡异的地方是,发动政变阴谋废帝的人,正是刘裕生前留给少帝的四位辅政大臣,而且其中的主谋正是刘裕断定“当无异图”的徐羡之和傅亮!
更诡异的地方是,除了废帝之外,徐羡之等人还废杀了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庐陵王刘义真!
之后,虽然徐羡之等拥立了刘裕的第三子刘义隆(即宋文帝),但不久刘义隆即反攻倒算,将这伙拥立他的“功臣”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几年的刘宋政治真可谓波谲云诡,任谁看了都难免大跌眼镜。而且关键的地方在于,史书中对这段历史又有刻意掩饰隐瞒的嫌疑,能够说明问题的线索极度匮乏,从而直接导致了后人对这段史事的认识晦暗不明,一方面众说纷纭,一方面各种说法却都难以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就拿刘义符为何被废来说吧,史书上拿出来的唯一证据来自以刘义符他妈张太后的口吻发表的一则命令。令文里说,刘义符的罪恶是:他爹死了,他不但不悲伤流涕,反而幸灾乐祸嬉皮笑脸,在守孝期间居然开party吃大餐、和嫔妃宫女啪啪啪;他奶奶死了,他不但不悲伤流涕,反而唱歌跳舞拍着棺材讲笑话。此外,他还没日没夜地和一帮小人在一起胡闹嬉戏,搞这搞那、拆东造西,弄得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更过分的是,他身为帝王却不守本分,居然在皇宫里摆摊做买卖,还拿着鞭子抽人来取乐!这样的恶棍人神共愤,哪里还有资格当皇上呢!
虽然听上去言之凿凿,但考虑到这份命令是政变发生后在徐羡之、傅亮等的操纵下发布的,而且令文中提到的那些罪行大部分都是孤证,我们很难判断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栽赃陷害。其实说白了,即便是确有其事,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多么了不得的恶行。两晋南北朝时代的暴君荒主多了,跟他们相比刘义符这点事也就是个渣渣。鉴于刘义符当时只有十八九岁,又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健康男青年,这些事归结起来都是因为他天性好玩而已,这要是放在同时代的所谓名士身上,顶多算是不拘礼法、风流不羁,跟他爹相比,说不定十八九岁的刘裕干的事比他还要烂!
但话说回来了,既然你是皇帝,就得用皇帝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跟以前的朝代一样,刘宋王朝也号称“以孝治天下”,身为皇帝自然要为臣子表率,不严肃也得装得严肃,不悲伤也得装得悲伤,谁让你是皇帝不是?可要真是这样,吕思勉先生说得好,刘义符年纪轻轻,“即有失德,未至不可谏悔也”,怎么没见到徐羡之你们这些人有谁曾劝一劝呢?刘裕当初任你们为顾命大臣辅政,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退一万步讲,即使你们真是为了国家利益觉得刘义符当皇帝不合格、应该废掉,那何至于又去谋杀庐陵王刘义真?连当时的大臣范泰都觉得此事实在过分,对人说古今之事我看得多了,还从来没见过受遗诏托孤,转脸就废杀嗣君、屠戮宗王的事呢!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我无非是想指出,少帝刘义符被废这件事,绝不像某些学者所说,是徐羡之等人为了挽救刘宋王朝的覆亡危机,以极大的魄力和胆略“废昏立明”,从而使刘宋王朝转危为安的大义壮举,而是有着太多的破绽和疑点。遗憾的是,由于当时的史官在无形的压力下对史料进行了人为的阉割和篡改,我们已经很难获知真实的历史情况了。在下不才,只能按个人的理解尽己所能地对这段历史进行推导和阐释,您要是觉得可信,就不妨听一听。
接下来,让我们回到虎牢之战结束的景平元年(公元423年),看一看随后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吧!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刘宋政权内部频遭大丧:先是伟大的君王、伟大的统帅刘裕龙驭宾天;不到一个月后,他的弟弟长沙王兼太尉刘道怜也撒手归西;到了次年二月,刘裕的继母、太皇太后萧氏也早登极乐去了。这边厢朝廷里办丧事忙得不亦乐乎,那边厢北魏乘丧入寇搞得北方边境是一片狼藉。到虎牢之战结束后为止,原来刘裕辛辛苦苦北伐收复的大片土地又再次沦入敌手。在北魏骑兵的强势进攻面前,刘宋的军队不是不战而逃,就是躲在城墙后面严防死守,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御敌的良策,而这时距离刘裕以却月阵大败北魏骑兵一战才过去了仅仅六年。由于新皇帝刘义符服丧期间并未亲政,频战不利、丧城失地的责任除了归咎于前线的某些将领之外,自然也应该由执政的徐羡之、傅亮、谢晦这三位辅政大臣来担负。虽然刘义符下诏表示对三人的请罪一概不问,但徐、傅诸人面临的压力却并不会因此而减轻。因为,刘裕生前建立的功业实在太大,死后留给徐、傅等人的阴影又实在太深了。
前文我再三强调,虽然刘裕凭借其卓越的政治军事才能和盖世功业顺利篡夺了东晋皇权,也取得了部分高门士族知识分子的支持和效忠,但仍有许多自矜身份和血统的高门士族成员在心底里是瞧不起出身次等士族的刘裕和他手下那些同样出身寒微的文臣武将的。在这些人眼里,刘裕只不过是凭借手中掌握的兵权任意杀伐的权奸和军头,他手下的刘穆之、徐羡之之流只不过是粗通文墨的刀笔吏,而檀道济等武将则更是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和无赖。就拿辅政三大臣之首的徐羡之来说吧,这个人也是次等士族出身,论才能比不上刘穆之,但胜在城府极深,平时少说话、多办事,不留把柄于人,再加上资格又老,跟刘裕又有姻亲关系(徐羡之的侄子徐逵之是刘裕的女婿,其子乔之也娶了刘裕的第六女富阳公主),所以终于混上了位极人臣的司空、录尚书事的位子。而另一位辅臣傅亮,虽然出身于北方高门北地傅氏,但傅亮这一支家道中落,已经不被时人视为甲族之一。琅琊王氏的王华就曾说过,徐羡之是个“中才寒士”,傅亮只不过是个“布衣诸生”。在徐、傅二人掌权后,同为琅琊王氏的王敬弘压根就不与二人来往,其立场如何一望可知。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出身济阳蔡氏的士族蔡廓对徐羡之等人的态度。早在刘穆之当权的时候,蔡廓就对刘穆之不理不睬。后来刘裕借诛刘毅的机会杀了谢混、郗僧施等士族名士,蔡廓为存身保家之计,才开始在刘裕阵营中做官效命。但即使这样,他对傅亮、徐羡之等人也依然毫不客气。傅亮改定朝廷仪典,蔡廓老是有不同意见,但他跟傅亮辩论不落下风,傅亮也没脾气。后来朝廷想调蔡廓担任吏部尚书一职,蔡廓就对傅亮说,要我干也可以,条件是百官的人事任免得我一人说了算。当时徐羡之担任录尚书事,而朝廷人事任免历来是由录尚书事和吏部尚书共同署名,录尚书事在前,吏部尚书在后。所以傅亮就去跟徐羡之商量,徐羡之说,黄门郎(五品)以下的官职蔡廓可以一人说了算,以上的高品要职还是得大家共同商议决定才好。蔡廓不干,说“我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也”。“干木”是徐羡之的小名,“署纸尾”意思是署名在徐羡之后。蔡廓既直呼其小名,又不肯署名在其下,对徐羡之的轻视可谓溢于言表。
既然蔡廓不干,朝廷就将吏部尚书的职位给了琅琊王氏的王惠。王惠倒是没有要求撇开徐羡之一人说了算,只是每当有人上书求官之时,王惠就把人事文件往阁楼上一扔不管了,等他去职的时候,楼上压了一堆人事档案一个都没开封。蔡廓、王惠两人,一个故意刁难,一个消极怠工,总之就是跟当政的徐羡之等人不合作。他们的这种态度,在当时高门士族当中很有代表性。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