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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故园探母

　　第二天一早，刘备等三人回复主人刘恢，他们会即刻启程，离开刘府。

　　刘恢也并不强留，他在临别之际安排酒宴，为几位英雄送行。他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聚。有朝一日，请诸位英雄一定再回寒舍一聚。你们的二十几名随从佣人，若不便一路相随，可以暂留在此处。等诸位回来之后，东山再起。如今虽然黄巾之乱已平，天下稍安，而京师洛阳却已露出破败之兆。请各位多加勉力，自重自爱，为国尽力！”

　　“多谢刘大人关心！”四人起身干杯。

　　于是，就按刘恢的安排，他们将随行的二十几名随从佣人留在刘府。刘关张三人暂时别过，另谋去处。

　　为避人耳目，当三人离开刘府时，刘恢并未前来相送。而府内的楼台之上，却站着一个美人，独自垂泪，一直目送三人身影离去。那自然是伤心欲绝的芙蓉小姐。

　　张飞心知肚明，却不说破。刘备也不回头，兀自沉默。

　　当三人已经离开刘府，远远将五台山甩在身后之时，张飞才对刘备说道：“大哥，我们二人听了你昨晚的一番表白，早已对你不存疑心。大丈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也是难免的。就像我爱酒如命一样嘛。”

　　在张飞的概念里，这爱酒和爱美人都是一样。只不过刘备此时的感伤，他是无法体会到的。

　　“大哥也不要难过，”张飞回头看了看刘备，说道，“自古英雄皆爱美女，此乃人之常情。大哥也总要讨个媳妇。如若你当真看上了芙蓉姑娘，我老张就替你张罗张罗，让她当上我的嫂夫人。其实我觉得吧，芙蓉姑娘是我旧主之女，如今又无依无靠，托付给大哥我更放心呢。只是现在时机不行，等有朝一日，大哥出人头地之后，再做计划吧。”

　　“这些我都知道。”刘备点头应道。

　　三人驱马来至一处州界的分岔路口。刘备驻马言道：“你我兄弟就在此处分别吧。我会暂回故乡涿县。不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五台山下的。”

　　关羽和张飞也打算在此分别。几年来形影不离的兄弟三人，一时离愁萧索。

　　“我们何日再次相会？”

　　“大概在今秋时分，就是你我重逢之时。”刘备说道，关张二人点头响应。

　　“大哥是打算回涿县，探望母亲吧。”

　　“正是。此番离乡已久，十分惦念母亲。刘某欲回去故园探母，即刻便回。这世间风云，并不待人。待到今年的凉秋八月，你我弟兄三人再回五台山，共赏明月吧。”

　　“一路走好！”

　　“多加保重！”

　　“来日再见！”

　　于是三人三马，分头而行。兄弟三人，频频回望，恋恋不舍。

　　在与关张二人分别之后，刘备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农民的样子，独自一人悄然回到了故乡涿县楼桑村。

　　“啊！原来我家门前的桑树依旧如此啊。”

　　一别数年，近乡情怯。当刘备踏进自家院门之时，不禁抬头仰望这棵华盖如伞的大桑树。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织机编制草席的单调声音从院中传来，刘备闻声，心中记忆的大门被倏然打开。他上马执抢，征战沙场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而今却似乎早已忘却这织机的声响。那是他自幼整日劳作，维持生计的必用之物。现如今，织机仍在日夜开动，未曾停歇。

　　而几十年如一日，坐在织机前日夜操劳的人又是谁？不用问，当然是刘母。她将儿子送上征途，如今独自一人在家，年事已高。

　　“母亲一定思念孩儿，孤独寂寞。”

　　只闻听得织机声声，刘备便已经泪洒衣襟。他这几年之间，征战沙场，转战各地，从未向母亲寄过任何衣食财物，而仅有的几封家书也寥寥可数。

　　“母亲啊！是孩儿不孝啊！”

　　刘备进门之前，内心就充满了愧疚。他进了院子，快步跑向宅中织机的方向。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坐在织机前，默默编织草席。刘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妪跟前，双膝跪倒，匍匐在她脚边。

　　“母亲！母亲！不孝儿刘备回来啦！”

　　“……”

　　刘母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回过身来，仔细辨认着。她问道：“是我的儿吗？”

　　“儿子不孝！这么长时间，家书也甚少寄回。母亲一定多为挂念。儿子身在沙场，四处转战，身不由己啊。请母亲恕罪！”

　　刘母不容他多加辩解，立刻打断刘备，反而问道：“儿啊，你何时回来？此番回来做甚？”

　　刘备仍然跪在地上回话：“儿子此行，大志未展，此次回来拜见母亲，身上无功无名，并非衣锦还乡。不久之前，儿子弃官归野，要躲开捕吏的追赶，因此只得悄悄回来，探望母亲。不知母亲近日可好？”

　　刘母的双眼被泪水渐渐打湿。不过几年工夫，她的头发已经悉数变白，宛如雪白的梨花。皮肤也日渐松懈，显得十分苍老。她的两手因常年劳作，被稻草磨得满是老茧，粗糙干裂。

　　但是，她眼中望着儿子的深情却一如往昔。片刻，刘母止住泪水，轻声唤道：“儿啊！”

　　“儿子在！”

　　“你此番回来，就是专程来探望为娘的么？”

　　“正是。儿子甚是思念母亲。”

　　“就没有别的缘故了？”

　　“母亲何出此言？”

　　刘备欲起身拉住刘母的双手，却被她轻轻挥开，仿佛是挥去衣衫上沾落的草屑一般。刘母忽然厉声叱道：“你怎么能现在就回来？就像个孩子似的，只会依恋母亲？你不是忧国忧民，壮志未酬，要做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吗？既然你此番归家，我也奈何不得。但你不可久留，歇息一晚，明天速速给我走吧！”

　　刘备见母亲不悦，有些意外。但他懂得，母亲是在强忍泪水，来激励自己。一想到母亲的隐忍，他又忍不住扑到母亲膝上，痛哭起来。

　　刘母并不伸手扶起儿子，而继续责骂道：“你此番离家不过两三年时间！想当初你带领一众乡野青年，拿起刀枪就走入乱世，意欲平定天下匪患。如此短短时间之中你就想着立功扬名，还要衣锦还乡？为娘可不曾有过如此奢求。那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这世间哪有那么简简单单就能成事的道理！”

　　“母亲！孩儿知错了！儿子只是觉得，虽胸怀正义四处征战，却总是遭受挫折无人问津。免不了烦恼失意，甚至心生怀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战。”

　　“男儿持枪，都会打仗。但若你不能克服自己的懦弱，不能坚持为正义而战，是绝不能成就大事的！”

　　“儿子明白。”

　　“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岁的男子汉，这些都应该清楚才是。”

　　“儿子记住了。”

　　“有些人的志向短浅，他们趁天下大乱，攫取一州一郡便已满足。可你与他们不同。你是大汉宗室之后，中山靖王之孙。你拔剑而起，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啊！”

　　“儿子知道了。”

　　“为娘年迈，又有何足兮！与那天下万民之福相比，为娘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如若你的雄心壮志因我而顿挫，那为娘宁肯折去阳寿，让你为天下黎民勉力而为！”

　　“母亲！万万不可啊！”

　　刘备闻言，大惊失色。他慌忙扯住刘母的衣袖，连连道歉：“都是儿子不好！儿子绝不会懦弱不前，让母亲失望。明早天亮之前儿子就会立刻出发。今晚就请让儿子陪伴母亲，聊尽孝道吧。”

　　“……”

　　刘母踉跄地跪坐在地上。她轻轻拥着刘备，满头白发止不住的颤抖。她轻声说道：“儿啊！为娘是在替你已故的父亲责骂于你啊。他若知道你今日所言，定会如此恼怒啊。趁着明天早上，天色未明之时，你便速速上路吧。小心别让邻居们看到才好。”

　　说完，刘母挣扎着站起身来，走进里屋。

　　不久，从烟囱里冒出阵阵炊烟。那是刘母正在做饭，聊以慰藉儿子的失落。

　　刘备则走近那台熟悉的织机，坐在前面，耐心地把母亲刚才剩下的半匹草席织完。

　　天色渐晚，星星已在天际闪烁。刘备起身，信步走向后院的桃林。此时已是晚春时节，桃花开罢，早已落尽，树梢上只剩残蕊尚在。

　　“想不到如今这故园依旧，而人事全非。”刘备不禁暗暗感叹。

　　——待到来年春天，桃花依旧会绽放，而母亲的如霜白发，却不能再次变为黑发。时光一去不复返，而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我身怀大志，总有一天一定会成功，到那时，母亲才会真正感到慰藉。但不知那梦想何时能够实现啊？

　　思虑至此，刘备不禁长叹一声。

　　“儿啊！我的儿啊！”

　　天色已晚，堂屋里也掌起灯来。刘母呼唤刘备饭已准备好了。刘备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一边答应着一边跑回家去。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