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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泥鱼之寓

　　曹操原本凯旋还朝，突遇变故，便立刻改变了行程。

　　“曹洪听令！老夫命你留在黄河边上，其余将士随我直取汝南。待我摘下刘备的脑袋挂在马鞍上，老夫再返回许都。”

　　于是，曹洪率部分队伍留下，其余则按曹操的指示，改道前往汝南。曹操派兵遣将，素来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刘备当时业已从汝南出发，当得知曹军动向后，难以置信：“没想到曹贼竟然行动如此迅速！”

　　他之前没料到曹军竟会突然转向，直接南下反攻。无奈之下，刘备只得颇为狼狈地改变了战术：“我等需尽快占领穰山，以占地利之优。”

　　于是，刘辟和龚都立刻兵力合一处，布阵五十余里。先锋则分三阵防守：东南阵由关羽统领；西南阵由张飞坐镇；刘备则居于中心的南阵，另外赵云负责率一队兵马作为侧防。

　　那厢，曹军大军压境，迅速赶至距穰山只有两三里的地方。而且曹军布阵迅速，一夜之间便已摆好了八卦阵。

　　天色稍明之时，战鼓擂响，两军交战迫在眉睫。

　　曹操一马当先，冲到阵前，高声叫阵：“刘备！出来回话！”

　　旌旗分开，刘备打马而出，来至曹操面前。

　　曹操一见，连声怒骂道：“好啊你刘备！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想当初老夫待你不薄，你今日竟然恩将仇报，实在是狂妄至极！”

　　刘备冷笑一声，说道：“曹贼休得猖狂！你虽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你所谓对我之恩，皆为虚伪之词。你可要知道，刘某才是堂堂的汉室宗亲！”

　　“住口！老夫奉诏讨贼平乱，讨的就是你这样的乱臣贼子！”

　　“休得胡说！正因你这样的奸雄当道，天下才会大乱。你看好了！皇上的亲笔诏书在此！”

　　刘备取出皇帝密诏，即为当初董国舅所得那份密诏的抄本，立刻高声诵读。

　　一时之间，两军将士立刻安静下来，侧耳聆听刘备诵读密诏。

　　刘备出言铿锵有力，态度泰然自若，诵读完诏书后，己方阵中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将士们皆因自己身为正义之师，自豪不已。

　　曹操每次出战，素来打着王师之军的名义，而今日自己的正义之名被打出原形，双方位置竟然颠倒过来。

　　曹操因此恼怒至极。他举手点着刘备，怒道：“来人啊！此人手持伪诏、冒用朝廷之名，给我拿下！”

　　“遵命！”

　　许褚答了一声，拍马跃出。

　　赵云也不甘示弱，上前迎战。

　　一时之间，两将相战，打得密不可分。双方兵器相撞，火花四溅，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却难分胜负。

　　关羽此时率兵而来，从侧翼冲击。张飞也大手一挥，率部猛攻曹军的侧翼。

　　在刘关张三人的呼应之中，曹操的八卦阵难以抵挡，只得后撤五六十里。

　　“今日之胜，可谓吉兆。”

　　当晚，刘备面露欣喜之色，而关羽则不以为然，摇头道：“曹贼诡计多端，我们不可大意。”

　　“二弟啊，我看不然。想那曹军长途奔袭，想必已经人困马乏，因此退战。他们倒也未必有什么计谋。”

　　“不如这样。明日叫赵云前去试探一下，便知虚实。”

　　第二天，赵云奉命前去骂阵，但曹营一片寂静，竟然鸦雀无声。

　　一连过了近十日，曹军丝毫没有要出战的样子。

　　“奇怪？曹操因何固守不出？按他素日的风格，绝非如此消极迎战之人。此中必有蹊跷。”

　　关羽心中纳闷，不解曹操为何如此避战。在这些人中，只有关羽最了解曹操的秉性为人。

　　果不其然，很快情势就有了变化。

　　刘备的后方传来急报：“龚都前往汝南的运粮部队，遭到曹军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紧接着，又有飞骑来报：“曹军大部远道迂回，攻打汝南城池，如今守军正在拼死抵抗。”

　　刘备闻讯大惊：“糟糕！我等出战在外，全军的妻儿老小都尚在城中，定已被困。”

　　刘备情急之下，只得急派关羽率军赶去汝南增援，又派张飞前去解救龚都的运粮队伍。

　　但是不久后，噩耗频传。张飞尚未来得及赶到前线，运粮队便已被敌军重重包围，难逃生天。而关羽方面更是断了联系。如今，刘备虽然率领主力部队，但是已经孤立无援。

　　“如今进退两难，我该如何是好？”

　　刘备一时茫然，难以决断。

　　赵云则充满斗志，愿出战与敌人一决胜负。

　　“如此不可，如今出战岂非白白送命！”

　　刘备再三思量，决定撤往穰山。

　　但是，周全的撤退其实要比进攻难上加难。刘备下令，将士们白天固守阵地，待养精蓄锐后，趁夜色悄悄撤退。

　　当晚，夜黑风高之时，刘备下令让骑兵先行，运输队和步兵殿后，悄悄后撤。大约走了五六里，来到穰山脚下时，忽闻有人大叫：“活抓刘备者有赏！”

　　紧接着，无数火把从山上而至，宛如一阵“火雨”一般，将刘备的兵马打得无处遁形。

　　曹军的声声呐喊，响彻山谷。战鼓擂响，巨石飞滚，声势浩大，难以抵挡。

　　敌军中有人大声劝降：“曹丞相有令！投降之人，可免死罪！尔等倘若执意顽抗，则格杀勿论！你们莫要跟着刘备去自寻死路了，要想活命的，赶快投降吧！”

　　刘备手下的士兵们被铺天盖地的火把和飞石所伤，伤亡惨重。他们听到劝降之声后，纷纷投枪弃甲，转投曹操的麾下。

　　赵云则一路护卫刘备，杀出一条血路。他不断安慰刘备：“主公放心！属下会拼死护卫！”

　　此时，于禁和张辽率领部队，自山上杀了下来，挡住了去路。赵云冲上前去，挺枪跃马，奋勇迎敌。刘备紧随其后，也双手挥剑，不断杀敌。

　　不料此时，后方又有李典率队而来。刘备不敌，只得弃马而逃，遁入深山之中。

　　待到天刚蒙蒙亮时，刘备忽见有一队兵马从南边翻山而来。刘备大惊，正欲躲避，却发现来者正是刘辟的部队。

　　这队兵马之中，还有孙乾、糜芳等人，刘备这才放心与他们会合一处。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因难以保住汝南，这才护送着刘备的夫人及家眷，逃到此处。

　　刘备如今手下仅有千余名汝南残兵，他们决定暂时逃亡，待与关羽、张飞会合后，再谋后计。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三四里地，又遭遇到曹军的两员大将。高览和张郃各率一支人马，呼啸而至。

　　刘辟上前迎战高览，却被高览一戟斩于马下。赵云见状，立刻冲上前去，挺枪将高览刺死。

　　如今，这一千余残兵哪里抵挡得住曹军的围堵。刘备面临危机，生命宛如一芯灯火，随时会被暴风雨扑灭。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赵云疲于应战，已经有些难以招架。刘备如今进退两难，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旦不敌，他便立刻自刎，以免受辱。

　　正在这时，忽见关羽的大旗从山后飘扬而出。关羽与养子关平和部将周仓一道，率领着三百余骑兵飞驰来援。

　　他们在后方猛攻，与赵云形成前后夹击，终于将张郃的队伍打退。

　　关羽的增援，宛如雪中送炭一般，解救了刘备危机。刘备不由得大喜过望，他仰天长啸：“感谢老天！刘某命不当绝！”

　　不久之后，张飞也历经苦战，终于突围而出。他逃到山上，与刘备意外相逢。张飞复命道：“主公，负责运送军粮的龚都，已不幸被夏侯渊所杀。”

　　“唉！实在可惜！”

　　刘备打算将残兵整合一处，固守这山中险要之处。无奈临时营寨终究难抵风雨，而且他们此时既无粮草，亦无水源。

　　不久，有探子急报：“曹操亲率大军，正直奔此处而来。”

　　刘备闻讯大惊，更为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危担忧。最后他只得下令道：“孙乾听令！我命你留在此处，守护一众家眷。其他诸将，与刘某上阵，咱们和敌人决一死战！”

　　刘备此言，也是大多数人的心声。

　　刘备誓要与曹军拼死相搏。他率领关羽、张飞和赵云等将出战，与曹军以死相拼。众人浴血奋战。过了大半天，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入夜之时，一轮惨白的月亮升到半空。

　　当晚，曹操见刘备已无力反击，也不会再构成威胁了，于是下令：“收兵！我们不用再理会他们了。”

　　曹军鸣金收兵，浩浩荡荡地向许都奔去。

　　而刘备则只能带着所剩无几的残兵，四处逃亡。

　　这一日，他们历尽千辛万苦，逃到了一条江边。觅得渡船后，一行人来到了对岸。刘备等人向船夫打听，此处为何地，渔夫回答：“此地为汉江。”

　　可能是渔夫事先打过了招呼，待刘备一行上岸时，早有江边的百姓前来迎接。他们送上酒肉和菜肴，口称：“小人们有幸得见刘皇叔，请笑纳。”

　　于是刘备一行便就地而坐，在沙洲上饮酒、吃肉。

　　刘备举头望着江水滔滔，心中百味杂陈，不免嗟叹自己的命运多舛：“二弟、三弟、子龙以及各位大将，你们原有王佐之才、稀世勇武，却追随了刘某这个无能的人。是刘某连累了你们啊！每念及此，刘某心中愧疚不已。你们原本可以另觅良主，安享富贵，又为何偏偏跟着我受苦呢？”

　　刘备停住酒杯，深深自责。众将默默聆听，不免沉湎于往事，垂首饮泣。

　　关羽放下酒杯，恳切地鼓励道：“主公说得哪里话来。想当初汉高祖与项羽争天下，虽屡战屡败，但终于在九里山一战大胜，奠定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关某有幸，与皇叔结为兄弟，如今君臣之约业已二十年了。这一路之上，我们虽然历经沉浮兴亡，道路坎坷，但决不能自挫大志。关某坚信，有朝一日，我们必能实现理想，成就大业。如今遇到这点困难，又有何惧？请主公切莫伤心，休要再为难自己了。”

　　“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人生之成败，自有时运。待到时运来时，万事自通；若是时运未到，则亦难强求。漫漫人生路，得意时戒骄戒躁，失意时莫要丧失信心。不动心，不沉溺，无论进退，皆可悠然自得。只要如此，方得始终。”

　　关羽滔滔不绝，慷慨陈词。他不仅在鼓励刘备一人，更是为众将打气，让大家脱离失败的阴影。

　　关羽环顾河洲之上，继续说道：“大家请看脚下。在江边的水汀之中，有一种东西，它钻入泥中好似蓑虫一般。但此物既非虫子，亦非藻草，名叫泥鱼。这种泥鱼极其善于生存，当天旱河水干枯之时，它便钻入泥土，连续数日蛰伏，即使是飞鸟也难以啄食。当身处干枯的河床之中时，泥鱼绝不会做无谓的挣扎。但是，一旦雨水降临之时，泥鱼便会裹着泥皮，游于河州之上。每当泥鱼游动之时，它的世界便充满生机，宛如身处浩瀚江水之中。若雨水频下，河水上涨，泥鱼更会在水中畅游，悠然自在，全然不顾曾经濒临干涸死亡的过去。诸位看来，这个泥鱼是不是很有趣呢？关某以为，我们也不妨向这泥鱼学一学处世的方式，在困难之时不妨耐心隐忍，以图后计。”

　　大家听了关羽之言，不由得重新思考现实的败战，更加深刻领悟到人生的真谛。

　　孙乾此时建议道：“此处距离荆州不远。荆州太守刘表下治九郡，此人可谓一位当代的英雄豪杰，领有一方重镇。我们如今不如暂且投靠刘表，我想他定会乐于扶助我们的。”

　　刘备低头沉思片刻，便答应下来：“此话有理。荆州面临江汉，东连吴会，西通巴蜀，南接海隅，占尽地利之优。荆州号称军粮堆积如山，拥有精兵数十万。刘表也是汉室宗亲，与我尚能攀一个远亲。只是刘某与他从未有过来往，如今我以败战之身，贸然前去投奔，不知刘表会怎么想呢？”

　　刘备顾虑对方的看法，有些犹豫。

　　孙乾自荐，先行前往荆州打探刘表的心意，再作决断。众人一致同意后，他便立刻动身，赶往荆州。

　　刘表把孙乾迎入城中，听他讲述了刘备的境遇后，当场爽快应允：“按照汉室族谱，我与刘备确为宗亲。他也可算是我的远房堂弟。刘某如今坐镇九郡十一州，若连自己的宗亲都弃而不助，必遭天下人耻笑。你速去回禀，就说刘表恭迎大驾。”

　　但是，大将蔡瑁却提出反对意见：“主公，此事万万不可。你可知道，那刘备一向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刘备最先与吕布亲近，之后又在曹操身边做事，后来又投靠袁绍。但他最后对这几人都一一背叛，由此可知其为人如何。倘若我们今日迎他入城，必然引发曹操大怒，连累荆州受曹军威胁。请主公三思啊！”

　　孙乾立刻义正词严地反问道：“你说那吕布，算得上一个正人君子吗？你认为曹操，果然是汉室忠臣吗？袁绍又算得上一位救世英雄吗？孙某竟然不懂，你为何要如此歪曲事实，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谗言呢？”

　　听罢，刘表怒斥蔡瑁道：“这里哪轮得到你来多嘴，速速退下！”

　　蔡瑁无奈，只得满面通红地退下。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