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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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有一些人或事停留在你人生的一个转角等你走近。
蓉北的这条城区老巷,背阴的高地,连雪都落得少。颜珏之前来过几次,是来接厉粒,她没想到,今天自己会为抓颜良而来。
慧智康复学校在老巷进去第二间,三层小楼窗子明亮,颜珏上了二楼,看窗里几个小孩儿坐在里面,有的在画画,有的在无意识地挪动着面前的小火车玩具,有的则在无聊发呆。厉粒坐在房间角落的地方,挨着暖气,旁边果然坐着嬉皮笑脸的颜良。
颜珏一气,当时就要冲进去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弟弟揪出来,却被赶来的厉铮拦住了。
“别那么强权,民主些,最起码先要知道他来干什么。”厉铮拍拍颜珏,却依旧盖不住她身为姐姐的怒火。
“一会儿你别管!”说完这句,颜珏直接进了屋子。
房间里放着首钢琴曲,颜珏听过,是林海的那首《远方的寂静》,绵长悠远的节奏的确让人静心,颜珏压下心中的火气,绕过几个小朋友,走到弟弟身后。
“颜良,你不在学校好好读书,跑这儿干吗来了?”颜珏揪着颜良的耳朵说。
对这个空降的姐姐,颜良显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他压低声音嗷嗷叫了两声朝颜珏摆手:“姐,我的形象,咱出去说。”
颜珏算服了这个弟弟,他还知道自己有个形象。
“出去和我交代清楚了。”
颜珏正打算带着弟弟出门,厉铮倒先领了一个人进门。颜珏认得她,是慧智康复学校的主任。身型微胖的主任一见颜珏立刻伸出手:“谢谢你,难得见你们这么负责的家长了……”
颜珏开始听得还是云里雾里,可到后来她懂了,原来主任以为颜良是她派来照顾厉粒的。
“其实像厉粒这种情况,真需要家人多多关心,虽然最终未必能痊愈,但还是很有希望的,我听说她之前只能画几幅画,可最近这几天,厉粒在学校就画了好几幅了,你看,这就是了。”坐在办公室里,主任向颜珏厉铮展示厉粒的几幅作品。
颜珏盯着那“画”,有些哭笑不得:“这画的是谁啊?”
厚纸板上,厉粒拿学校里的蜡笔画了一个个人物的轮廓,粗糙得有些看不清痕迹。颜良从墙角探头过来:“姐,你真笨,这是你,这是姐夫,还有这个英明神武的……自然是我了!”
颜良指着画上那个眼睛画的一大一小的大头人得意扬扬。颜珏真怀疑他怎么笑那么开心。厉粒没事,颜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和主任道别后把颜良顺便逮到车上。
“你逃课真就是为了过来陪厉粒?”坐在副驾驶上,颜珏透过后视镜看着弟弟。颜良揉着被姐姐揪红的耳朵,委屈地说:“不然还能为什么,姐,你不觉得厉粒和爸爸很像,只不过厉粒更有希望好而已!”
颜良的话一下子戳中了颜珏心里的某处柔软,她重新看向车前方:“那也不能耽误课业。”
见姐姐松口,颜良肩膀一松,摆摆手:“放心,那些功课都是小儿科。”
暂时知道弟弟没做什么出格事情的颜珏在那晚到家时,得知了一个好消息。消息来自文景的电话,当时厉铮正在厨房里做晚饭,被阿姨接回家的厉粒在房间里画着画,颜珏坐在卧室,手边摊着那本《许明朗艺术之路》。
“在干吗?”文景第一句话。
“发呆、看书、等厉铮的晚饭。”颜珏打个哈欠,这一天过的相当疲累。文景“嘁”了一声:“程同学那么疼我,平时下厨房的都是我,小女人,你捡到宝了。”
“谢谢夸奖,但不许觊觎!”颜珏屈起膝盖,看着发白的脚趾甲,考虑是不是改涂点指甲油了。文景好像刚吃过饭,颜珏听她打个饱嗝后说:“有个事啊,程同学他们商场要翻新扩建,你们厉先生能不能赏脸提供点儿建材啊。”
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声响,闻味道应该是厉铮放了葱花,颜珏吸吸鼻子,声音有些哽:“你求求我,我就赏脸。”
“好,求你……”文景又是一个饱嗝,这次颜珏的眼睛真湿了。有人说,朋友好像住在天空两端的人,无事时,他们站在天空两端,各自相安无事,有事时,其中一个化身天使,拯救即将沦陷地狱的一方。
颜珏不是天使,她庆幸自己认得一个天使。
厨房里,锅里的油早热了,葱姜蒜在热油里滚了几滚,发出好闻的味道。颜珏从身后抱住厉铮,觉得生活的味道,不过就像被油爆过的葱姜蒜一样,平凡中带着好闻的味道。
“怎么了?小心油溅到你。”厉铮的声音穿过油的热度传到颜珏耳里,暖暖的,她不松手,依旧紧紧抱着他:“厉先生,你的公司不用破产了,我们不用做穷光蛋了。”
“是吗?”厉铮一只手拨弄锅铲,另一只护着颜珏。颜珏对他稀松平常的语气有些不满:“你都不高兴吗?文景的老公那里有个项目,他要和你合作,你的公司,你的心血不用荒废了,你难道不高兴?”
“高兴……”厉铮直接关了火,拉着颜珏的手转向她,“不过如果我妈真想要我没了公司才能和你在一起,那公司没了就没了。”
“傻瓜,你妈是要你举手投降,直接回家,和公司没关系。”颜珏被厉铮拥在怀里,眼睛有点儿湿,“所以傻子,从今天起你正式要做靠我才有饭吃的吃软饭男人一枚,愿意不?”
厉铮的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把不知什么时候拿到手里的肉放进自己嘴里,念叨:“盐放多了。”他又笑了,“吃你的软饭,是荣幸。”
真的爱情,没有什么男人一定强过女方的说法,在爱情的国度里,两情相依才是第一。厉铮和颜珏在爱情外清醒,在爱情里适度的理智,所以他们注定了幸福。
好消息似乎像开了闸的大坝,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在厉铮同程北望的公司签订合同的第四天,颜珏学校的系主任打来电话,语气很急,内容无外乎是:学校临检在即,老师人手不够,颜珏你快点儿回来。
看吧,这就是领导者的艺术,说停薪留职,连理由都不消费心想一个;说复薪复岗,只要一个电话,连个安抚的话都没有。颜珏盯着嘟嘟忙音的手机,冷笑一声。
“厉铮,学校通知我去上班。”星期一下午,颜珏坐在厉铮办公室的沙发上,接完主任的电话,身上沐浴着窗外照进来的苍白日光。没到十二月,气温却早早延伸到深冬,在开着空调的室内,颜珏穿着鞋子依旧冷。
厉铮埋头处理文件,虽然他没说,但颜珏隐约觉得最近他又开始忙了,忙点儿好。她又叫了一声,厉铮这才抬头:“叫我,刚刚没听见。”
他起身走到颜珏身旁,深色沙发一陷,他坐下,竟伸手脱了颜珏的鞋子:“真冻着了,回家吧,家里暖。”
颜珏摇头:“家里没你。”
其实如果不是热爱画画,热爱教人画画的日子,颜珏真不想去上那个班。她喜欢现在这种日子,清早起来看着爱人朝她微笑,向她道早安,吃他买回来的豆浆油条,下午到他公司,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偶尔画两张人像,偷藏起不被他发现,晚上两人手拉手下楼回家。这种生活淡然,没有刺激,却最让颜珏心生温暖。
“厉铮,你说你妈妈为什么又让我上班了呢?”鞋袜被他脱下,颜珏的白脚丫被男人捂在手心,入心的温暖,她问。
“不知道。”厉铮从拇指到脚底板,一点点给颜珏搓着,知道脚丫从雪白泛起了红,他才给她重新穿起鞋袜,“总归看你愿意,你喜欢去,那就去上班,不喜欢,我养你。”
厉铮淡淡的话让苍白的日光突生金黄,颜珏抿嘴笑着搂住他:“干吗不去,我才不要做被男人养的金丝雀。”
浪漫时刻,扰人的敲门声传来,是Chris。
“厉总,程总那边派来的工程师来了,他在三号会议室,现在见吗?”
颜珏松开厉铮:“你先忙吧,我去学校看看,主任说忙不过来就是真忙不过来。”
颜珏穿好衣服,开门出去,Chris还在门口。颜珏朝她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颜珏平时爱穿平底鞋,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穿了双小跟鞋,六厘米突然的高度带来一丝别扭,这别扭在她脚踩在走廊里的红毯时尤为明显。
“嘶……”果然不出所料,颜珏崴了一下。
“叫你美,有了高度没了风度吧!”
颜珏蹲在十九层的走廊里,独自揉着脚踝自嘲。一双温暖的手在这时从旁边扶起了她,颜珏一怔,某个残存记忆的碎片像被激活一样在脑子里咔嚓声响。
“不能穿高跟就别穿。”霍东川的声音忧郁却熟悉地从身旁传来,颜珏抬起头,看到她站的位子背后那块门板上写着“三号会议室”。
“你是这次工程的工程师?”颜珏不想表现得太过意外,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她知道,自己都是一副非常意外的样子。
霍东川“嗯”了一声,伸手去脱颜珏的鞋子。颜珏皱眉躲开:“不用,没大事。”
有事没事,颜珏总之是脚尖轻轻点着地不敢使力,她看着霍东川:“你是程北望特邀来的建筑工程师?”
“如假包换……”遭到颜珏拒绝,霍东川有些无奈,他看得出颜珏的疼,拉起她直接进了三号会议室。蹲在颜珏脚边,霍东川半是忧伤地说,“颜珏,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那我们该怎样?霍东川,”颜珏笑了,叹气之余她无奈地开口,“不管我们有过怎样的过去,现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也只是曾经的同学而已,我希望你能懂。”
她把被他脱下的鞋子穿好:“还有,你如果真是来和厉铮合作的,我希望你们合作愉快,除此再无其他。”
门外一阵响动,厉铮来了。颜珏微笑着朝进门的人张开双手:“厉铮,我脚崴了,你能先送我回家吗?”
“好。”厉铮也微笑着答。
颜珏的脚伤不重,在家歇了一会儿就好了。可她没想到自己没等到下班回家的厉铮,倒先等来了气势汹汹的文景。
“颜珏,我离家出走了!”一进门,文景直接甩开包,也不管这里是不是颜珏的家。颜珏捡起包,跟着文景坐在沙发上:“这又是和谁啊?生这么大气?”
“还能有谁?程北望!我真不知道他咋想的,明知道你和霍东川的关系,也知道你和厉铮是什么情况,偏偏还请了霍东川去做他那个工程的什么狗屁工程师!第一百货请不到人了吗!”颜珏今天本来应该去学校报到的,可一由于脚伤,二因为霍东川的突然出现,颜珏还是和系主任请了假,而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奶妈文部长。
颜珏从桌上的柳丁壶里倒了杯柳丁汁递给文景:“事情怪不得程北望,他估计也是受了某些势力的压迫吧……”
颜珏语气很轻,好像文景说的事情和她没丝毫关系一样,这让文景很不满,她接过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口:“他能受什么压迫,难不成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了?”
“不是刀但我想也差不多吧。”颜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盯着清橙色的杯子,其实这事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一目了然了,她回校还有霍东川被程北望作为特派工程师到蓝岛谈工程合作就是前后脚的事,里面恐怕少不了厉铮那位做部长的母亲暗中关照吧。
文景听颜珏一分析,开始对着空了的柳丁杯感叹:“谁说最毒真是妇人心,明明老妇人的更歹毒吗?”
“为了她儿子的终身幸福,情有可原,我理解。”颜珏喝了口柳丁汁后叹气,“你说旧情真那么好复燃吗?还是我太冷情?我现在怎么看霍东川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文景拿着空杯,盯着颜珏三秒钟,摇头:“真该把你这表情拍下来给厉铮他家那位老太后看看,人家费尽心机挑拨离间,你们小两口可好,情比金坚不说,连旧时情人来挖角都目不斜视的,啧啧,多浪费老人家的感情啊!”
文景的挖苦换来颜珏一笑,她是真对霍东川没想法,从他那天说出那种话的时候,霍东川这个名字再不是爱人而是路人。所以对有些人来讲,爱情就是这么一件斩钉截铁的事,爱则爱,不爱则了。
她放下杯子,抱过抱枕在怀里:“知道是你错怪了程同学,还打算继续离家出走吗?”
被问到的文景脸上更加阴郁:“继续,必须继续!”
再三强调过后,文景的表情出现一丝垮塌:“颜珏,你说两人结婚,两人在一起,为什么生活却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呢?孩子、婆婆、家庭,这些事现在把我弄得一团糟,我都快疯了……”文景一把抢过颜珏怀里的抱枕,捂住脸,声音闷闷地说,“程北望他妈现在三天两头去我家,盯着我要孩子的事,我本来就挺烦的,结果今天连他也说我不该和他妈对着干,该顺着她一点儿。颜珏,那些山盟海誓的爱情是不是到了婆婆面前,都要这么卑躬屈膝?”
颜珏拍拍文景,起身走到客厅角落里,打开唱片机,随着咯吱咯吱的机器启动声,舒伯特的小夜曲在这个宁静的冬季夜晚静谧的拥抱了整个房间。
她坐回沙发,一条腿曲坐在沙发上,用胳膊抱住:“有位哲人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当年轻的媳妇嫁给婚姻,他们中的十有八九都是不仅嫁给柴米油盐酱醋茶,还嫁给了婆婆!所以恭喜你,文老师,你命中了那十有八九中的八九。”
“去你的,这是哪国哲人说的话,听都没听过。”
“我奶奶。”颜珏答得理所当然,她的妈妈很幸运,遇到一位明事理的婆婆,有幸成为那十有八九之外幸免于难的一个。颜珏扒掉文景脸前的抱枕:“那你这算是决定离家出走,和程同学进行抗议示威游行了?”
“嗯。”程北望今天的态度真让文景伤心了,她点点头,“不过我不住你这儿,我存在指数太高,肯定会影响你们,你和聂文轩的房子不是整理好了吗?我在那儿住几天。”
文部长真是善解人意,两句话就把颜珏装修过还没入住的“新房”霸占了。
文景走后半个小时,厉铮接了厉粒回到家,颜珏正在厨房洗着菠菜叶。
“厉铮,今晚我们煮点儿菠菜汤好不好?”她问。厉铮把厉粒送回房间,又脱了的外套放在沙发上人才进了厨房,倒没先回答什么菠菜汤不菠菜汤的事,他一把将颜珏抱起来:“脚扭得严重吗?”
被他这么抱着有点儿痒的颜珏湿着一双手,咯咯地笑:“早好了,倒是你,今天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吃醋?”
颜珏说着真抱着厉铮的脖子闻起来,厉铮被她弄得痒痒的,眉毛微皱着躲闪:“别闹,我看看你的脚。”
“真没事了。”尽管再三强调,颜珏还是没扭过厉铮,被他放在沙发上。脚还是比正常的时候肿些的,厉铮给她揉着,听她絮叨,“厉铮,你妈妈真那么看不上我吗?把霍东川都搬出来离间我们,你说,我咋那么入不了她的眼呢?”
厉铮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脚上,被她这么一问,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你又不是人民币,入我一个人的眼就成。”
颜珏捂着鼻子躲开,嘴里嘀咕着:“臭脚。”
厉铮被她说笑了:“你的脚自己还嫌弃?”
“我的脚也是臭脚啊!”颜珏索性仰靠在沙发上,任凭厉铮按摩,脚很舒服,她的心情很复杂,照现在这种情形,她和他的未来真是一片模糊,因为没有家长祝福的爱情好像千块的拼图少了一块,终究不完美。
颜珏第二天要上班,前一天晚上她和同事在电话里确认了时间安排,在确定上午自己有空闲之后,她在十点钟时候赶到了世博大道阜新名苑C座楼下。文部长有令,离家出走也要走得有尊严,像拿衣服这样的事情她亲自出面不合适,所以颜珏只好苦命的打车来给文景拿衣服。
阜新名苑不愧是高档住宅区,蓉北几天大雪直到昨天才停,可你看人家小区地面,硬是连粒雪星都找不到。站在C座楼下,颜珏付了计程车的钱,又站在楼下抬头仰望了一会儿。钱真是个好东西吗?都说钱不是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可真像文景这样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公,过上富裕的生活,就真幸福了吗?想想文景那个难缠的婆婆,颜珏不自觉联系到自己。
“想那么多有用吗?人生就是眨眼闭眼之间的事,我干吗花时间在自寻烦恼上。”颜珏自嘲一声,抬脚往楼里走。
她还没到电梯口,电梯门先开了,里面急匆匆出来一个人,颜珏意外,竟是熟人。颜珏见Chris的次数加起来十根手指数得过来,她从没见过现在这样的Chris,就算只是刚见面时的一瞬,Chris脸上的仓皇还是被她看得清楚。
“Chris,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宽大大厅里,颜珏站在Chris面前,疑惑地问。见到颜珏也明显意外的Chris迅速整顿好脸上表情:“厉总让我给第一百货的老总送份文件,打电话说他在家,我就按照地址来了。颜小姐这么巧?”
“嗯,我来这办点儿事。”颜珏应声,对Chris的回答半信半疑。她向来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私,点头之后,两人各自走人。
门铃里已经和程北望打过招呼,颜珏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数字一路变化,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劝下这对冤家。到了楼层,电梯应声开启,让颜珏深感意外的是,向来烟酒不沾的程北望同学指间竟夹了根细长烟在吸。
听到声音,他抬头,第一句话:“来了。”
第二句:“她好吗?”
“离家出走好得了吗?”换了拖鞋,颜珏进屋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旁的程北望,“老程,你一直对文景那么好,这次出这种情况我真挺意外的。”
程北望苦笑一下:“我自己都意外,结婚之后没和她红过一次脸。我妈那天说话是有点儿过,可文景不该顶她,毕竟是老人长辈。”
瞧吧,这就是男人的逻辑,老婆可以疼、可以宠,但在母亲出现时,这些疼这些宠都是折后价格。其实颜珏知道,文景在乎的不是婆婆的为难,而是她自己男人前后态度的落差。
“行了。”颜珏拍拍程北望的肩膀,“她现在在我之前的公寓住呢,你等她冷静冷静再去哄吧。不过,老程,如果自己妈和自己老婆的关系都摆不平,那……”
“我知道。”程北望低低应了一声,手里的烟燃了一半被他掐灭在桌上临时充当烟灰缸的小盒里。小盒旁边,颜珏看到一份文件,上面写着《关于第一百货扩建用建材同蓉北蓝岛环建环保材料公司的合作意向书》。
接过程北望拿出来的文景的衣物,颜珏笑了:“都忘了谢谢你,帮了厉铮那么大一个忙,也送了我那么大一份‘礼’。”
程北望脸上冒汗:“上面的意思,我实在是没办法,想给厉铮那个工程,霍东川是条件。”
颜珏耸肩,事情还真被她猜着了。
日子随着文景同程北望的冷战不知不觉慢慢滑过去一周,这一周,蓉北城下了三场雪,一场鹅毛大雪,两场蒙蒙细雪。颜珏坐在教室里,盯着窗外的白色世界出神,为了避免和霍东川见面,她已经一星期没去蓝岛厉铮的办公室了,偏巧厉铮最近很忙,忙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这节是西方油画课,教室里十五个学生零星坐着,空气里满是油画颜料的特殊味道,耳边偶尔传来一声落笔过重的划纸声,颜珏收回眼神,正打算看看学生们画得怎样,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个高个子男生突然叫了一声:“颜老师,你弟弟来了。”
颜良总那么不让颜珏省心,这次更甚,颜珏没想到,他直接把厉粒带来了蓉大。
“你作死啊!”颜珏连推带搡把颜良弄到走廊,厉粒在旁边低着头什么也不说,颜珏也不好直接在这里教训颜良,“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颜良,小心我把你送回余杨!”
“姐,这事不赖我,是厉粒想找你画画的。厉粒是不是?”颜良拉下厉粒的手,厉粒讷讷了一会儿,竟真答了个字:“画”。
“姐,我没说谎,厉粒真想和你一起画画,慧智的老师也说她喜欢和你一起画画对她的康复有好处。”颜良像在说一件很伟大的事,除了表情过于嬉皮笑脸。
颜珏看看走廊里的挂钟,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现在要她跷班送厉粒回去显然不切实际,叹了口气:“你回去上课,厉粒留在我这儿,下课我送她回去。颜良,你再给我闹什么幺蛾子,给我小心了!”
颜珏的威胁很切实际,颜良吐了吐舌头,溜了。
摸摸厉粒的头,颜珏带她走进教室。其实,就连厉铮也不得不承认,自从颜良开始接手照顾厉粒后,这丫头的确在逐渐康复,换作以前,别人问什么,她是不会回答的。
颜珏把厉粒安排在自己的位置上画画,小丫头很乖,拿着画笔,每笔下去都像模像样的。颜珏看她画了会儿,又去照看下学生,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下课了,颜珏和学生打好招呼,又给厉粒穿戴好衣帽,领着她出门。
隆冬,蓉大那条槐树大道上的槐树光秃秃的,连片干叶子也没有。颜珏打了个哈欠,真冷。
“厉粒,冷吗?”
没人答她,颜珏笑了:“那么给颜良面子,怎么到我这都不理人呢?”
说话间,不远处聚集的一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颜珏没看清怎么回事,拉着的厉粒竟撒开她朝人群飞奔过去。
直到颜珏跟着跑过去,她总算看清了,地上扭打一团的两人中有一个是她的弟弟颜良。
厉粒开始尖叫。
尖叫声引来越来越多人的围观,在雪地里打架打到的颜良自然也是听到的:“姐,你把厉粒带走!”
这弟弟让颜珏头疼,不过她倒真佩服颜良打着架还记得厉粒这档子事。
“预科三班澎烨、颜良,你们是打算在这里继续打下去,然后我通知校办直接给你们做开除处分?还是现在停手跟我回办公室把事情解释一下?”揉揉太阳穴,颜珏说。
天上又开始飘雪,细密的雪花像洒下的白糖,随着两个男生在地上一滚,沾了一身。那个叫澎烨的男生听了颜珏的话,估计是怕了,打个滚想抽身。几乎同时,颜良又朝他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
“叫你嘴不留门!”
“颜良!”颜珏忙着安抚受惊过度的厉粒,无暇抽身教训弟弟,如果真能抽身,恐怕颜良那颗脑袋早开了花。
院办门外。
颜珏把厉粒交给匆匆赶来的厉铮,又目送着男人抱着瑟瑟发抖的厉粒离开后,这才转身回屋。
“说吧,怎么回事?”心里惦记着厉粒的情况,坐在靠背椅上的颜珏问话的语气和脸色都不大好。
屋里开着暖风,立式空调的红信子在风口处飘荡,像游走的小蛇。颜良身边的澎烨缩缩肩膀:“是颜良先打的我。”
颜珏之所以认得澎烨,是因为他和颜良是室友,蓉北本市人。颜良的带班辅导员曾和颜珏说过,澎烨这小子有点儿小毛病,爱欺负外地同学。听澎烨这么一说,颜珏把眼光移向自己弟弟:“颜良?”
“是我先动的手,可谁让他满嘴喷……”颜良的“粪”字直接被颜珏敲了回去,他揉揉额头,“姐,他说厉粒是智障。说她是傻丫头、疯丫头,我一时气不过,就……”
“行了。”颜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按下几个键后又重新收了回去,“你们辅导员的处罚决定已经发给我了,每人一万字的反省书,周一宿舍楼内张贴。别和我说这很丢人,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另外,除了反省书外,颜良去操场罚跑十圈。”
“姐……”颜良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依旧没得到颜珏的同情。颜珏朝澎烨摆摆手,“你回去吧,下次再打架罚得可就不单是脸面了,颜良,现在去跑步,跑完回来见我。”
颜珏直接转身留给弟弟一个背影,没给他辩驳的机会。可怜寒冬腊月,颜良在蓉大操场上跑十圈下来,早已是汗流如注。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颜良抚着胸口回到颜珏的办公室,看着自己姐姐盯着手机在发呆。
“姐,你也太狠了吧,罚我不罚他,到底我是你亲弟还是他是啊?”四千米跑下来,颜良的脸通红,他扶着颜珏办公室的门框,迟迟不进门。
颜珏这次倒没多说,直接穿上外套出门,颜良吓了一跳,以为他姐又要揍他,身体本能朝后一躲:“姐……姐,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厉粒因为你受到惊吓,现在情况不好,你现在是打算继续在这里矗立着扮演巴黎铁塔式的君子,还是跟我去看看因为你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呢?”颜珏没看颜良一眼,一脸凝重地走出办公室。
下午四点,开了灯的办公楼走廊里一片阴郁,颜良看着渐渐被吞没进冬季黑暗中的姐姐,恍惚一会儿后飞奔着追了上去:“姐,你等等我,我也去。”
厉粒的情况比想的还要糟糕点,不止地尖叫,甚至还开始攻击起周围的人,不过这倒真不是最让颜珏糟心的。厉家老宅里,几个医生正围着厉粒忙活,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蓉北的王英端坐在沙发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更让颜珏觉得有意思的是,除了多出来的几个医生,外加一个颜良外,上次他们见面时在的人,这次也都在。
顾米帮忙拉着厉粒,不小心被小丫头挠了一下,两眼立马泛起泪光:“厉粒,你这是怎么了?”
颜珏一撇嘴,心想这眼泪的速度,比死了至亲也差不了多少了,她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厉伯母,厉粒今天的事怪我弟弟,不是他和人打架,厉粒也不会这样,我带他来和你道歉。”
颜珏说着,把颜良的头按低。这换作平时,颜良哪能那么听话,可在王部长逼人的气势面前,小男生颜良没了气焰:“厉伯母,对不起。”
厉粒依旧在尖叫,王英的眉头也依旧紧皱着:“颜珏,厉铮当初说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并不是把话说死了不同意,可你现在也看到了,一个厉粒你就给我照顾成这样,我还有理由同意你和厉铮在一起吗?”
颜珏笑了,这话多冠冕堂皇啊,她并没“把话说死了不同意”,停了她的职,限制了厉铮公司的业务,在他们自己找到方法自救时又安排了霍东川来,颜珏不明白,究竟要怎么把话说死才是真的不同意她和厉铮。
“厉粒这事是我闹的,和我姐又没关系,再说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你干吗不同意我姐和姐夫在一起,真封建!”颜良气了,什么话都不计后果地往外招呼。王英倒笑了:“小子,你知道被你说封建的这个人是谁吗?”
两相僵持时,一直帮忙医生阻止厉粒乱动的厉铮出声:“颜良,过来帮下忙!”
“哦哦……”颜良就这么傻乎乎地被转移了阵地。说也奇怪,颜良参与进去后,厉粒真比刚刚平静了些。
顾米盯着带着厉粒上楼的厉铮,对王英说:“阿姨,我上去看下厉粒。”
颜珏又笑:“厉粒生气的时候喜欢抓人的手,顾小姐你小心点儿。还有,厉伯母,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我就先走了,走前最后和你说声抱歉,另外麻烦你帮我转告下厉铮,我先回去了,在家等他,还有我弟弟,让他结束后马上回校。多谢。”
颜珏低头朝王英弯了一下腰,转身离开。
门口的大玻璃缸里,红白两条龙鱼像好奇似的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颜珏经过它们时,红色那条连着吐了两个泡泡,是在和她说再见吗?颜珏微笑。
有时候,低头真不代表承认错误,它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审时度势。所以被低头的其实没想得那般正确伟大,低头的也没说得那般释然不在乎。就好像低头的颜珏是昂着头走出的厉家,而接受低头的王英则坐在厉家客厅的大沙发上,内心愤懑。
谁说只有四月天才似孩子脸,十二月的天气同样是说变就变。颜珏记得刚进厉家门时,外面还是雪花纷飞,银装素裹的模样,才眨眼工夫,乌云褪去,天上的星星竟然亮了。
颜珏站在厉家门外,仰头看着二楼的窗子,泛着黄色光线的窗帘难掩背后的兵荒马乱。一个纤细的身影受惊一样向后一缩,颜珏几乎听到玻璃后面顾米的尖叫。她收紧衣领,转身离去。其实缘分真不是一件能强求绑架的东西,就算顾米有王部长帮忙又怎样,颜珏就是有那个自信厉先生总能回到自己身边,无论他们之间隔了万水抑或千山。
雪刚停,路上车辆很少,偶尔经过的几辆计程车也是满载状态。颜珏出了厉家,沿着马路慢慢走着。蓉北的雪下了几天,马路被来往车辆压到光洁如镜,有点儿滑。颜珏走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辆车突然停在她身边。低着头的颜珏歪头一看,自动下拉的车窗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只几个月没见,范丽雅并没因为出演了《小雏菊》的女二号而沮丧,相反的,在颜珏看来,她精神倒是极好的。夜晚当下还有心情手拿墨镜隔窗和她招摇,怎会不好?
“嗨,这么巧啊,颜珏?”范丽雅红唇依旧,和颜珏打着招呼。颜珏耸肩:“是啊,很巧?我出门时忘看皇历了,不然我宁愿避免这种巧。”
和范丽雅,颜珏从来不愿装得多伪善多圣母。
范丽雅这次倒是没气,她轻笑一声,竟然开车门下了车:“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好?你那位厉先生家里不同意你和他?呵呵,我真没想到高傲得像白天鹅一样的颜大小姐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是啊,我也没想到贵人事忙的娱乐圈女二号还有空关心我这种升斗小民家事的心情。”范丽雅爱和颜珏对着干,颜珏就总有办法把她的各种对着干针锋顶回去。女人之间的羡慕嫉妒恨大多是无缘无故,寻不到根由的,不过这些对颜珏来说都无关紧要,她没那个充裕的美国时间在这里和范丽雅浪费,所以她转身打算走开。
“我真为你不值,季雨那么喜欢霍东川,霍东川却偏偏喜欢你,可你呢,对那个男人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结果喜欢的这个却被他那个妈……”范丽雅的奸笑声在黑的夜里显得阴森恐怖,恐怖到颜珏不立马折回把这个声源掐灭她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范丽雅你给我闭嘴,谁喜欢我是他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你在别人的故事里找自己的存在感不觉得很可悲吗?”
范丽雅被颜珏顶在车门前,脖子后仰,一脸恐怖。就在这时,几辆面包车急刹车在他们旁边,冬天夜里,记者们仍没下班。
几个架着相机的小记者脚还没跨出车门就对着颜珏和范丽雅一顿猛拍。
“范小姐,外界盛传你和《小雏菊》女一号唐佳不和,请问是真的吗?”
“范小姐,据说你和唐佳的男友关系紧密,请回应下好吗?”
“范小姐……”
珠连炮似的问题让颜珏头疼,而闪光灯的光闪在黑的夜里更加剧了这种头疼,她趁着拥挤的人群挤出了圈外。
其实颜珏也很佩服范丽雅,在片场她做戏,出了片场她还能做戏来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好像现在这样,她说的那些话让颜珏有呕吐的冲动。
范丽雅撩下自己的波浪卷:“请大家不要相信外界的谣言,我和唐佳的关系非常好,而且她有男友吗?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就专心拍戏,而且和大家小小的透露一下,何盼导演对我的演出非常满意,希望一个月后《小雏菊》上映时能让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范丽雅。”
盯着闪光灯下的范丽雅,颜珏摇摇头,拦下了一辆恰巧经过的计程车。
到家时,天又下起了雪,细雪像双温暖的手,呵护拢着灯光氤氲的汀岛B座大楼。
二十八层的高度深入云霄,颜珏想看到那扇窗是亮的,但她知道窗肯定不是亮的,这个时间,厉铮还不可能回来。进电梯前,楼管正在大厅里张贴告示,颜珏扫了一眼,无非是年关将近,各家看好门户,严防盗贼入室之类的话。
蓉北的治安比较好,这些年来也很少有什么大案件发生,不过颜珏倒不认为这和每年定期张贴的布告有什么关系,地区民风淳朴而已。
电梯匀速上升着,红色字块有十变成十五再到最后的二十八,颜珏出了电梯间,拿钥匙开门。可在门打开时,她的心突突猛跳了两下,出门前她明明关了灯,可此时,五号公寓里灯火通明。
水声隐约传进耳朵,是浴室里的声音。颜珏心略微平了些,真是贼就不会在这里洗澡了。
“厉铮,是你回来了吗?”她脱掉鞋子,放下包,走去浴室。
氤氲的水汽附着在浴室的玻璃门上,颜珏慢慢走近,去拉门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颜珏“啊”一声。
是个裸男,却不是厉铮!
“别叫了,穿上了。”慵懒的男声在颜珏尖叫第三秒后传进她耳朵。颜珏后退了几步,余光扫到鞋柜上的一个金属鞋拔子,一把抓进手里。她左手拿包遮着眼睛,右手举着三十厘米不到的鞋拔子问男人:“你谁啊?私闯民宅犯法!”
“嘿嘿。”男人笑了两声,颜珏听他一双湿脚啪嗒啪嗒踩着地板走进客厅,“我还头一回听说进自己家洗澡算是私闯民宅。再说,就一鞋拔子?防身还是抓痒啊?”
“你家?”颜珏疑惑,却不敢拿下手里的包。
湿脚去而复返,颜珏看着那双光脚丫停在包下方的一亩三分地,退后一步,然后听陌生男人说:“我知道了,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我嫂子吧?”
十分钟后,颜珏坐在自家沙发上,依旧抱着自己的包,两眼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迷彩背心的男人:“你是厉铮的弟弟?当兵的?少校?”
自称叫厉言的男人腰间的白浴巾刚换成了迷彩短裤,他拿着毛巾擦着半寸头,一屁股坐在颜珏对面:“这有什么好撒谎的,我要是劫财,不至于那么悠闲的在这洗个澡,我要是劫色,嘿嘿……”
厉言一笑,颜珏更觉得他不像好人了。
当兵的哪有这么流氓的?她抱紧包,盘算着什么时机报警合适。
“别琢磨报警了,他真是我弟。”房里窗开着,门再一开,冬季的风当即在房间里一阵穿堂,颜珏肩一抖,看着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雪的厉铮。
厉铮头上的雪花半化,湿了鬓角,脸色不好。颜珏松开手里的包:“厉粒怎么样了?”
“医生打了针,已经睡了。”他站在门边地毯上,抖落一身风尘,这才关门进屋。厉铮放下外套,没朝颜珏方向而是走到厉言面前。连反应时间都没给颜珏,她直接看到的就是打作一团的厉铮和厉言两人。颜珏吓了一跳,连喊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厉铮朝厉言横扫出一腿。厉言穿着大短裤,动作更利索,他双手支着厉铮家的皮沙发,脚一蹬,躲过厉铮攻击的同时,自己也蹦到了沙发后面:“哥,你不在部队很久,身手早不行了。”
“不行?那就试试。”厉铮笑着说。
颜珏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机的厉铮,气温原因,他没流汗,雪水却如同汗水般洒在额间,他动作很快,颜珏看不懂他们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知道厉铮那么一扫,一带间,厉言就被逼的满地“打滚”了。
十多分钟后。
“嘿,下手这么狠啊,哥!”厉言躲开厉铮一记扫堂腿说。
“小心我的花瓶!”颜珏指着桌案上摆的青花瓷叫。
“停。”前一秒气息凌厉的厉铮收脚,扶着花瓶气定神闲,“这是颜珏最喜欢的花瓶,你要给摔了,我不治你,她都饶不了你。”
厉言坐在地上,手支着地板,喘了一口气,看颜珏:“你叫颜珏啊?”
“叫嫂子。”厉铮先起身,锤了厉言肩膀一下。厉言倒真听话,乖乖叫了声“嫂子”。第一次被这么叫的颜珏脸开始发烧:“别乱叫。”
“厉言,身手和上次比没什么进步,是队里最近放松训练了?”厉铮拉着颜珏坐在沙发上,对从地上起身的厉言说。厉言一撇嘴:“你当现在的部队都按照你那个标准训人?你啊,也就糊弄下嫂子这种普通老百姓吧,说自己是什么退役海军,壮得和牛一样!”
“臭小子。”打了一架,厉铮恢复了以往的斯文,他知道颜珏不理解自己打哪儿冒出来这个弟弟,出声解释。
原来厉言是厉铮叔叔的儿子。叔叔是维和战士,在厉言很小的时候,他和厉言的母亲在国外执行反恐任务时牺牲了。
颜珏一阵唏嘘,感叹怎么好像自己知道的所有烈士都姓厉呢?厉粒的爸妈是,厉言的爸妈还是。她眨眨眼,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没理会身后叫她的厉铮,颜珏拿起包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米色窗帘揉碎一片白月光,氤氲落在床上两人身上,细致温柔得像母亲轻抚的手。眼药水滴多了,颜珏眼睛有点儿肿,她睁眼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旁边躺着她的男人,闭着眼,她看不出他是醒着,还是睡了。她只当他睡了。
颜珏伸手隔空描绘他的脸部轮廓,高耸的鼻,细致浓密的眉,以及厚重中写满踏实风情的唇,颜珏眼睛有些湿。
“爱情不就该是两个人的事吗?为什么还要考虑门第身份这些事?”她小声低喃,冷不防手被男人抓住了。
“又乱想了。”黑暗中,厉铮的气息温柔吹起颜珏的鬓发,她眼角湿湿的,也热热的。
“厉铮,你会娶我吗?”她问。
“会。”他伸手把颜珏裹进怀里,“这辈子就娶你。”
“可是你妈妈不会祝福我们的,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会不幸的,我不希望你不幸福。”再多的嘴硬在家长这道关口也装不了死鸭子,王英不喜欢她是事实,反对他们结婚也是可预计的未来事实。爱情容得下一意孤行,婚姻不行。
“丫头,和你在一起我才幸福。你的未来有我,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一句“未来有我”让颜珏再次湿了眼眶,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面对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知道她所有想法,考虑得到她所有顾虑的男人,也只有眼泪才能表达她对恩赐幸福的感激。
有些事不是看到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最终才看到了希望,她需要一个人支持她坚持下去。
“不过,厉先生,你不会是想……”颜珏腿被个硬硬的东西顶着,破涕为笑。
“想你了。”厉铮从来是个实在的人,他不会像卫道士那样隐藏自己的欲望。
“那要轻轻地,隔壁有人。”有个听力极佳的少校。厉铮吻住颜珏,手探进她的衣襟:“嗯。”
夜很长,长到两个满是爱意的人连他们扰了某人清眠都不自知。窗外雪花下了停、停了下,积在汀岛B座二十八层五号的卧室窗台前,掩住一室春意。
第二天,颜珏醒来时,厉铮正在客厅里看厉言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几个字:“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颜珏穿好衣服,正在卫生间刷牙,满嘴牙膏沫的她拿着牙缸出来:“厉言哪儿去了?”
厉铮面不改色地收起字条:“去见他女朋友了。”
颜珏愣了下,心想痞气的厉言会有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
细雪整整飘了一个星期,再半个月就是圣诞节了,这星期颜珏接到几个消息。
厉粒的情况经过那次波动竟开始奇迹般地变好,王英去了外地视察,厉粒暂时又被她放回颜珏这儿照顾;听说厉粒在厉家时顾米完全没办法应付她,这点虽然从偶尔同顾米的擦肩而过中寻不到端倪,不过颜珏觉得那是真的;听说颜良考试得了班级第一,被老师表扬了,不过那小子没胆到她面前炫耀,因为上次颜珏真生气了;颜珏还听说范丽雅那部电影《小雏菊》已经杀青,预计圣诞档上映。
星期三,颜珏只是上午有节“西方油画概论课”,十点半下课后,她直接出了蓉大正门,走进学校旁边一家面馆。墙角电视机里正播着娱乐周报,颜珏点了两碗牛肉刀削面,外带。她坐在靠窗座位上等面,看着电视里花枝招展的人。
真别说,范丽雅是天生的戏子,无论人后怎么龌龊,人前总一副光鲜美女模样。
十分钟后,面出锅,老板提着打包好的面递给颜珏,电视里专访还没结束:“颜老师,我听说她就是你们蓉大毕业的,你们是校友啊,和大明星是校友,真光荣。”
是啊,真光荣,颜珏满脸笑意,付了钱,提着面出门。光荣是给鬼看的,她给厉铮送饭是真的。
厉铮吃得很快,狼吞虎咽的样子和平时的他不一样。颜珏搬了凳子坐在他旁边看他吃完那碗,顺便把自己这碗推给他:“工作很累吧,把我的也吃了。”
厉铮摇头:“八分饱刚好,我不贪吃,只贪你。”说完,他把颜珏拉坐到腿上,浅浅一吻。
半分钟后,被松开的颜珏脸粉粉地笑着说:“下次面里给你加点儿辣,味不够嘛。”
挑衅的话惹火了对面的人,在被逮回去前,她一下子跳开:“午休一会儿再忙,我先回去了。”
推门进了走廊,一条红毯由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像场婚礼的序曲,颜珏微笑着,幻想着,在转脚处进了电梯。十九层到一层,近七十米的高度,刚开始下降就在十八层被人横插一杠,她往里,给进来的人让地方,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来人会是他。
真的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霍东川。
以前的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生龙活虎,不像现在,脸色惨白不说,寒冬腊月额头竟满是汗珠。
就算再不愿意,颜珏还是出声问了句:“霍东川,你没事吧?”
霍东川见到颜珏也很意外,他皱着眉吸气:“没事。”
没事?没事才有鬼!你那脸色还是正常脸色吗,和白纸差不多!颜珏对男人的逞强有些无语,可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两人并肩站着,一直沉默到红色字迹变成“10”的时候,颜珏身边咚一声,霍东川竟直接栽倒在地。
“霍东川!”颜珏蹲下身子扶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刚好季雨来了电话,颜珏也许真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半个小时后,季雨赶到蓉北市第一中心医院,颜珏正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木板椅上。
“他什么时候有胃病的?”
季雨没急着回她,先趴在手术室玻璃门上,试图从玻璃的纹理间看到里面的人。颜珏撩下头发:“别看了,胃穿孔,手术恐怕还要一阵。”
“颜珏,你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胃病的,你知道他在美国读书这几年偷偷回来看过你几次?”颜珏口气的不咸不淡激怒了季雨,她转身站到颜珏面前,“你知道你当初和他说分手,他一个大男人偷偷哭了几场?你知道他在美国一毕业,美国那边开出多优厚的条件留他,都被他拒绝了,只为回来找你?”
“我不想知道。”颜珏面无表情,她今天真是别无选择地和霍东川再次扯上关系,可多余的事情她不想知道。
季雨气了,把包随手扔在地上,她站在颜珏面前张牙舞爪,再没淑女形象:“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但东川实在太可怜了。你就知道当初你丢了画伤心,可你知道东川为你奔走了多少,他跑去找校长,甚至还为了你给校长下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什么,没背景没钱,有的只是尊严,他为了你连尊严都不要了,可你给了他什么,一条分手短信,寥寥几个字,一点儿情分都没留!你以为学校给你的留学名额是什么?安慰奖吗?那是东川用鱼死网破的威胁给你要来的,他以为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可你是什么反应,你不稀罕,你把东川为你的努力踩在地上践踏!颜珏,你以为就你高尚,我们都卑劣,其实咱们都是一类人!”
季雨的话像新年时的烟花在颜珏眼前、耳边炸开、绽放,激昂却不再美丽。她不知道手术室的门什么时候开的,更加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就走出了中心医院的大门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没下雪,颜珏走在一片水洗过的蓝天下,内心却阴云密布。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能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她没做错任何事,只是错过了一个人而已。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场心伤。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段荒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叹息。
在青春这场没有回程票的旅途中,属于她和霍东川的,恐怕只能是一场余音绕梁的叹息罢了。
颜珏抹抹眼角,竟是无泪。又叹了口气,她抬步往前。身后有人叫她,她回头,发现是妖孽。 梧桐私语高暖言情合集(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