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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叶尽归鸦栖未得(2)
后宫众人闻声都忙整肃面容,各自按照位份站位,恭恭敬敬地行礼:
“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太后请安!”
年迈的太皇太后在皇太后和苏嘛拉姑的搀扶下,慢慢踱了出来,她走得很慢,腰背也微微弯曲,早已不复当年精明强干的模样。可即使如此,后宫里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女人,没人敢小瞧了这位老妇人。
“难得,今儿人来得倒是齐全。”
太皇太后年岁越长,便越有长者的慈祥宽容,笑眯眯地命众人起身。
“才听皇贵妃跟德妃聊得热乎,说的是什么啊?也给哀家听听新鲜。”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皇贵妃笑吟吟站在众人之首,手里的锦帕轻轻摇了摇。
“臣妾身子骨不争气,前阵子总病着,倒要劳烦德妃妹妹管理后宫。先是打死了两个太监,后又把个洗衣局的宫女送到阿哥陵去了,这雷厉风行的架势,比起以前那温厚的模样,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有这样的事儿?”
太皇太后扶着皇太后的手,稳稳地在凤座上落座。
“那两个太监的事儿哀家也听皇太后说过,闲话是非,污蔑太子。这样的刁奴,该打,该死!”
太皇太后套着护甲的手在凤座的扶手上轻轻拍了拍,发出两声脆响。
“德妃对下人向来宽厚,但这事儿做得对,极合哀家的心意。对这样的刁奴,就是不能心慈手软。”
我站在皇贵妃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想必不会很好。
这时候,太皇太后又接着开口了:
“不过,那个宫女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听,忙上前半步回话:
“回太皇太后,那宫女本是惠妃宫里撵出去的,因与臣妾的娘家有些亲缘,私心里也想关照一二,所以把人从洗衣局里叫出来问问。臣妾想着若是知错能改的,便教训教训,跟惠妃娘娘说个情,饶了她。可谁知那丫头疯疯癫癫的不知好歹,对主子没有一丝的恭敬,说出来的话臣妾听着实在不像样。虽说是娘家的亲戚晚辈,这样的人也不能姑息,是以臣妾做主,将她贬到皇陵去修身养性了。”
“听听,听听!”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一直眯着的双眼睁开,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锐利。
“什么叫明事理?德妃这就叫明事理!”
苍老的声音,和缓而醇厚,却带着威严。
“你们这些做主子的,平日里温和宽宏些是对的,奴才也是人,凭空折磨人家那是作孽。可奴才若是不好,该教训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
停了停,又接着道:
“不单单是奴才,便是你们生养的皇子,也该有个法度。一味的宠着哄着纵容着,可养不出好孩子来。哀家如今年岁大了,不怎么出门儿,可外头的事请还是能听说一些的。逃学、打架、欺负兄弟,这都是大清朝的皇子该干的事儿吗?”
我低着头站在原地,眼角瞟到旁边的惠妃脸色苍白了起来,前面的皇贵妃似乎也微微摇晃了两下。
“哀家知道,你们好多人心里头都藏着小心眼儿,总觉得哀家偏爱德妃,总是向着她说话。”
老太太停了停,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
“没错,哀家是偏爱她。可你们也想想,哀家为何就要偏爱她?还不是因为她懂事,识大体?皇家设了后宫是做什么的?不就是要你们替皇上延续血脉,养育子女,管教下人吗?可你们自己摸摸自己胸口问问,这几样事情上,谁敢说自己做得比她好?”
太皇太后越说声音越大,显然火气已经上来了。可到底年岁不饶人,说了几句,便有些气喘。皇太后见状,忙过去安抚。
底下嫔妃站在那里,鸦雀无声,偌大的慈宁宫大厅里,除了太皇太后的喘息和皇太后的轻声劝说,再没有别的声音。
“哎,老了就是老了。”
好一会儿,太皇太后才平复了气息,却幽幽一叹。
“哀家如今精神头儿是一天不如一天,管不了多少事情了。本指望着,你们都是有年头的老人儿了,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想必心里头都该有数的,不会惹出乱子来。可如今看来,不知道分寸的人还有的是。真不让人省心啊……”
随着一声叹息,皇贵妃率先跪下请罪:
“臣妾领导无方,让太皇太后操心,臣妾有罪。”
众嫔妃见状,便都跟着跪了下去。
“也没什么罪不罪的,你身子骨弱,一直病着,这能怪到谁去。依哀家看,倒是这统领后宫的差事累着了你。”
太皇太后听到皇贵妃请罪,淡淡地应了一声。
“总这么着也不是个章法,不如就让德妃替你管一阵吧,你也好安心休养。这些事儿以前她也做过,想来不会出错。”
我跪在地上,看着皇贵妃的背影明显地一僵,便又垂下眼去。
我以前是做过,那时候,我的职责是“协理后宫”。可这一次,我要做的却是“管理后宫”。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
上一次,我不过从旁协助。这一次,我将取而代之。
请安过后,众人在皇贵妃的率领下退出,皇太后也告辞回自己的住处照看五阿哥,我却留了下来。
和多年前的场景一样,华丽庄严的慈宁宫,太皇太后坐在,苏嘛拉姑站着,我……跪着。
那一次,这位至高无上的睿智老妇人让我明白了后宫和战场一样,厮杀不可避免,若想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就必须得要变得强大。
“德宛啊……”
太皇太后悠然开口,声音里完全没了早上时候的严肃,反而带着些无奈,像个长辈面对闹脾气的晚辈。
“死了两个,撵了一个,如今大阿哥和惠妃如惊弓之鸟,皇贵妃的权也让给你了。这气,也该消了吧?”
“臣妾有罪。”
我跪在地上磕头,额头贴在精致的绒毯上。
“得了。”
太皇太后对我的态度嗤之以鼻。
“你也算是哀家一手教出来的,是怎么回事哀家心里都清楚这呢。”
太皇太后走下御座,将我拉起来。
“六阿哥的事情,说到底,是委屈了你,让你出出气也是应该的。惠妃把大阿哥纵容得不像样子,也该受些教训才好。不过到底也是皇家的人,你要有些分寸,莫要过了。至于皇贵妃……”
她停了停,似乎在斟酌用词。
“这两年我看她也实在不长进,心思全没放在后宫的事情上。贵妃就更不用说了,整日里就知道拈酸吃醋,实在不是个能管事的主儿。”
说着,拍了拍我的手。
“哀家如今也管不了什么事儿了,索性你就接手了吧,忙一些,也好分分心,省得胡思乱想。”
“臣妾惶恐。”
我低头行礼,却被她用力握住手,无法蹲下身去。
“既然说了让你做,你便安心的放手去做。若是有人不听话,只管送到哀家这儿来说话。只是有一样,你得牢牢记得。”
握住我手的那只手,苍老,枯瘦,却十分有力。
“哀家放权给你,为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你要记清楚。”
我抬起眼,正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臣妾明白。”
后宫平衡,大清稳定,皇帝开心。
我怎么会忘记呢?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用血和泪教导我,让我牢牢记住了她的要求,想忘都忘不了。
“明白就好。”
太皇太后又凝视了我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手。
“去吧。”
我于是再次行了礼,认认真真地跪下,朝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古稀老人磕了一个头,然后低着头,以最恭敬的姿态慢慢地倒退着离开慈宁宫。
走到门口时,我转过身,迈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飘来一声叹息,带着说不出的沧桑和疲惫:
“宛儿啊……这后宫,哀家就交给你了。” 大清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