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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看不见的脸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2377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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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个重要的日子算起,到今天,刚好是6年8个月零10天了。格蓝迪宝常常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辫绳奶酪白环,手里拿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哼哧哼哧无精打采地走在隧道里面。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身旁总会出现一个蹦蹦跳跳、瘦骨嶙峋的人影。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脸奶酪的小家伙,不再是冲着奶酪大师格蓝迪宝忽闪着白色的睫毛从而把他吓一跳的小丫头了。她和他的师父完全不同。她的师父长着严肃而倔强的下巴,沉默寡言,顽强执拗,说起话来斟词酌句,做起事来小心翼翼。而她呢,个头依然很高,尽管百般努力,但仍然瘦骨伶仃,喜欢蹦蹦跳跳,但常常坐立不安;两只脚没有闲着的时候,胳膊肘也不断闯祸,每每把东西从货架上碰翻在地;头发是红色的,被编成无数小辫,这样做一是为了能把脸露出来,二是为了别碰着奶酪和其他东西。

  7年过去了。7年了,她都待在奶酪隧道里,跟在膀大腰圆东摇西晃的格蓝迪宝后面,艰难地提着一桶桶牛奶和一锅锅热蜡;7年了,发酵凝乳,制作干酪,像猴子一样爬上宽大的木质货架,用鼻子检验乳酪糊的成熟度,她样样不落;7年了,她学会了靠直觉走在漆黑的隧道里,因为格蓝迪宝舍不得点灯;7年了,她睡在货架中间的吊床上,唯一的催眠曲就是威特威秀牌奶酪绿色的外皮起起伏伏的声音;7年了,她帮助格蓝迪宝保卫他的领地免受同行的入侵;7年了,她学会了修补,学会了拆卸东西来打发无尽的时间,发明了凝乳切片器和三重搅拌器,还能够从观看齿轮咬合中获得乐趣。

  在这7年的时间里,格蓝迪宝从未让她离开自家的隧道半步,从未让她不戴面具见过任何人。

  那么,在她成为学徒之前的5年里,生活又是怎样的呢?对此,她几乎没有任何概念。她尝试过一千多次,可是,她的大部分记忆,就像疤痕组织一样,平滑麻木。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她会以为自己能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东西,只是自己不善表达或者无法理解而已。

  一片黑暗。明亮的紫色烟云在她周围徐徐升起。舌尖上泛起苦涩的味道。这是她对失去的过往仅存的一些记忆碎片,如果这是真实的记忆的话。

  其实,不管一个人如何有意与世隔绝,他的记忆都不可能是一张白纸。就内佛菲尔而言,她只是把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个剪贴簿,忙着把从取奶酪或送牛奶及其他物品的送货员那里听来的故事片段、谣言传说一股脑装进去,而忘记了自己大脑无边的想象力。

  等她到了12岁那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年龄,凯弗纳市的一切,只要是能通过敏锐的耳朵、超群的记忆、不断的问询和丰富的想象力能了解到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她听说过金光闪闪的宫廷,它在摄政王奇思妙想的钢丝上摇摇欲坠;她听说过源源不断的骆驼队穿过沙漠为凯弗纳市带来一车一车的食物,带走本市部分能工巧匠打造出的高级工艺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外部世界自有自己的美食巨匠,然而,只有在凯弗纳市才能找到真正的大师。他们制作的红酒可以改写你的记忆,他们制作的奶酪可以让你眼界大开,他们制作的香料可以让你的感官更加敏锐,他们制作的香水可以让你神魂颠倒,他们制作的香膏可以让你延缓衰老、延长寿命。

  然而,传闻就是传闻,道听途说永远无法替代真人来访。

  “她什么时候来?我可以沏茶吗?你发现我把地都扫了吗?发现我给捕蝇草添了幼虫了吗?到时候,我可以负责倒茶吗?我去拿枣子吧?”类似这样的问题,对内佛菲尔来说,都有些过大,有些不着边际,她的大脑真的有些驾驭不了。所以,它们常常溜出她的大脑,而且,还是组团溜出去的。这些问题让格蓝迪宝大师十分不快,她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然而,就是难以自已。即便他冷酷无情、警告性的沉默也能激起她的欲望,她急于将其填满。

  “我能——”

  “不能!”

  内佛菲尔退缩了。有时候,她的执着或者笨拙真把格蓝迪宝大师惹恼了。这时,她自己会悄悄地躲在一旁,惶惶不可终日。尽管她对他的情绪有了某种了解,然而,他绝对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他的脸就像门环一样,总是面无表情,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他的脾气总是在瞬间爆发,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位客人不行。我要你藏在阁楼里,等人走了再出来。”

  这个消息,对内佛菲尔来说,就像迎面给了她一拳。在她无聊痛苦的生活日历中,来客可谓是一个假期,那可是光、生命、空气、颜色和消息的美好侵入。在客人到来前的几天里,那种激动简直就是一种痛苦,她的大脑变成了一个马蜂窝,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在客人走后的几天里,她的呼吸平顺多了,她的大脑里又充满了新的回忆、新的思想,供她把玩,就像一个孩子面对一件刚刚到手还未打开的礼物一样。

  到最后时刻发现自己不能接触客人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不让接触这位特殊的客人更是令她难以忍受。

  “我……把所有的地板……都……打扫干净了。”这句话到最后变成了一种断断续续的可怜的啜泣。在最后的两天里,内佛菲尔不仅非常尽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且主动找活干,为的就是,在客人到来之前,格蓝迪宝大师没有理由把她关起来。

  她感到嗓子发紧,只好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格蓝迪宝大师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暗淡无光。也许,他要揍她一顿;也许,就她所知,他只是想着切达干酪。

  “去把面具戴上吧。”他咆哮道,然后,皱着眉头沿着走廊离去,“客人来了,不要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内佛菲尔并没有去考虑他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而是马上蹦蹦跳跳地回到吊床底下,她要从众多的工具、皱巴巴的手册和被开膛破肚的钟表堆里找出自己黑色的面具。那堆天鹅绒,由于被油腻的手长年接触,变得非常粗糙,失去了光泽。

  那是一个全罩式面具,眉毛是银色的,嘴巴也是银色的,嘴角上翘,形成一个礼貌的笑容。面具上画着一对眼睛,每一只眼睛中间都有一个小孔,内佛菲尔可以从中偷窥。她把辫子往后一推,用边缘破损的黑色带子把面具系好。

  几年以前,有一次,她斗胆问了一下,为什么每次客人来了,她都要戴上面具。格蓝迪宝的回答非常直接,非常尖刻。

  “道理很简单,是疮就要结痂。”

  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一定很丑陋,所以再也没有问起此事。打那以后,她一直生活在恐惧当中,害怕自己在铜锅里模模糊糊的影子,竭力忘掉乳清桶里那张隐隐约约苍白晃动的脸。她是一个恐怖的人,一定是的。她太恐怖了,所以,格蓝迪宝才不让她离开隧道。

  然而,在内佛菲尔混乱不堪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奇怪的固执。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她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荒废在斯提耳顿干酪堆里。因此,当她发现那位执意要来喝茶的女性客人的真实身份时,她的内心深处荡起了希望的涟漪。

  内佛菲尔迅速扔掉皮围裙,穿上那件扣子还算齐全的上衣。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停当,就听见门铃响了,那意味着著名“颜匠”维斯坡塔·阿伯莱恩夫人的到来。

  *

  “颜匠”这个行当只有凯弗纳市才有,外部大世界不需要他们。只有迷宫式的地下城市凯弗纳市里的婴儿才不会微笑。

  在外部世界,凝视着妈妈面孔的婴儿慢慢就会意识到,他们上面那两颗明亮的星星是和自己一样的眼睛,那宽宽的曲线是和自己一样的嘴巴。他们想都不用想,就会把嘴角上翘,模仿妈妈的微笑。当他们害怕了或者不高兴时,就会扭曲着脸,放声大哭。凯弗纳市的婴儿从来都不是这样,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非常严肃地看着自己上面的脸,看见了眼睛、鼻子和嘴巴,然而,却从来不去模仿它们的表情。他们的五官都很正常,但是,他们灵魂的小小银链中少了关键的一环。所以,必须强迫他们练习表情,一次只能练习一种。这个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可是,要是不练的话,他们就会像鸡蛋一样永远面无表情。

  这些细心教出来的表情就是“脸”。那些在廉价托儿所的孩子只学习几种面部表情,这跟他们的身份地位很匹配,因为多学无益。富裕的家庭会把孩子送到较好的幼儿园,他们在那里可以学到两三百种面部表情。凯弗纳市的市民一辈子大都只凑合使用儿时学过的那些表情。然而,家道殷实的社会精英有时会雇用颜匠,即面部表情设计专家,教给他们一些新的表情。在上流精英社会里,一种全新的、漂亮的或者有趣的面部表情所引起的震动远远超过一串黑珍珠,或者一顶别出心裁的帽子。

  这是内佛菲尔第一次有机会面见一位颜匠,在她冲回师父身边时,她的心脏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

  “我能去开门吗?”她问道,知道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

  奶酪大师格蓝迪宝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前门的钥匙藏好,生怕内佛菲尔出于好奇把它们摸到手,只有在客人马上到来时,才把它们拿出来。可是,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把那串钥匙扔给了她。她急忙跑回前门,冰冷沉重的钥匙让她的手不停地颤抖。

  “如果是一个人,就让她进来。开门前,好好闻一闻!”格蓝迪宝在走廊的另一头高声喊道。奶酪大师格蓝迪宝总是把外人看成是潜在的入侵者,哪怕来人是送货员也不例外。

  内佛菲尔激动得手指不听使唤,她笨手笨脚地把漆布从锁头里拉出来。漆布是用来防止毒气和盲蛇的,那种蛇个头不大,眼睛看不见,有时候会从石缝里游出来咬人。她打开了7把锁,拉开35道门闩中的34道,然后,非常听话地停了下来。她踮起脚尖,从门镜里往外看。

  在前方的通道上出现了一名女性孤独的身影。她有着典型的蜂腰,看上去一碰就会折断。她身穿墨绿色的礼服,上身是带有银珠的V形胸衣,小立领周边围着一圈蕾丝。桃红色的头发掩藏在无数的羽毛之中。羽毛有绿色的,也有黑色的,闪闪发亮,让她看上去显得高多了。内佛菲尔觉得,这位夫人一定是刚从某个精彩的聚会上直接过来的。

  维斯坡塔·阿伯莱恩夫人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的丝巾,这让她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好看多了。内佛菲尔立即认为,这是她所看到的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张脸。那是一张瓜子脸,皮肤非常光滑。夫人等在门外,脸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时而奇怪,时而妩媚,和格蓝迪宝亘古不变的怒目相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长着一双丹凤眼,又细又长,眉毛乌黑发亮。要不是下巴上有一道裂痕,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张脸了。

  内佛菲尔记住了格蓝迪宝的嘱咐,打开一个很隐蔽的小窗口,迅速而仔细地嗅了嗅身边的空气。她那奶酪师特有的鼻子嗅到的只是发蜡和淡淡的紫罗兰的味道,还有一丝匆忙的气味。夫人身上有香水的味道,而不是香精的。它令人身心愉悦,而不是意乱情迷。

  内佛菲尔拉开最后一道门闩,接着,又拉开大大的金属门环,把门打开。见到内佛菲尔的瞬间,夫人有些犹豫。可是,出于礼貌,她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变成了惊喜和友善。

  “我找奶酪大师穆尔莫斯·格蓝迪宝。我想,他在等我。”

  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看着内佛菲尔,她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

  “好的。我……他……他在接待室。”现在,对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时刻,可以偷偷地和颜匠说几句话。不过,很显然,她有点张口结舌。她偷偷地看了颜匠一眼,觉得面具下面的脸滚烫滚烫的。“我……我想问你……”

  “内佛菲尔!”接待室里传来了粗暴的声音。

  内佛菲尔突然想起了师父的嘱咐,不要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这也许意味着,他根本不想让她开口说话。

  她犹豫片刻,鞠了一个躬,退到后面,做出“请进”的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好好聊天了!这是一位需要细心招待的客人,不是一位随随便便的访客。于是,内佛菲尔这名长着白色眼睛、挂着银色笑容的小巧玲珑的“人体模特”等维斯坡塔·阿伯莱恩夫人进来以后,把门闩上,领着她向接待室走去。

  走廊里光线晦暗,很明显,这里人气不足。就像人们指望小小的食虫捕蝇草吸入污浊的空气呼出清新的气体一样,捕蝇草也希望能有很多人呼出污浊的空气供其吸入。如果附近没有足够的人气,它们就会耗尽污浊的空气,黄光熄灭,进入睡眠状态。小小的捕蝇草看上去像毒蘑菇,它们没有眼睛,身上长满斑点,看起来毫无生气。当它张开嘴巴的时候,也显得百无聊赖,并非有意用朦胧的黄光诱捕肥肥的洞穴尺蛾。

  好在维斯坡塔·阿伯莱恩夫人乖乖地跟在内佛菲尔后面,没有走偏,也不想触碰任何东西。格蓝迪宝不相信任何客人,所以,此时此刻,所有的饵雷都已经设下了,所有的门都上了锁,所有的把手都涂抹了一层令人麻痹的奶酪,以防万一。除此之外,走进奶酪师的世界,普通危险也无处不在。比如,开错一扇门,你可能面对的是一架子吐口水的杰西牌奶酪,它们在羽毛垫子上发出喀嗒喀嗒的声音,通过外皮上的小孔往外喷着酸水;或者是一坨一坨呱呱斑牌奶酪,它们散发的霉味足以让人的大脑融化。

  格蓝迪宝用来当作接待室的前厅十分温馨,是来客唯一能够涉足的地方,也是格蓝迪宝整个奶酪世界里味道最小的地方。内佛菲尔把颜匠让了进去,颜匠立刻挺直身体,举手投足与方才完全不同。她一下子变得雍容华贵,光芒四射,人也顿时高大起来。

  “奶酪大师,听说你还活着!能亲自验证一下,是多么令我开心啊!”颜匠十分优雅地走进屋里,她头发上最长的羽毛顶着接待室的天花板。脱下黄色的手套后,她在客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客人的座位与格蓝迪宝的大木椅之间有8把剑的距离,这是事先仔细设计好的。“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朋友当中有一半人认为,你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自己做下了可怕的事情。”

  格蓝迪宝仔细看了看自己专门接待客人时才穿的灰色长外套的袖口。脸上的表情依旧,不过,那表情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上茶。”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袖口没有任何反应,不过,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内佛菲尔说的。

  听到半截就离开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仿佛内佛菲尔最终会获悉格蓝迪宝离开宫廷的原因似的。凯弗纳市唯一的贵族阶层是手艺人,也就是真正的美味制作商。他们制作的商品既可让人大开眼界,又可让人大快朵颐。作为纯正奶酪的制作商,格蓝迪宝是手艺人阶层的一员。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内佛菲尔提起过他拒绝在宫廷工作的原因。

  在用岩石砌成的面积不大的厨房里,内佛菲尔拉动墙上的控制杆打热水。在上面的锅炉房里,一个小小的铃铛届时会叮当作响。一两分钟后,水管先是嗡嗡,后是呜呜,再后来,开始颤抖。内佛菲尔戴上防护手套,拧开脏兮兮的灰色水龙头,一股热水涌进茶壶。

  内佛菲尔开始沏茶,慌乱中把自己烫伤了。等她再次回来时,主人和客人正在说话。当她把一杯薄荷茶和一盘枣放到维斯坡塔·阿伯莱恩夫人旁边的小桌上时,夫人突然停止说话,给了内佛菲尔一个淡淡的甜蜜的微笑,以示感谢。

  “……一位非常好的客户,”颜匠继续说道,“也是一位非常好的朋友。这就是我答应帮助他的原因。你理解他的担忧,对吧?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外交场合,可怜的年轻人不想在摄政王和宫廷其他人面前丢人现眼,所以,我的朋友希望拥有所有的面部表情,你能怪他吗?”

  “能!”格蓝迪宝用很短的指甲敲打着椅子的扶手,靠近看不见的机关。“能怪!正是像他那样的傻瓜才使得表情市场红红火火,尽管大家都知道,一个人有200个面部表情足够了。其实,有10个就足够了!”

  “或者说……两个?”阿伯莱恩夫人眯起长长的丹凤眼。她的笑容大家心照不宣,不过,在她嘲讽的表情下面却透着温暖和同情。“奶酪大师,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个原则问题。可是,你也该注意了,不能一天到晚就一副表情。相由心生嘛。如果有一天,你想换一副表情,你会突然发现,你的面部肌肉早已失去了那种功能。”

  格蓝迪宝盯着她,脸色十分阴沉。“我发现,我现在的表情适合大多数场合,适合我碰到的大多数人。”他感叹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个,表情大师?如果这个小崽子需要100种表情,应对他所看到的不同绿色,那你去找他,把表情卖给他好了。”

  “如果只是不同的绿色,那倒好办了。眼下最流行的莫过于‘铜铝冥想’和‘忧虑苹果枝’。问题是宴会。如果他想证明自己是真的美食鉴赏大师,那么,他对每一道菜都应该有相应的表情。亲爱的奶酪大师,你对我来的初衷有一点了解了吧?”

  “不止一点点。”

  “对于下面的东西,我已经给他配好了适当的表情。那就是,4种红酒、鸣禽果冻、汤羹、馅饼、甘露酒、冰激凌以及各种甜水果。可是,你的‘斯多克佛尔特·斯图尔顿’将初次登场,我怎么可能为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东西设计出适当的表情呢?”

  “那种特殊的奶酪是摄政王委托制作的,那是他的财产。”

  “但是,总会有奶酪的边边角角吧。”阿伯莱恩夫人坚持道,“做坏了的奶酪?奶酪碎片?奶酪屑末?我朋友只想要点奶酪屑末。没问题吧?他会感激不尽的。”

  “不行!”回答的声音很轻,但是很果断,就像要熄灭的蜡烛。阿伯莱恩夫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好长时间,等她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十分严肃,微笑里带着伤感。

  “亲爱的奶酪大师,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在你看来,也许可能性不大——将来有一天,你可能想回到宫廷里,或者需要回到宫廷里?躲在这里可能很安全,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你给对手提供了一千个机会去反对你,他们会在合适的人面前飞短流长。这会让你处处被动。如果你在某个黑暗的时刻失去了你的身份,即便躲在这里你也不安全。另外,你也得为下一代着想不是?”说着,她拿眼睛瞟了一下内佛菲尔。

  “我知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格蓝迪宝的双手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内佛菲尔突然意识到他很紧张。在她的印象中,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我的意思是,总有一天,你和你的门徒需要盟友。然而,多年以来,你总是千方百计把那些向你示好的人拒之千里。如果你必须重新和宫廷打交道,那该怎么办?你,一是没有朋友,二是只有两种表情,那可怎么行?”

  “上次我不是全身而退了吗?”格蓝迪宝低声说道。

  “也许,下一次你还可以那样。”阿伯莱恩夫人继续说道,“也许,你可以让我来帮助你。我人缘比较广,可以为你搭桥。我甚至可以为你设计一种新的表情,那样,事情会更好办一些。”她把瓜子脸歪向一边,通过长长的绿色眼睛仔细端详着格蓝迪宝。“我想,‘星光闪烁’或者‘扭曲的魅力’比较适合你。或许,‘悲观厌世’,加上一点‘伤感’和‘正义之心’。或许,‘愉悦的机灵’,加上‘一湾睿智’。奶酪大师,我知道,你对我的行当有偏见。但关键是,我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而且,认识我,你不会吃亏的。”

  “点心!”格蓝迪宝恶狠狠地说道。

  厨房里,内佛菲尔匆忙中被地毯的一角绊住了,倒在了椅子上。她不得不花上好长一段时间从地板上捡起散落的饼干,把上面的灰尘掸掉。等她来到接待室时,正好赶上他们二人的谈话结束了。绝望之余,她看着颜匠悄悄地往那个有着35道门闩的大门走去,她的表情很特别,混合了变了味的愉快、遗憾、同情和决心。

  内佛菲尔一口气追了上去,朝颜匠深深地鞠了一躬。她感到颜匠的笑容像彩虹般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正如她头上的羽毛触碰到天花板一样。想到她这样做是违背了格蓝迪宝师父的命令,她的心不禁一颤。可是,要是现在不说,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一名颜匠面对面了。而且,这个机会正在慢慢溜走。

  “夫人!”她急匆匆地低声说道,“请等一下!我……你说过,你可以设计几种表情,让格蓝迪宝大师看起来很好看。我在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在她的心里憋了好几个月的问题,“你……你能不能为一个无名小卒设计一种表情?我的意思是……为一个因为太丑而不得不藏起来的人设计一种表情?”

  一时间,颜匠看着内佛菲尔的面具,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比较柔和,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冰柱顶端渗出来的一滴水。她的手伸向面具,显然,她想摘掉它。可是,内佛菲尔后退了一步。她的内心还没有准备好,她不想让眼前这位美丽的夫人现在就看到面具下的形象。

  “你真的不想让我看吗?”阿伯莱恩夫人小声问道,“那好吧,我不想让你难过。”她朝走廊的另一端瞥了一眼,然后,凑过来低声说话。

  “很多人来到我这里时,都说自己非常丑陋,可是,每一次,我都能为他们设计出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这事没有办不成的。不管别人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人必须丑陋!”

  内佛菲尔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格蓝迪宝大师对你太粗鲁了,真的抱歉。要是换了我……”

  “谢谢!”阿伯莱恩夫人的眼睛里出现了孔雀绿式的斑点,好像两块绿宝石被打碎了一百次,“我相信你。你叫什么来着?格蓝迪宝大师管你叫内佛菲尔,是吧?”

  内佛菲尔点了点头。

  “幸会,内佛菲尔。我会记着,在这些奶酪隧道里,我还有一个年轻的朋友,尽管你师父说什么也不相信来自宫廷里的人。”阿伯莱恩夫人又朝接待室看了一眼,“好好照顾他。他比自己想象得要脆弱。他把自己关起来,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这很危险。”

  “我希望自己能出去,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内佛菲尔低声说道。她这样说,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她知道,她声音里的那种渴望之情把自己出卖了。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师父的隧道?”

  内佛菲尔摇了摇头。

  阿伯莱恩夫人黑色的眉毛十分优雅地往上挑了挑。她的语气变得很愤慨。“从来没有?为什么没有?”

  内佛菲尔的双手防御般地缩了回来,缩到了面具和面具下面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那里。

  “哦。”阿伯莱恩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所悟。“你真的是说,他把你关在这里,就是因为你的容貌?那太可怕了!怪不得,你想要一张新的脸!”她用戴着黄色手套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内佛菲尔戴着面具的脸颊,天鹅绒发出了微弱的摩擦声。“可怜的孩子。不过,不要绝望!也许,你和我会成为朋友。果真如此,我会为你设计一张新的面孔。怎么样,高兴吗?”

  内佛菲尔无声地点了点头,胸口有一种快要爆炸的感觉。

  “在此期间,”颜匠继续说道,“你可以给我传递消息。我的隧道离海蓬子区不远,也就是逖瑟蔓思林卡和赫斗斯交会的地方。”

  接待室里传来了铃声。内佛菲尔知道,格蓝迪宝等得不耐烦了。她极不情愿地把门闩拉开,把门打开,好让阿伯莱恩夫人出去。

  “内佛菲尔,再见。”

  就在门快要关上的一刹那,内佛菲尔看到了一样东西,她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阿伯莱恩夫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可是,那张脸她从未见过。它和这些年来内佛菲尔熟记的那些脸谱完全不一样,和来访期间阿伯莱恩夫人的其他光滑魅力的面孔也不相同。诚然,那张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是,光鲜的背后掩藏着悲观厌世,善良的背后掩藏着郁郁寡欢。阿伯莱恩夫人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憔悴,显然是睡眠不足的结果。

  转眼间,那张脸消失得无影无踪。内佛菲尔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的脑海里充满了乱七八糟、色彩斑斓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应该把所有的门闩都插上。

  最后一张与众不同的面孔让她的心灵为之悸动,就像一阵清风,拨动着琴弦,可是,她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她的内心深处却传出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她真想把大门砰地打开,展臂搂着来访的客人,哭个痛痛快快。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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