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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苍蝇的由来

夜间飞行 [英]弗朗西斯·哈丁 5457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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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名字非常重要呀!”保姆抗议道。

  “没错,”奎利亚姆·迈尔说,“但事实也同样重要。”

  “就差半小时而已,没人会知道她是在日落之后才出生的。想一想吧,生在日落之前,她的守护神是博尼费斯,她就是太阳的孩子。你可以给她起一个和光明相关的名字,比如奥若拉、索琳娜、比玛贝丝……太阳的女儿,有很多可爱的名字可以起。”

  “你说得对,但和这孩子没关系。日落之后出生,守护神是帕尔皮塔图,他的职责是驱赶果酱和奶油搅拌桶上的苍蝇。”奎利亚姆·迈尔从书桌前抬起头,对上了保姆的目光,“我的孩子得起名叫苍蝇。”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保姆的名字叫塞拉蕊·邓诺克。她出生那天的守护神是克兰弗里克——她负责守护园子里的蔬菜。塞拉蕊对名字的重要性深信不疑。平日里,她的眼睛总是柔和而温润,好像两颗剥了皮的葡萄,不过此时她眼中却透出了倔强和坚定。

  奎利亚姆·迈尔是世界上最严谨、最一丝不苟的人。他的思维就像一根羽毛上整齐排列的细毛,弄乱其中任何一缕都让他难以忍受。他的眼珠是黑色的,有些浑浊,就像被烟熏黑的玻璃。

  保姆凝视着奎利亚姆·迈尔,他眼睛里蕴藏的思想是她无法理解的。

  “她的名字叫莫丝卡,就这么定了。”奎利亚姆说。莫丝卡是苍蝇非常古老的称呼,不过已经比叫“嗡嗡”或者“石蛾”好多了。奎利亚姆把注意力重新转回自己的写作上来。他正在写一本关于他生活的国家的书——现在,他刚出生的女儿也将生活在这里,书的名字叫《崩溃的国度:我们这个四分五裂的王国全记录》。

  塞拉蕊关上门离开了。奎利亚姆感觉屋里立刻清静了不少。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他不是一个人。

  墙上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现在,这双眼睛还是蓝色的,不过其中一只已经长出了一块小小的黑斑,奎利亚姆知道,有一天这双眼睛会变得跟自己的一样黑。

  此前,保姆用襁褓把婴儿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好让她不要乱动。婴儿被包成了一个大大的茧,只露出一颗怪异的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为了让婴儿的背能够挺直,保姆把婴儿绑到一块木板上,然后把木板挂到墙上的一个钩子,以免挡道。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迈尔几乎没怎么注意过自己的女儿。这个婴儿就好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只不过画上的眼睛会转来转去,东张西望。不管怎样,她现在有名字了,名字非常重要。

  她终于有名字了。

  奎利亚姆突然有些遗憾,婴儿的眼睛不像她死去的母亲一样是绿色的。如果再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想,他也许就会后悔在妻子活着的时候,自己把太多时间花在写那些书上。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他决定想些别的事情。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他常常想,也许不远的将来,亲爱的杰萨米会来帮他完成著作。

  那双带着斑点的大眼睛正从墙上望着他……为什么是个女孩?如果是个男孩,他就可以教她读书写字!

  “不,你必须读书。假如你跟着你母亲一起走了,我只能教小猫小狗读书了。”奎利亚姆有一丝不安,如果教女儿认字,等于让她成为众人眼中的怪物,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

  小婴儿看着父亲拿起鹅毛笔,再次俯身开始写作。写作是一件宁静、孤独又让人安心的事情,就好像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船舱里,将狂风暴雨隔绝在外。

  在曼德里昂城的时候,奎利亚姆渴望这样的宁静,期盼远离纷扰——那里嗒嗒的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总是打断他的思路。他背井离乡来到偏僻的山鸦村。这里一成不变,死气沉沉,窗外的水流声永不停歇,也让他厌倦不已。

  奎利亚姆再次放下手中的鹅毛笔,他不知道该怎样和婴儿说话,他不会给孩子讲故事。他感到有些难为情: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确切地说是需要——交谈。

  “好吧,假设你对我还有点用处,那么我最好现在开始给你的大脑注入一些理智,别让愚昧玷污它。”奎利亚姆找来能给他带来灵感的烟斗,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稿纸的纹路,他所写的手稿内容是这个国家过去三十年的历史。对孩子来说,这可算不上合适的睡前故事。

  不过,也许可以换个方式讲……

  “也许,我们可以以故事来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也许现在还有人记得,有一位国王。他喜欢设计美丽的花园,也喜欢探索浩瀚的星空。他的心地很好,却不会治理国家。最终,人们把他送上了断头台,他的皇冠被熔化掉,铸成了硬币。

  “从那以后,这个国家就由议会来管理。那些仍然坚持应该由国王来统治国家的人,有的藏起来,有的退避进深山,还有的流亡到别的国家。议会的领袖像国王一样统治着国家,但没有人称呼他为‘国王’,因为称呼非常重要。”

  而莫丝卡,这个刚刚被他起名叫“苍蝇”的女孩,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死去的国王有一个年幼的儿子,他被忠心的仆人救下,送到国外。小王子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长大。他拜访了一些其他国家的国王,有的国王承诺可以帮助他夺回王位。王子努力地学习宫廷礼仪,并挑选适合联姻的公主。后来,他去一片很远很远的沙漠拜访那里的国王,那里异常炎热,沙子烫得快要燃烧起来。没想到路上发生了意外,王子的骆驼咬掉了他的鼻子,王子高烧不退,第二天就死了。

  “那些认为应该由国王或者女王来统治国家的人内部开始争吵起来。有人认为应该由老国王的女儿来继承王位,有人中意老国王的妹妹,还有人认为老国王表兄的儿子更适合。

  “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了,议会内部也争论不休,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他们忙于争吵,没有注意到一个狡猾的新敌人悄悄地夺走了他们的权力。”

  说到这儿,奎利亚姆有些犹豫。和其他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一样,这些记忆太可怕了,每次想起来就搅得人惶恐不安,好像有只老虎对着你的后脖颈喘气。

  “接下来国家遭遇了大动乱,足足有十年。”奎利亚姆停下来,抬头看着女儿的脸。她的眼珠大部分还是蓝色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他大声地说出那些骇人听闻的酷刑、可怕的绞刑台、火刑架的尖叫……他就能让女儿的眼睛保持蓝色,不会变成跟他一样的黑色。

  “也许,我应该等你长大一些,再告诉你捕鸟人时期的事情。

  “不过捕鸟人最终被打败,大动乱结束了。从那以后,君主派和议会派重新开始了权力斗争。君主派里的几股势力都建立了自己的军队,准备帮助各自支持的君主夺取王位。这让议会派大为恐慌,他们也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军队。

  “有一天,议会的领袖们被‘请’去喝茶。他们惊奇地发现面前坐着的是一群坚定而沉默的人,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却说自己不是来打仗的。议会领袖大吃一惊,这些人是各个公会的头目,是钟表匠、锁匠、文具商以及其他技术工人的领袖。”提到文具商,奎利亚姆感到内心有一丝刺痛,“公会头目说:‘如果你们要打仗,会发现自己的军队没有军服军靴,缺枪少弹。’”

  “‘没关系,’议会领袖们说,‘我们的军队受到正义的鼓舞,没有军服军靴,他们穿着衬衫和袜子就可以上战场;没有枪,他们可以用剑和石头。’‘也许吧,’公会头目说,‘不过与此同时,你们的餐桌上也再不会有茶或者果酱;要是你们的礼服破了,也不会有裁缝替你们缝补。’听了这话,议会领袖们脸色变得惨白,他们要求给他们一些时间考虑。

  “与此同时,君主派也在向首都进军。然而有一天,他们也惊奇地发现自己正和一群沉默而坚定的人喝茶,这些人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并且解释说他们不是来打仗的。‘你们必须宣誓效忠议会,’公会头目说,‘否则你们的百姓别想得到做面包用的面粉,也没有石板用来盖房顶。’

  “‘我们是为正义而战,’君主派的领袖们说,‘我们的人民哪怕饿得饥肠辘辘或者房屋漏雪,也绝不会屈服。’‘也许吧,’公会头目说,‘但是与此同时,再也不会有人给你们的妻子烫发,也不会有人照顾你们心爱的骏马。’这番话把君主派的领袖们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表示第二天就会给出一个答复。

  “第二天,议会立刻表示,君主制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将在首都建立委员会来研究此事。而君主派的领袖们也纷纷加入了议会,决心找出谁才是那个注定戴上皇冠、带领国家恢复昔日荣耀的人。

  “这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奎利亚姆对女儿说,“直到今天,整个国家还在等待委员会的决定。我应该告诉你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吗?我们的国家,就好像……”奎利亚姆伸手拿过晚餐的盘子,说道,“就好像这块饼干。”

  被起名叫苍蝇的婴儿听话地看向饼干,没准儿以为脚下的土地像饼干一样松脆可口,铺满了杏仁。

  “我们所谓的‘王国’就像这块饼干,”奎利亚姆伸出拳头,砸碎了饼干,“看见了吗?它现在还能看出是块饼干,不过已经破碎得无法复原了。每个地方都升起了自己的旗帜,拥护不同的君主。”奎利亚姆拿起一块烤得焦黄的饼干碎片说,“这一块是首都和附近的领土,这一块——”奎利亚姆指着另一块带着坚果仁的饼干碎片说,“叫高尔德斯帕,这里是曼德里昂城,这个郡叫安博伊文奇。但是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饼干了。我们曾经居住的那块饼干,再也不存在了……”

  眼睛后面传来阵阵熟悉的抽痛,奎利亚姆不得不停下来等疼痛过去。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暗淡的小点儿,就好像一只巨猫把眼前的景象当作挂毯来揉捏,还把爪子穿过挂毯。奎利亚姆叹了口气,然后把饼干碎屑清扫干净,蘸湿鹅毛笔,继续写自己的书。最后他抬起头看了婴儿一眼,好像她说了什么,打断了他。

  “如果你以后想成为我的助手,那么最好习惯这种没有结尾的故事。”奎利亚姆对女儿说,“真实的故事通常都没有结尾。”

  奎利亚姆·迈尔这本关于分裂王国的大作也没有结尾。八年之后,历史学家奎利亚姆·迈尔去世了,他的书被烧毁。又过了四年——在被起名叫“苍蝇”那个夜晚过去十二年之后,他的女儿被人发现藏在鸽房里,胳膊底下还夹着一只鹅。 夜间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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