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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整个狗咬人的案子,被简熙年几句话拨开了云雾。就像是一个厚重的蚌壳,轻轻地撬开了一角。然而,想要在柔软的蚌肉里找到被包裹着的珍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有可能找到的只是泥沙。
循着简熙年的线索,卫遥在两天时间里跑了十几家宠物店。因为考虑到被偷去的狗一定是家养的狗,而宠物店是宠物主人的集散地,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肯定会有丢狗的。
卫遥在店里留下了联系方式,很快就有狗被偷的主人找上她。
这天,卫遥坐在会议室里,对面是一个前来做笔录的证人。
“高女士,请你把当初狗狗被偷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一下。”
“我是开奶茶店的,狗一直在店里。那天人有点多,一个回头的工夫,狗就被人偷走了。”
卫遥细细地揣摩,说出自己的疑点:“为什么狗被偷,没有叫唤?”
“估计是那人喂狗吃了什么东西,就那么把狗给抱走了。后来我查看店里录像,发现是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格子衬衣的男人给抱走的。我还把录像给带来了。”
卫遥把视频拷贝下来,又接连见了几个证人。可是这些被偷狗的主人能够给出的证据,不外乎是一些模糊的视频截图,以及狗遗失时的证言,根本就证明不了什么。
距离第二次开庭只有两天时间了。
简熙年刚好开车路过维特利楼下,看到十五楼的灯光还亮着。
他鬼使神差停了车,搭电梯上去。
资料室前面的卡座是卫遥的,简熙年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几缕头发散在脸颊边,眉头紧锁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支笔。
电脑是没播放完毕的闭路摄像头拍下的片段,视频里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抱着狗偷偷摸摸地走了。
也不知道卫遥看了几次这个视频了。
反正夜还长,简熙年也不着急叫醒她,今天开了很长的会,一直精神高度集中,到现在算是全然地放松下来,索性坐在旁边的长沙发上小憩。
闭着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简熙年想起了面试卫遥的那天。
他只扫一眼,看到她的简历在未来发展方向上写着一句话。别人都是写“想往证券、经济等非诉业务发展”“想试试跨国业务”“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业务律师”,只有她写的是“想为法治的公平正义出一份微薄力量,想竭尽所能地帮助别人”。
刚好那阵子律协几个老古董在开会的时候针对维特利说事,说他们只顾着赚钱,这样说来,卫遥被录取也是歪打正着的事。
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有这种考虑。可没想到这傻姑娘,连狗咬人的案子都办得起劲。她不知道这业务不赚钱的吗?
简熙年扶额,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打量的目光。卫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瞳孔黑黝黝的,眼睛里有微芒在闪烁。
他勾着唇,回望她:“你在看什么?”
她眼睛眨巴,声音还含混不清:“简大BOSS,我好像想起来在哪里看过那个人了,就是那个视频……”
简熙年盯着她,皱眉:“你在说什么?”
“嗯?”卫遥站起来,揉了揉眼,“我不是在做梦?”
简熙年:“……”
2
到了开庭那天。
卫遥正襟危坐,呼吸,再深呼吸。
简熙年坐在她旁边,睨她一眼:“很紧张?”
卫遥捏紧了卷宗:“还行吧。”
也许因为这次有他在旁边,所以卫遥觉得压力骤然加大,怕自己发挥得不好。正这么想着,手掌突然被他扳了过去。
他伸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笔地写字。
先是横,竖,再一笔横。
简熙年手指上轻微的温柔传到了卫遥掌心里,她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响,像炸了颗原子弹似的,烧得她心慌,而造成这强烈震感的人,却还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认真看着她道:“像这样,在手心里写个‘正’字,可以缓解压力。”
有法官走过来和简熙年说话,卫遥低着头,默然无声地写了好几个“正”,脸却快要烧起来了。
无形撩妹最为致命,简熙年这厮简直……就是高手!
“也不知道他在国外用这招撩过多少妹子了……不行,还是要稳住,不能被他所诱惑!”卫遥气呼呼地想着,自己和自己置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
“卫律师,卫律师。”
“啊?”卫遥抬起眼,才发现徐法官和简熙年都在看着她。
徐法官咳了咳:“我是说,今天你不会再放狗咬人了吧?”
“不,不会了……”卫遥尴尬地笑,发现简熙年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笑。
“是我教导不周。”简熙年转而看向卫遥,“下回可要注意了。”
卫遥头更低了,心咚咚地跳了两下。
她发觉简熙年站在她旁边,她就是写一百个“正”字都没用。最终卫遥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太危险了,以后得敬而远之。
十分钟后,正式开庭。
卫遥手上拿着案发当天的照片,字正腔圆地说:“原告,当天你经过马路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建波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这还用说?被告的狗咬了我的腿,对我的身体和心理造成了严重的危害,我怀疑她的狗根本就是有狂犬病,看到人就咬。”
卫遥看着他,继续发问:“事发当天,你是否有对狗进行过攻击行为?”
“没有。”
“那天的摄像虽然看不清楚案发经过,却准确地录下了声音,回放时,可以清晰地听见狗叫声。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对狗进行过攻击行为,导致狗失控咬伤了你,是不是?”
对方律师举手:“反对被告律师用误导性的语言盘问原告。”
卫遥说:“法官,我这里确实有大量证据证明,原告对狗存有恶意,多次对狗做出伤害行为,蓄意对狗进行挑衅的事实。我方要求传召几名证人到场。”
而后,卫遥依次询问了证人,几名证人都举证证明有人偷走了他们的狗。
陈建波却更加肆无忌惮了,冷笑:“被告律师有点拎不清啊,就算这些事情是我做的,也根本就和这个案子没关系。”
“你承认你偷狗了?”
陈建波认定她手里没有其他的证据了,嗤之以鼻地说:“是我干的,又怎样?”
卫遥胸有成竹:“我方还有最后一名证人,李伟。”
李伟淡定走上来,坐在证人席上,宣誓后开始做证。陈建波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在看到证人的时候,脸色全变了。
卫遥抿着嘴:“证人李伟,你有什么情况要向法庭陈述?”
李伟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开庭前发誓,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才娓娓道来。
“我叫李伟,是电子科技大学大二学生,去年,我在我们学校一处角落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六只刚出世的小狗。”他掏出手机,“就是这照片上的六只。”
照片给众人看过后,李伟接着说:“我陆续给五只小狗找了新主人,留下最后一只孱弱的,只能自己养。养了大半年,寝室的人慢慢有了意见,我没办法,只能在网上发帖找人领养。很快有人找上门来,说他可以领养小狗。我本来是不舍得的,可那个人说他很喜欢狗,一定会好好对待它,还在我面前做了很多保证。我就相信他,把狗交给了他。”
李伟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声音哽咽:“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把狗领养回去,竟然是为了虐杀,还把视频放在网上!我一眼就认出,那只被杀的狗,就是我的小白!”
卫遥适时问:“那这个人,今天有在这里吗?”
李伟眼睛发红,愤慨地说:“有!”
“你能把这个人指认出来吗?”
李伟往原告席上一指:“就是他,陈建波!”
陈建波坐不住了,站起来:“你乱说!”
李伟按捺着悲愤的心情,一字一句说:“我今天来出庭做证,就是为了给小白讨回公道的。你把它剥皮放在网络上,供人取乐,不仅如此,你还煮食了它!
陈建波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这么厉害,居然找到这里来了,还说了一大堆叽里呱啦的话,只感觉后背发凉,额头上突突地发汗。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对方律师本来要发言阻止,但李伟一下冲到他们面前,揪着陈建波的衣领说:“陈建波,我今天来是发了誓的,你敢不敢也和我一样,说对法官、对在座的人都没有说谎?”
“我为什么要发誓?”陈建波冷哼一声,“不就吃了一只狗,这有什么?”
李伟气不过,挥动拳头:“你把小白吃了,你这个浑蛋!”
陈建波伸手去挡,反手也是一拳。
“住手,都住手!”
整个法庭闹成了一团,法官使劲地敲小槌子,但都无济于事。李伟在气头上,谁劝都不听,陈建波气性也大。两个人扭打在一块,谁也不让谁。
“当初领养的时候你怎么承诺的?你赔我小白命来!”
“不就是吃了一只畜生而已!像这样的畜生,我见一次打一次,见一只踢一只!”
“你承认你踢狗打狗了?”
“我就踢了怎么了?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些狗!”
好不容易两人被拉开了,徐法官也气得够呛:“瞧瞧你们,把法庭弄成什么样了?菜市场买菜吗?”
此时,简熙年突然敛衣站起来,脸上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容。
人在盛怒中,往往会因为情绪激动、气血上涌而说出不该说的话,李伟是他们设置的瓮,陈建波中了圈套。
这招就叫请君入瓮。
简熙年清冷地发言,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请书记员把刚才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以作为当庭证据。”
“啊?”陈建波面如土灰地坐下来,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可已经太迟了。
3
有了李伟的指认和陈建波的自认,后面的庭审进行得异常顺利,而简熙年那一句话更是把陈建波给钉死,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案子胜诉,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
第二天,林清霞阿姨的锦旗就送到了维特利大门口。
卫遥看着锦旗上八个大字,哭笑不得。
“感谢律师,救我狗命。”
这是哪门子的锦旗啊?
林阿姨热泪盈眶,感动得都快说不上话了:“卫律师,这次要不是你,我家波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阿姨,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卫遥汗滴滴地说,“而且这次也不仅仅是我的功劳,我们主任也花了大力气。”
林阿姨顿时茅塞顿开:“对对,你们简主任,是个天大的好人哪,他在哪儿?我要亲自去道谢!”
卫遥禁不住林阿姨的热情,把她带上了三十六楼会客室。
简熙年看见那面锦旗时,脸上的表情很是生动别致,卫遥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拿手机给拍下来。可是她怕简熙年找碴儿,愣是没敢拍。
卫遥魂飞天外,没想简熙年勾着唇,负手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委托人的锦旗我们维特利就收下了,不过这案子是卫律师接手的,就让她跟你合影留念吧。”
“什……什么?合影?”卫遥倒退一步,感受到了来自简熙年的深深恶意。她无法想象自己和这面锦旗在一起合影会是个什么场面……
林阿姨抚了抚头发:“要的要的,来拍一张!简主任,你来帮我们拍!”
简熙年轻轻推着卫遥的肩膀,把她让到了落地玻璃窗前:“就在这里拍吧,视野好。”
卫遥羞愧得想咬舌自尽了,她咬牙切齿地对简熙年说:“我觉得应该不用拍照吧?”
简熙年把卫遥的窘迫看在眼里,挑着眉,促狭地笑:“真的不拍?你的实习期还没过吧,这合照可是能当成评分依据……”
“我拍!”
一想到实习分数,卫遥顿时视死如归地站在那儿,旁边站着林阿姨,两个人举着一面写着“感谢律师,救我狗命”的锦旗。
看着卫遥一脸吃瘪的神情,简熙年举着手机很想发笑。
林阿姨则一脸灿烂:“笑一笑啊,卫律师!”
卫遥心里呵呵,脸上绽出一个弧度。可当她发现简熙年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手机后,又立刻后悔了。
“简大BOSS,要不用我的手机?”
“咔嚓!”
简熙年不仅嘴皮子利索,手上动作也是快狠准,迅速按了快门。
他淡淡地“哦”一声:“稍后我会把照片发给你。”
还要把她的傻照留在他手机里?卫遥简直想含恨而死!她弱弱地问:“简大BOSS,你应该不会恶趣味拿这个照片制作表情包吧?”
简熙年一个眼风扫过去:“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卫遥脑海里乱糟糟的,还想说什么,林阿姨又扯了她袖子,略显犹豫地说:“卫律师,其实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个事情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
林阿姨叹气:“还是波特的事情,就在不久前,波特的未婚妻死掉了。”
卫遥啊了一声:“原来波特它,不是一只单身狗啊?”
林阿姨继续说:“波特小时候有一只情投意合的狗狗,叫贝迪,贝迪一岁半的时候和她的主人到了外地生活。今年贝迪发情了,她的主人就想着把她空运过来,让她和波特能在一块儿生小狗,没想到贝迪却在飞机上出了事。”
林阿姨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一只金毛巡回犬的大头照,浓眉大眼的,长得挺清秀。
“贝迪上飞机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可是它主人去接机的时候,却发现贝迪七窍流血,已经不行了。”
简熙年适时发问:“是有氧舱,还是无氧舱?”
“当时寄放的是有氧舱。我们估摸着,贝迪应该是因为身体无法适应高空环境而死。”
卫遥说:“那就让他们赔偿损失。”
“机场方面肯赔,但是只肯按照当时托运协议上写的,一斤200块钱来赔偿。”
“这也太欺负人了,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卫遥拍案而起,“林阿姨,波特未婚妻的这个案子,我接了!”
4
“卫律师,这些就是我们手头的所有证据资料了。”
两天后,卫遥见到了贝迪的主人,张倩,还有她的老公罗勇。
张倩两口子都是爱狗人士,因为没有生小孩,已经把贝迪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张倩还没有从强烈的冲击和悲伤中走出来。
罗勇给卫遥陈述了案件的情况。
“我们大概是在两年前饲养贝迪的,这是它的出生证和健康证。上飞机之前也都有检查身体,确认没有问题才和我们一起搭乘飞机的。”
卫遥问:“乘飞机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我们和贝迪是同一架飞机,但是分开不同的舱。据托运的工作人员说,贝迪坐的是有氧舱,我们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就把贝迪托付给他们了,没有想到,下了飞机后,见到的却是口吐鲜血的贝迪……”
除了乘坐飞机的细节外,罗勇说的和林清霞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本来就是一宗十分简单的托运合同纠纷。只不过托运的不是简单的货物,而是活体。
卫遥在记录本上详细地写下:活体赔偿范围,因为承载了人们具体的情感,而和其他东西有所不同。
“对于赔偿方面,你们有什么想法?”
张倩眼睛发红:“再多的钱,也不能让我的贝迪回来,可是他们太过分了。现在我不单单要他们赔偿,还要他们在报纸和网络上道歉,还贝迪一个公道。”
罗勇接着说:“事情发生后,我们和机场工作人员多次接洽沟通,都谈不拢。他们有他们的考虑,贝迪在他们眼里就和普通的拉杆箱没什么不同,所以我们更加无法接受了。”
卫遥看了一眼《托运协议》和背后的免责声明,皱眉:“可送贝迪上飞机的时候,你们签了确认书,确认过宠物上飞机有发生不测的可能性。”
张倩咬牙切齿地说:“如果知道会有不测,我怎么可能把贝迪送上去?他们说了要签告知书,我压根儿没看清楚是什么!在起飞之前,我也再三确认过安全才让贝迪去的。”
卫遥又记下了一句:证据对我方不利。
“你们手头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机场那边对贝迪造成了伤害吗?”
“我们就只有送贝迪上去的照片,还有贝迪吐血的照片,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机场也不肯给,说托运的录像都是要保密的。”罗勇忧心忡忡地说,“卫律师,我们这个官司,打赢的概率是多少?”
卫遥写完“证据薄弱”四个字后,合上本子,呼出一口气。
“我得把案子研究一下,才能给你们答复。”
两小时后,在卫遥的据理力争之下,诉讼事务部开了一次案件研讨会。
“第一,委托人签了免责条款知情书;第二,证据于我方不利;第三,证据薄弱。”简熙年揉着太阳穴,“这就是你对这个案子的笔记?”
卫遥声如蚊蚋:“怎么样,是不是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再怎么输,也有200块钱一斤的赔偿款啊。”
“简大BOSS……”卫遥沮丧地说,“这事儿我是真没底,我搜过了所有资料,国内没有这样的判例,没有可比性。还有就是机场方面态度很强硬,到现在都坚持他们是按照流程来托运的,只不过是因为狗的身体具有特殊性,承受不住高空压强才会导致丧命。这样的话,我们几乎毫无胜算。”
卫遥心里很明白,这个案子如果不能让机场方面意识到错误,而在媒体和报纸上做出道歉和相应的承诺,她就算是输掉了整场官司。
“你看过托运整个流程的录像了吗?”
卫遥摇头:“他们到现在都不肯提供,说要上了法庭才会提交给法官。”
简熙年勾唇,眼里有了一抹深意:“对方律师是想在庭上扔证据炸弹了……有趣。”
证据炸弹,简单来说,就是在法庭上才对对方公布的证据,往往这部分的证据具有极大的不可控性和影响力,所以在业界总是以“炸弹”来称呼,威力惊人。
都这么惊人了,居然还说有趣?卫遥抖了抖唇:“那我们是炸回去?”
简熙年没有回答她,反问:“听说罗勇夫妇把这件事挂在网上了?”
卫遥点头:“是有发布在网上,但反响不大,只在宠物爱好者的圈子里有点动静,其他的人好像也不怎么关注这块。”
简熙年用手叩了叩桌子,那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你刚刚有一点说对了,这事是一件国内托运宠物的新鲜事,要尽可能把影响扩大,一个是搜集对我方有利的证据,寻找托运时的目击证人,二是同时给机场施压,让他们尽快把托运的过程公布出来,接受外界监督。”
简熙年顿了顿,又说:“卫遥,现在证据对我方不利,我们得主动出击。”
什么“我们”,谁和他是“我们”?卫遥别扭地转过头,在心里嘀咕着。
那边简熙年仿佛能洞察一切事情似的,递了张便笺纸:“我这里有几个媒体和电视台记者的联系方式,你联系他们,让罗勇夫妇接受采访,只需要把事情的过程说出来,还原当时的情况就可以。”
卫遥讪讪地接过便笺纸:“这样真的会有用吗,如果事实真的和机场说的一样,所有的托运流程都没有问题,是贝迪的身体出了状况呢?”
简熙年用淡淡而疏离的口吻说:“其实,你有没有尝试让委托人解剖犬只?”
“简律师,那只狗对我们来说也许是个证物,但是对委托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女儿。这也太残忍了。”
“法律是冷的,有感情的是人。同样的,法条是死的,但人得找到活路。”简熙年冷静自持地说,“这是他们接近真相的唯一方法了。不搞清楚状况,就犹如在迷雾中行走,你自己都找不到方向,还怎么扳倒对方。难道他们不想知道贝迪是怎么死的?”
卫遥反问:“法律是冷的,有感情的是人,所以你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简熙年皱眉,紧紧盯着她:“你自己不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卫遥,你的同理心太强,太投入案子里了,你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你的委托人。不必要的感情,只会影响你对案件的判断力。”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只不过想着能不能用其他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简大律师,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无情。”卫遥头脑里乱哄哄的,想到什么就说了,说完才觉得后悔。
简熙年并没有卫遥想象中的生气,他一直把自己的气度和涵养控制得很好。
他徐徐地走出办公室,到门口时,转过身叮嘱她:“你已经是实习律师了,不能和在大学时候打辩论赛一样,每每都要和人对掐。办案子不是辩论赛,冷静、成熟,这是你的指导律师对你的最低要求。”
简熙年一走,卫遥蹲坐下来,他太冷酷严峻,没有一丁点感情讲,而且他这是……想起辩论赛的事了?
一想到这里,卫遥顿时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她发觉要和简熙年针锋相对,那简直没有丝毫胜算。
5
几天后,午休的时候,陈思榕悄悄把卫遥拉过去咬耳朵:“遥遥,听说最近上热搜的那宗案子,是你在代理?”
卫遥心事重重地点头。
两天前,她接受简熙年的建议,让罗勇夫妇接受采访。视频一挂上网络,就炸了锅。现代的新闻传播方式太迅疾,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她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呢。
陈思榕却跟打了鸡血一样:“行啊,遥遥,你这下子要出名啦!看来你那个部门也不是纯粹的冷宫嘛,还是有一点作用的,不像我们,整天不是跑部门,就是打材料,写意见书,烦都烦死了。”
“这哪儿好了?”卫遥差点没抱头痛哭起来,她没忘记自己指着简熙年说他冷血无情的事情,还估摸着自己办完这个案件大概就可以拿东西走人了。
要知道,最近她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得罪了顶头上司怎么办”“如何在职场中受欢迎”这些鸡汤文学,看到最后发觉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要让她去抱简熙年的大腿,说好话,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没办法,他们两人积怨太深,要握手言和是不可能了。但是和他对着干,她只有被吊打的份。
卫遥在维特利里如履薄冰,不过还好,简熙年平常就是个大忙人,如果不是提前预约基本都见不到他的人。
正这么想着,电话就响了。
是张倩打过来的。
她在那头说:“卫律师,我们的策略好像奏效了。机场那边又联系上我们,说是要重新面谈贝迪的事情,约见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6
卫遥接完电话就往机场赶,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
机场候机大厅的人神色匆匆,卫遥不疾不徐地坐下来,就看见前面有几个年轻女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也太帅了吧!”
“这比明星还帅吧?天哪,我有点走不动了!搭飞机能遇到他吗?”
这是明星接机?卫遥想绕过去,却被挡住,再抬起眼看,发觉不过是机场刚刚竖起了一块广告牌。
牌子上是一个穿着机场制服的男人,宽肩蜂腰,身量颀长。那人双手抱臂,笑得刚好露出八个牙齿,上面印着:机场最佳代言人,唐景林。
也许是上面的人确实太过好看,卫遥又多看了两眼,这时手机适时地响起来,张倩他们到了。
第一次面谈,地点选在机场的内宾会议室里。
对方来了三个人,带头的是公共安全部一名姓盛的经理,三十多岁,长得精致,保养得宜。
卫遥这边也坐着三人,依次是张倩、罗勇,还有她。
卫遥和对方交换了名片,谈判也就开始了。
盛经理捋着头发,端坐着说:“罗先生,张女士,针对你们不幸的遭遇,我们机场方面深表同情和遗憾,这事大家都不想发生,我们机场方面也再次检查过所有机器和流程,证实了这件事确实是个意外事故。我们理解你们对狗的感情,但是我们内部也有自己的规定和制度,对于这次的事故,我们经过协商后,愿意提高我们的赔偿标准,不再以200元每斤的价格支付。”
张倩拿纸巾揩鼻子,说:“不是一斤200元,那是多少钱?”
“可以提高到500元。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还有商讨的余地。”
张倩声音渐渐大起来,失控道:“一斤500元?菜市场卖猪肉,还能讨价还价?行啊,原来贝迪的尸体还能这么值钱,可我们要的不是钱,我们要给贝迪讨的是公道!贝迪那是七窍流血而死,你没看过它的尸体,它是惨死啊!”
说到最后,张倩失声痛苦,罗勇抱着她的肩膀:“倩倩,你冷静一点。”
盛经理不愧姓盛,也是盛气凌人的性格。
她掐着声音,态度强硬地说:“别装腔作势为了公道了,像你们这样讹人的,我们机场见得多了。我们这样坐下来商讨,是为了这件事情有个满意的结果,你们不满意也可以去法院起诉,可是我得告诉你们,到时赔偿的数额可没这么高!”
“让我来说吧。”卫遥转过头,“盛经理,我们今天来,谈的确实不是钱的问题。钱可以买回来生命吗?显然不能。我们现在的诉求只有两个,一个是把贝迪托运的所有视频公开,另外一个是,要机场公开道歉。”
“这绝不可能!”盛经理站起来,从鼻子里哼出声,“我们机场方面没有出错,是狗的身体问题,不可能对外道歉,你们要是这么想,我们决然没有谈判的余地!”
谈判陷入僵局,卫遥还没开口,有人推开了门,人未至,声音先到,是很醇厚的嗓音。
“不好意思,飞机起飞晚,来迟了。”
卫遥扬起脸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长腿,来人穿着机场制服,头上戴着的是机师的帽子,应该是刚从飞机上下来,风尘仆仆,但笑容灿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要去拍口香糖广告呢。
他走过来,摘下帽子,彬彬有礼:“你们好,我叫唐景林,现在已经被授权做这个案子的发言人,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提。”
那边卫遥已经收拾好文件,起身说:“盛经理,刚才我所说的两点,是谈判的基础。如果你们不认可,那么我觉得,我们没有再次谈论这件事的必要了。”
唐景林对卫遥所说的两点意见不解,颇有耐心地说:“刚刚谈到哪儿了,我们这边可以做出让步。”
“如果是你们刚才所说的让步,应该也没有多大意义。”卫遥摇头,不想做无谓的争论。她扬着手头的文件袋,“有什么事情,法庭见吧。”
唐景林皱眉,失望地说:“真要闹到这么僵?我们还是很有诚意的。”
“不必了,我们已经谈崩了。”
唐景林转过头:“盛姐,有话好好说。”
盛经理冷冷说:“他们就是不肯,我也没办法。”
“你们这样的条件,我们没法答应。”
唐景林被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看她们一人一句,吵得脑仁疼。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掉,作为发言人的他十分沮丧,就像还没开始考试呢,试卷就被人抽走一样。
“盛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这才刚来,他们就走了。”
盛经理推了推眼镜,口气强硬:“你不是也看见了,我们的条件,他们不同意。”
“还是这么端着?这样解决不了事情。”
唐景林其实是临危受命,昨天临时被机场方面授权过来当和事佬,原因无他,他长得人畜无害、老少通吃,无论男女老少,在他那副面孔前,几乎就没有不为之倾倒的。更别提他那灿烂的笑容和星幕一样的眼眸,只消看一眼,什么气都没了。
可今天,这些都不奏效了。
唐景林知道盛洁作为公共安全部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规矩和制度十分看重。也正因为她这么强硬,机场才会换了谈判的人,怕的就是把这事情搞砸,不好收场。
盛洁哼哼一声:“谁不知道他们在私底下搞的那些小动作,接受采访,不就是想要施压,让我们不得已答应他们的要求吗?”
唐景林揉着眉心:“盛姐,热搜那些我也看了,人家说的也没错,而且确实对我们造成困扰了。这热度一天不消下去,我们的形象就越负面,我们的损失也就越大。”
“那也不能让他们瞎闹……”
唐景林好说歹说才把盛洁给说服了,正想着下次的谈判时间,突然瞥见桌子上的一张名片。
“既然他们授权你来,我也不再掺和这事了。”盛洁顺手把名片递过去,“这是他们律师的名片,你收着吧。”
他拿起名片,有片刻的失神,怔忡地说:“卫……遥?” 简律师,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