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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在不知不觉中飘下,轻入薄翼形如小屑的雪花荡荡悠悠的从无边素白天空里源源不断的冒出,这雪花落在地上霎时不见踪影,一个接一片不知疲倦的落下仍是不见踪迹。
孟雪贞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衣服,冰凉凉一片。她看着天又看着远处凄黄的灯光,双脚站在冰凉的路上一会儿摆出个11,一会儿摆出个八。冰凉凉的,脚掌连着脚趾除了些微的疼和木,只有那脚跟还能感知到冰冷。
那人的脚上也不过是惯常穿的皮鞋,难道里面有别样乾坤?就不怕这凌晨夜里飘雪的冬日冻透肌骨?耳朵红了,脸颊红了,手是看不到的,萧北凤背对着她,莫不是在等人?她不敢多问,空气里除了凉还有愁。
事业上是暂败的状态,他必定是愁闷的。雪落的更密了,她不得不说:“你等谁呢。”
萧北凤没回答,回过头看她。他的眼睛忽闪着,右手拇指摸着鼻梁,他不戴眼镜,鼻梁自然圆润倾泄而下,耳朵更红了。
“不等谁。”他开口,吃过晚饭两个人就走路步行,直到天空飘雪。他停在街边暗处,她也就停在街边暗处,灯影里一闪而过的车看不见里面的人是男是女,总是男的更多一些。“这跟你没关系。”
这句话他说的不明不白,孟雪贞直觉他在说白天发生在自然之居的事情,关于萧太太和柳妈——争夺她,她是惶恐万分的。他不信萧北凤,也不敢信。晚饭抢着结账,如今站在这无人的街头,远处的酒店亮的刺眼,那梦她不要再做。
“我知道没关系。”她移动脚步,嘴巴挤出这句话。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也不错。”萧北凤迈着步往前走,“总算修成正果。”
胸腔里组织着一车的话,字字斟酌成可进可退又万无一失的语言。可她说不出口,望着他的红耳朵,他的手又看不见了。路边的梧桐树竟还挂着许多树叶,枯成干、瘪成皮、卷成圆的叶子挂在每一枝条的梢尖,像一只只的小灯笼,这枯萎的熄灭了的小灯笼。
孟雪贞又抢上前去付账,先付一个人的住宿钱,萧北凤不争不抢,她又付他的那一间房钱。二十二楼的高度,从上往下望地上的物件都变得渺小模糊,唯独那雪花变得清晰起来,窗子不能开,隔壁一丝动静全无。
“别担心,我不会失败。”分开时萧北凤是笑着说这句话的。
躺在床上临睡前她把手机放在身边,又默念了一边:不要再做那梦。
***
J市的初雪隔了一天才下,因此孟雪贞踏上J市土地时自觉比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要幸福。
初雪很急,鹅毛大的雪片扑簌簌落下来,半空里白茫茫一片,很快地上也白茫茫一片。隔着雪花帘幕,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这单薄的身影眼睛里露出迟疑的光,脚步止在孟雪贞眼前并不开口,只拿怯怯的眼睛看着她。
“你是来找我的吧。”孟雪贞率先发问。安馨苑近在眼前,许强来这里找过她,自然他的小-情-人也能找过来。
“嗯。”女孩儿的声音嗡嗡哼哼,又轻又柔,但这是因为怕和愧带来的轻和柔。
“你去看过他,那个赵雯珊我不敢找的。”女孩儿又说。
“为什么?”孟雪贞问。拉杆箱在白色世界里拖出两道黑迹,像旧时小孩儿冬日里流出的鼻涕。
女孩儿不说话。跟在她身边踏着步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孟雪贞觉得自己刻薄了,推己及人的话她也并不能站在制高点上俯视身旁的女孩儿,小几岁的年纪遇到那样成熟炙热的男人,她沦陷了难道只是她的错?自然她也有错,可她现在来找自己了。
“他不知道我来找你的。”女孩儿说,又顿悟似的问:“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女孩儿拿眼睛上下溜着孟雪贞,“他说你是他朋友的女朋友。”
“真好。”末了感叹。
“不好。”孟雪贞回答。两个人进到楼里,等在电梯前。许多带雪的脚印化在地上新铺的红色地摊上,氤红一片更显的那红色鲜艳。
“叫我孟雪贞就可以。”逼仄的电梯里还有五六个人,剩下的话只能等到没人的时候说出口。
“他对你很好吗?”开门的时候孟雪贞问。她没听到女孩儿说话,感受到点头的举动。
“可他有老婆,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说他不爱她。”女孩儿急忙回答。
“那他爱你唠。”说完她也不看女孩儿,也不管她坐不坐,自顾收拾拉杆箱里的东西。
“嗯。”又是点头的举动。“他说他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起错了。”女孩儿说着笑起来,“他说我是她的冯程程。”
孟雪贞错愕的看着女孩儿。她那藏在胸腔里一车的话重新整合成许多许多的言语,她坐在沙发上,示意对方坐在身边,泡一壶儿热茶,就让她讲些什么对这个女孩儿说。
“那冯程程为什么过来找我?”她问出第一句话,然后不等回答又说出最后一句话:“若你迟疑,就去见见这个男人的真实。”
“什么真实。”
“当然是做他的女人该做的事情,不妨先从床-上开始。”
她很早就想过:要打破一个人恐惧的梦,劝他她退后不如劝他她前进。
***
葛老二要来J市耍几天的事情酝酿了许久,却是瞬间定下来。孟雪贞望着手机上收到的信息,正编辑着一段回应信息就又收到葛老二下这个决定的心路历程:他说夏天就想来看看,又说秋天时也要过来,如今冬日临近年关本不想来,但恰好大毛动个手术在J市,他也是才知道,因此来J市是一定成行了。
她问大毛的病。葛老二回的快速:胃部切除手术。她再问大毛住院的地方,葛老二迟迟不回复。她没强求,问出来去不去又是个麻烦事。来去都是葛老二的自由,只是如今他把要过来的消息告诉了她,免不了到时候要请他吃顿饭款待,可秦翔……她还是把这些告诉秦翔,由秦翔定夺才好。
大雪过后的城市仿佛犄角旮旯都披上了异样视角,充满新奇,人们也多了许多娱乐和话题。孟雪贞出门的时候楼下一位大妈正在往地上放纸壳,她躲在一边走,那大妈立马开口尖叫:“仔细滑倒啦!”她看脚下,果然地面上薄薄的积雪下结着一层冰,底面带纹路防滑的鞋子踩在上面仍是战战兢兢。
她从纸壳上踩过去,阳光热辣辣照耀着。昨天打过电话,孟父孟母哥嫂小侄子才从老家回来,今年过年全家是要在城里过的,村里亲戚邻居都打好招呼款待了几次酒席,因此孟家宅院仍有人时时照拂,老家也下了大雪,孟父说积雪三寸厚,三寸厚的初雪孟雪贞有点怀疑孟父夸张,但不知为何却突然生出回老家过年的想法。这想法只一瞬,她知道这不可能,因此也就没细想情节,今天她是要去见蒋小文。
孟雪贞不知道这些时间蒋小文发生了什么故事,总之在小文说出要去国外支教的时候她本能的是想劝阻的,一个女人因为一段感情一个男人而做出的选择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在意的终会在意,不在意也无需远离。她想规劝蒋小文,趁着雪后第一天的好时光她要尽自己的努力。
地点约在翠湖居。白雪和艳阳使这座城市越发清晰透明,也更加泾渭分明,明处是亮的、白的,发光;暗处是静的、黑的、发沉。蒋小文背着包,包带从肩膀到腰部两条线把她分割成三块,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头上带着毛绒护耳大帽,宽裤肥衣平底棉靴,远远看去年轻了几岁。她又不老,只不过跟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起不是显年轻就是显老,颇尴尬的对比。
“还是这里舒服。”蒋小文进门就说。
三楼的包间来过几次,孟雪贞也有这种感觉,不过让她感触改变最大的是秦二爷的态度。
“这里没人打扰,当然舒服。”她说。
“我年后才去,现在找你出来是怕你到时候忙起来没时间陪我玩,你是冬天的生日?”蒋小文问。
孟雪贞点点头,也才想到生日的事情。她想起了一双鞋和一套茶具。李勤果然大嘴巴,事情讲给小刘,她也就能知晓个大概。
“我到时候没办法给你过生日。所以今天这顿我请客!”蒋小文说着笑起来。
礼物总还是有的,饭后两个人跑到大厦买东西。丰禾大厦仍叫丰禾大厦,一年的时间,昔日不足十层的老旧大楼原地大变脸,二十四层的高度,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装饰,在这繁华地带越发的相得益彰。大厦里人不多,商家入住也不齐全,到处都是帷幔布条,去年孟雪贞来的时候正值拆迁末尾,如今已是新开伊始,这种缘分使得她对这座大厦感到格外亲切。
“你不知道?这是你男人二叔的产业,你竟然不知道?”蒋小文好奇的问。
这她是知道的。还是“唔唔”两声作答。
“我告诉你件事情——那个赵雯珊可亏大了!小孟你不知道,她为了讨好秦家拿出医院的一半份额低价转给秦二爷,秦二爷接手了。”
“奥奥。”她又发出两声作答。
“也不知怎么弄的,反正现在你看这丰禾大厦建起来了,还拐了另一处倾光大厦在手,倾光大厦你知道吧?”
“嗯。”孟雪贞自觉不该打扰蒋小文的讲述热情,便又说:“听说也是赵家的产业。”
“是的。”蒋小文挎着一件红色小提包左右比划,感叹的说:“反正赵家亏大发唠。”
怪不得小丽说赵先生累的很。她看着那包在眼前晃又在身上晃,问:“那永蓝医院的一半份额呢?”
“鬼知道。反正不在秦二爷手里,——也不在赵家手里。”说着蒋小文结了账,把包推在孟雪贞怀里。
她抓着包紧紧的搂在怀里,望着走去另一家店铺的蒋小文,启口说:“小文你试试新选择吧。”
***
J市的初雪融化最后的零星雪末时,孟雪贞见到过秦翔一次。她看着秦翔来去匆匆,身边的被子温了又凉,没能有机会告诉秦翔关于葛老二要来J市的事情。
纵使她整日在家抱着几本资料书“闭门造车”,也还是在搜查资料时看到B公司的一些尖锐报道。
新产品投放至今在扩大招商和生产的当口竟然带有致命的缺点,缺点被披露出来,评论和后续观察一篇接着一篇,如果孟雪贞是专业人员就会发展这里面的连贯性和逻辑性。她看不出这些,却也从对B公司的领导层见诸报端的称呼提及上看出些蛛丝马迹:大概现在是西风压倒了东方。彻底性压倒。
上市计划难行。她看到视频上的赵雯珊站到穆总身边依稀如昨,穆总是“衣带渐宽”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双面间谍”这四个字。我自岿然不动自是做起来困难重重,能在商业战斗中左右逢源的女人……
孟雪贞不敢多想,她给秦翔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了又挂断。晓得秦翔在忙,便一个人去超市买了许多菜蔬。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打算晚饭要在家做一顿丰盛美食。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初雪化尽,更显冰冷。路上的行人不是行色匆匆就是裹衣低行,躲在屋里车里的人出来又进去,贪玩的孩子们也不见身影。寒冷致使这座城市的人爱上安静与宅居,正午前的时刻孟雪贞提着食材刚回到屋里,手机就发出一声消息提示音。
“贞,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会占用你晚上的时间。你马上来世锦豪园B区5栋1101,我有礼物送给你。”
信息是通过QQ发过来的。这个萧落花的账号孟雪贞注意过是有许久时间呈现灰色状态,萧北凤是不登陆在线的,难道屏蔽了她?她仔细查看着,这才发现签名刚刚更新过,“此生无恨必达成”改成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她震惊了,看到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仍是停留在很久之前的对于财务知识讨论上,又忙忙点进他的空间去看最上面的说说:第二十三年。
仍是第二十三年。
她仔细反复来回的看了几遍。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给秦翔再一次打电话,先是熟悉的铃声响起,过了十几秒才被接通——是赵雯珊!赵雯珊没有说话,只是有人分明喊了赵雯珊的名字;又不是秦翔的声音:那接电话的人竟然喊赵雯珊来接她打给秦翔的电话!
“马上”又是怎样快的速度呢?孟雪贞闷坐半刻钟在穿衣镜前来回走一遍,她瞟着眼睛看镜子里的人儿。一番装扮后便直奔世锦豪园。 不曾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