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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给大家读一下我新写的稿子。我要拿到班里读。”

　　林修宇拿着一张稿纸在寝室里说。

　　“又是诗？”叶凡问。

　　“不，这次是散文，听好了。”

　　林修宇说着读了起来。

　　“大学里最难忘的，是外面气温突变，转眼下起暴雨。几个人在寝室里依偎取暖，听着雨水哗啦啦的声音，窗户被打得啪啪响，然后心里惬意地想——淋死没回来的那个二货。”

　　刚读完，我就浑身湿透地推开门进了寝室。

　　“哈哈哈……”

　　几人瞬间笑得满地打滚。

　　“我还写了一个笑话，给你们读一下，这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他翻出一个笔记本，“我跟电影剧组的时候，遇到一个导演。那名导演曾经考了几年的上海戏剧学院没考上，拍电影的时候就发誓，只要上戏的学生来面试，就让他上不了戏。”

　　“哈哈哈……”

　　寝室几人再次在地上翻滚起来。

　　那块围绕在我身前的镜面玻璃，“咯啦”一声，又起了一丝裂纹。这些笑声涌进我的脑海，直达我的心脏，我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我知道，我正在逐渐逃离囚禁身心的牢笼。

　　囚禁我的，不是林诗琪，一直都是我自己。我太软弱，才会将自己封锁在黑暗阴影中，唯恐再受到一点伤害。

　　“那个……”叶凡忽然说，“从刚才开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什么声音。”

　　林修宇说着走到阳台前，打开了窗户。

　　一瞬间，风雨声和楼下一个叫喊声一起涌进来：“呆子小羽！你给我下来！”

　　我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脏猛地一颤，眼眶立刻红了。

　　我没有去阳台处看，就不由自主地跑了出去，像是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等我跑到楼下，迎着满面风雨，站到唐菲菲面前时，“咯嚓”一声，那块将我和外界隔开的镜面玻璃，终于完全碎掉了。

　　碎片一块块变成粉末，随风飘去。

　　唐菲菲站在一棵树下，一只手打着把透明雨伞，一只手叉着腰，怒气冲冲的样子。等我出现时，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着我，每天都见不到你！”唐菲菲鼓起了嘴，质问我。

　　我看着她的样子，对她说出了这些天里的第一句话：“你的裙子……穿太短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声音大得像是要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周围来往着不少打伞的学生，纷纷看过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毛衣，下身却是淡红色短裙，我还是忍不住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少？”

　　我的确是在关心她，但更多的是，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我想穿漂亮点不行吗？”她眼眶忽然红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难道是某人大喜的日子？”

　　“差不多，今天是我的生日！”

　　她又喊了起来。

　　“好好好……”我有些尴尬，因为我这时候两手空空，也没有礼物能送，“你先回宿舍，给我一点时间，我给你准备礼物。”

　　唐菲菲忽然伸出手背，抹了抹鼻子，像是感冒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今天只要一个礼物。”

　　“什么？”

　　“你的一个……”

　　我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你觉得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忽然间笑脸嫣然。

　　“啊？”

　　“你听到了。”

　　她还是一副绝不重复的样子。

　　“我的一个……一个……”

　　我支支吾吾着，半天说不出来。

　　她气得伸手打了下我的胳膊：“你的一个回答！”

　　“回答什么？”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到底……”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喜、不、喜、欢、我！”

　　我听完，呆愣在地。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她在女生厕所门口伸手抓住我：“喂，同学，你真的要进去吗？”

　　“这不是男生厕所吗？”

　　“拜托，这位同学，你不认识杨玉环也就罢了，连男女标志都分不清了吗？”她指着墙上穿裙子的女性标志。】

　　她热情洋溢地跟我说话，蹦跳着走路，眼中发着光地看我，甚至还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

　　唐菲菲作为“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院长，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喜欢上自己。

　　她说出口的五个字，每一个字都比前一个字的声音大。我知道，她是在让自己鼓足勇气，让自己不要犹豫。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曾出现在我身上的，渺小感。

　　恍惚间，我看到她变成了自己的模样，而自己，则是林诗琪的模样。

　　我感到自己无法拒绝她，那样的话，我对她，和林诗琪对我有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的我又无法接受她。

　　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竟同时闪现过楚楚学姐、孙子钧、江茴的身影……甚至还有夏双双笑起来的酒窝、许钟灵的温柔娴静。

　　我从来没有想过占有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么，我对她们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或许就像我不愿意去理解林诗琪的拒绝一样，唐菲菲也一定不愿理解我的拒绝。她只会感到，自己被对方否定，被那么在乎的人，一伸手，推入了万丈深渊。

　　唐菲菲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中正燃烧着热情之火，如果我说出那三个字，她眼中的火焰，将会不复存在……

　　虽然是站在秋季的风雨下，我的脸和心，却比在夏天的烈阳下更加滚烫。

　　我像被架在一个火炉上炙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以……不说吗？”我终于开口。

　　“不、可、以！”

　　她还是气鼓鼓的模样。

　　唐菲菲现在已经很女生，我还是会想起初见她时那种假小子的感觉。那时的她总是带着一脸坏笑的神情，这也是她的魅力所在。

　　像她这样的女孩，有那么多人喜欢，为什么，唯独向我走近……我的胸口，终于再次变得沉甸甸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被林诗琪拒绝的沉重、对孙子钧满含歉意的沉重、以及，即将伤害到唐菲菲的沉重……我的心脏，快要被压垮了。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和江茴对话的场景。

　　【“喜欢的本质，是什么？”我问。

　　“认可与被认可。”她说着，伸手按着胸口。】

　　一阵风吹来，这句回答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我感受着风穿透自己的身体，有树叶落下，飘落在我的肩头。我终于明白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笑着说：“菲菲对于我，就像是阳光对于植物，没有你，我无法生存。”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需要，将自己的内心表露出来就好。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眶愈发地红了。

　　“把你的袖子给我。”

　　她忽然说。

　　“做、做什么？”

　　“说了要你给我……”她突然拽起我的手臂，在自己的眼前一抹，“都怪你，把我说哭了。”

　　我感到袖子上的凉意，忽然间，眼中涌出泪来。

　　“呆子你……你哭什么……”

　　她连忙伸手抹我的眼泪。

　　我挡开她的手，心里痛得喘不过气。

　　菲菲，对不起……接下来，恐怕就是一场告别……

　　“所以……如果你问我，是否喜欢你。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眼泪，却克制不住颤抖的嘴唇。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句话说出口，我还有没有机会和她像以前一样。

　　如果失败了，我们很可能就此分别，永不回头。

　　“菲菲……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吗？”

　　我的眼中，逐渐亮起了光，那是一种温柔的光。

　　我知道，自己正将她推向悬崖，但我同样在悬崖下方伸着双手等她落下，以免让她受伤。

　　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喜欢，只是对一个人的好感，而爱，则是你为这个好感负担起的责任。”我说着，继续问道，“如果我问你，你是喜欢我，还是爱我……你会怎么回答？”

　　“我……”

　　她红唇轻启，犹豫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我已经将她的内心封锁了。

　　此刻的她，能够轻易地说出喜欢，却无法说出“爱”。因为，我们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所以，如果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的回答和你是一样的。”

　　我希望她能听明白，然后醒悟过来：她对我只是一种朋友间的好感。

　　对不起……唐菲菲，你一定要理解我的意思……

　　我在心中低语。

　　她凝视了我半晌，眼中的热情之火忽然缓缓褪去。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不，不对……

　　她似乎明白了我在悬崖下伸出的双手，是一个陷阱。

　　“你的意思是……喜欢，但，不爱。”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伤感和坚定。

　　她竟已打破了封锁。

　　我身子一颤，犹如坠入无底深渊。

　　“小羽……你真的，太让我伤心了……”

　　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啪”的一声，雨伞跌落地面，她转身冒着风雨跑了出去。

　　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流出了眼泪。那曾经燃烧的热情之火，像被人掐掉了烛芯，瞬间熄灭。

　　我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眼泪大片大片地涌了出来。

　　我想跑上前，甚至伸出双手……可是我无法做到……

　　和江茴的对话中，我无数次想到唐菲菲，我惧怕自己的突然远离会伤害到她。

　　我想看到她眼中的热情，想看到她活泼的身姿，想看到她吐舌头扮的鬼脸……可是，我无法爱上她。

　　我的心，早在林诗琪推开手中雨伞的刹那，被封印了。我已经失去了喜欢人的能力。

　　我望着唐菲菲跑去的身影，身子像是冷得发抖。我知道，曾经映照着我的炽热阳光，永远地消失了。

　　原来，我才是那个反派……在“现实”的剧本里，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曾经对林诗琪产生的梦魇，转眼到了我自己的身上。我可以逃避林诗琪，可是，我如何逃避自己……

　　那块将我和外界隔开的玻璃破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内心深处，起了一层厚厚的茧。 我只是不想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