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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漆黑的天空下，我不断醒来。

　　但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我努力眨着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我终于明白，那个世界，不再向我打开了。我已经失去了进入那个世界的机会。

　　面对现实，我只能感受到冰冷和压抑，以及来自心灵上的痛苦折磨。如果无法进入那个世界，我连逃避的能力都没有。

　　这些天，我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是被灼烧着。

　　我必须忍受来自内心深处的苦苦煎熬。

　　她的话，她推开我手中雨伞的模样，不断地刺痛着我。

　　我的耳膜在不停地颤动，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有时我会梦到自己从悬崖上跌落，接着掉进一片大海，海水进入我的耳朵、鼻孔、嘴巴……我难以呼吸，最后尖叫着醒来。

　　有时我也会大颗大颗地落着泪，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不停地抽噎哭泣。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再正常些。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那不断穿透心脏的利剑。

　　每天早晨从床上醒来，痛苦在清醒下都会变得更加具体。我不敢睁开眼睛，却又没有勇气重回噩梦。我的灵魂像是在身体之外漂浮着，每天的存在都如此虚无。

　　有时我感到自己是不是发烧了，甚至期待自己能生一场大病。把自己病晕过去，或许就感受不到心底的疼痛。

　　无论穿多厚的衣服，我的身子都会隐隐有些发抖。

　　这天下午，我带着篮球走出宿舍，想让自己在运动中摆脱那些记忆。

　　而此时秋季渐深，一走出宿舍，那股透骨的寒意就直穿心底，像是整个身子都被灌进了冰水。

　　我不敢面对孙子钧和唐菲菲等人，但离开了她们，我就像一株缺失了养分的植物，逐渐枯萎。

　　阳光和雨露都不再降临，我唯有期盼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面对这一切。

　　操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我一个人在篮球场跑动、跳跃、投篮。

　　在投球时，我的耳边响起了唐菲菲的加油声。

　　我已经远离了唐菲菲……

　　想到这，我放下篮球，蹲在地上，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停了一会儿，我用力捶了捶胸口，想让心中因难过产生的疼痛感消失。

　　那疼痛感并带着一股灼烧，像是要把我的整个心房烧空。

　　无论外面的温度有多低，风有多大，我的心脏都像是在火炉中炙烤着。

　　我用力地捶着，到最后已经一只手撑着地面，“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我鼻子发酸，使劲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实在不想再这样懦弱下去了……

　　“你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冷淡。

　　我抬头，孙子钧正抱着双臂站在前方，身子斜靠在篮球架的柱子上。

　　她不再是长发的模样，而是扎了一条黑色辫子，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牛仔外套，显得异常潇洒帅气。

　　我怔怔地瞧着她，像是在做梦。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心底就涌出一股力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这还是我那个，在篮球赛上盖过对方帽的徒弟么？”

　　她冷冷地说。

　　我一时间愣住了。

　　她的冷言冷语，减轻了心里的那股灼烧感，像是一块烙铁被泼上了冰水。

　　“我只是……打篮球有些累了。”

　　我缓缓站起身，将目光转向别处，怕她看到我眼神中的痛苦。

　　“傻子也能看出来吧。”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看出来我打球累了，还是别的，但我尽量认为是前者。

　　我捡起篮球：“那……我先走了。”

　　没等她说话，我就逃也似的转身，准备离开篮球场。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孙子钧的声音平淡下来：“但是你这样下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我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向她。

　　我想告诉她，此时此刻，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赶走心中那瘟疫般的伤痛。所有人都可以平心静气地看着我，耐心地教导我，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只有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那种疼痛感都不会消失！

　　但接着，我就看到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悲悯。像是看到一只在空中飞行的大雁，忽然间折断了翅膀。

　　我闭上嘴巴，低下头。

　　“砰”的一声，将手中的篮球重重地砸向地面，向场外走去。

　　我终于变成了，自己所讨厌的人。

　　楚楚学姐给予我的那点光亮，在忽明忽暗中，终于熄灭了……

　　心底涌出的力量消失后，那股黑暗重新重重压下。

　　走出操场时，我的大脑起了一阵蜂鸣声。

　　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眼中的悲悯像是一种侮辱，像是承认了自己的懦弱。

　　但孙子钧绝对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是想帮助我。

　　我不该这样的……

　　我停下脚步，站立当地。

　　我应该回去向她道歉……不，我必须向她道歉。

　　我转身跑了回去，想立刻见到她。

　　等我重新跑进篮球场，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篮球孤零零地待在地上。

　　我的心中涌出一种失去的感觉，或许，我从此失去了一个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

　　我感到一种异样的难过。和面对林诗琪的难过不同，林诗琪对我而言，是一个喜欢过很久的女生拒绝了自己的喜欢。而孙子钧，则像是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我在她面前做出了错误的举动，很可能令她对自己心灰意冷，于是我会感到难过。

　　这种难过带着无尽的歉意，我想要道歉，想要悔改。

　　我想起《灌篮高手》中，三井寿哭着跪倒在地，对教练说：“安西教练，我好想打篮球……”

　　我在她面前摔下篮球，就像是抛弃了她曾经教我的东西，抛弃了她曾经的付出。我愈发地伤心起来。

　　也就在这时，我对林诗琪的感觉，冲淡了一些。

　　我捡起篮球，不断地运球、投球……直到自己筋疲力尽，躺倒在地。

　　过了不知多久，正在我想要起身的时候，眼前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一个人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你知道，打篮球的本质是什么？”

　　她轻轻地说道。

　　我蓦然抬头，一个女生站在我的左前方，挡住了逐渐昏黄的日光。

　　“本质？”

　　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却只是点了点头。因为阳光正在她的身后，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我坐起身：“本质上……是运动。”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一边打球的男生。

　　那几个男生大汗淋漓，正在进行3对3的比赛。其中一个男生进了球，队友们立刻吹起了口哨，他高兴地大笑。

　　“是获得快乐。”她说，“打篮球是获得快乐的一种方式。”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但我对她竟没有丝毫陌生感。即使是热情洋溢的唐菲菲，我刚碰见时也是张口结舌，满面尴尬。

　　她的话令我想了解更多，于是我问：“上学的本质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依旧是看着我：“对于你而言，是什么？”

　　“痛苦和折磨。”

　　我不假思索。

　　她似乎笑了一下：“对你而言，上学的本质，是规则和要求。”

　　我的心神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像是多年未想通的问题，有人一股脑告诉了我，并且没有丝毫犹豫。

　　我像一个苦苦思索人生答案的学生，每天在一面透明玻璃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各种问题。

　　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女孩，她不由分说，伸手将答案贴在了玻璃上，我的眼前立刻模糊一片。

　　答案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像糊住了我的双眼。她告诉我的信息简单而透彻，我的大脑却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解析出来，接着心神一片畅然。

　　“如果这件事让你不快乐，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她看了看篮球。

　　“那……快乐有本质吗？”

　　“快乐是人类活着的根本，也是人类和机械最本质的区别。”

　　她缓缓说出这句话。

　　我心里吃了一惊，我已经无法相信她是站在我面前的，活生生的人。

　　我犹豫着，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喜欢的本质，是什么？”

　　“认可与被认可。”她说着，伸手按着胸口，“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太多的话……”

　　原来……被拒绝就是被喜欢的人否定，因此会感到自己异常渺小，一无是处。

　　“林诗琪……”

　　我不由得念出她的名字。

　　被那么喜欢的人否定……自然是痛苦的。

　　我看她手按胸口的样子，有些紧张：“你的心脏……有问题？”

　　“嗯……我病了很久，刚来学校。”

　　她说着伸出了手，想拉起我。

　　我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因为长时间的生病，我比常人更容易感受到活着。”她冲我笑了笑，丝毫没有提到生病的紧张感，像是对医院一类的东西见怪不怪了。

　　也就在这时，我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是唯一一个，我注意不到穿什么衣服、头发长短、个子高低的女孩。因为我只注意到了她的眼睛。

　　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间，我的身子进入了一片冰雪荒原。

　　我在荒原中走着，感受不到丝毫寒冷。这里明明接近一片空白，我却感受不到迷茫、无趣、孤独，似乎世界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课本、没有书桌、没有金钱、没有楼宇……没有现实中能够看到的一切。甚至没有情绪和欲望，没有痛不欲生，亦没有欣喜若狂。

　　接着我发现，连我自身也不存在。

　　只有空。

　　不是虚无，亦不是虚空。

　　我突然想到了那句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感到内心深处那颗已是黑暗掩盖的月球，正逐渐被一片洁白所包裹。

　　内心的黑暗逐渐被封印，长久飘荡的灵魂缓缓回归体内。

　　我退后一步，心神从她的眼睛中脱离出来。

　　“你好，我叫江茴。”

　　她笑着看我，伸出了手。

　　我怔怔地瞧着她。

　　不，我是见过她的……我醒悟到。开学报道的那天，我分明进入过那片冰雪荒原。

　　过了半晌，我终于说：“我叫……乔羽。”

　　后来，我称那双眼睛为，冰雪双瞳。 我只是不想成为自己不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