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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时光

　　20亿个神仙降临了地球，他们大多是穿着再入膜坠入大气层的，那段时间，天空中缤纷的彩雨在白天都能看到。这些神仙着陆后，分散进入了人类社会的15亿个家庭中。由于得到了神仙的科技资料，人们都对未来充满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希冀和憧憬，似乎人类在一夜之间就能进入世世代代梦想中的天堂。在这种心情下，每个家庭都真诚地欢迎神仙的到来。

　　这天，秋生一家同村里的其他乡亲一起，早早地等在村口，迎接分配到本村的神仙。

　　“今儿个的天真是个晴啊！”玉莲兴奋地说。

　　她的这种感觉并非完全是心情使然，因为那布满天空的外星飞船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天空重新变得空旷开阔起来。人类一直没有机会登上那些飞船中的任何一艘，神仙对地球人的这种愿望不持异议，但飞船自己不允许，对于人类发射的那些接近它们的简陋原始的探测器，它们不理不睬，紧闭舱门。当最后一批神仙跃入地球大气层后，两万多艘飞船同时飞离了地球同步轨道，但它们并没有走远，在小行星带飘浮着。这些飞船虽然陈旧不堪，但古老的程序仍在运行，它们唯一的终极使命就是为神仙服务，因而不可能远离神仙，当后者需要时，它们会招之即来的。

　　乡里的两辆大客车很快开来，送来了分配到西岑村的106名神仙。秋生和玉莲很快领到了分配给本家的那个神仙，两口子亲热地挽着神仙的胳膊，秋生爹和兵兵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朝家走去。

　　“老爷子，哦，神仙爷子，”玉莲把脸贴在神仙的肩上，灿烂地笑着说，“听说，你们送的那些技术，马上就能让我们按需分配，什么都不要钱，去商店拿就行了。”

　　神仙笑着冲她点点满是白发的头，用还很生硬的汉语说：“是的，其实，按需分配只是满足了一个文明最基本的需要，我们的技术将给你们带来的生活，其富裕和舒适，是你完全想象不出来的。”

　　玉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用不用，按需分配就成了，我就满足了，嘻嘻！”

　　“嗯！”秋生爹在后面重重地点点头。

　　“我们还能像您那样长生不老？”秋生问。

　　“我们并不能长生不老，只是比你们活得长些而已，现在不是都老了吗？其实人要活过3 000岁，感觉和死了也差不多，对一个文明来说，个体太长寿是致命的危险。”

　　“哦，不用3 000岁，300岁就成啊！”秋生爹也像玉莲一样笑得合不上嘴，“想想，那样的话我现在还是个小伙儿，说不定还能……呵呵呵呵。”

　　这天，村里像过大年一样，家家都张罗了丰盛的宴席为神仙接风，秋生家也不例外。秋生爹很快让老花雕灌得有三分迷糊了，他冲神仙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行！能造出这所有的活物来，神仙啊！”

　　神仙也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醒，他冲秋生爹摆摆手，“不，不是神，是科学。生物科学发展到一定层次，就能像制造机器一样制造出生命来。”

　　“话虽这么说，可在我们眼里，你们还是跟下凡的神仙没两样啊。”

　　神仙摇摇头，“神应该是不会出错的，但我们，在创世过程中错误不断。”

　　“你们造我们时还出过错儿？”玉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因为在她的想象里，创造万千生灵就像她八年前生兵兵一样，是出不得错的。

　　“出过很多，以较近的来说，由于创世软件对环境判断的某些失误，地球上出现了像恐龙这类体积大而适应性差的动物，后来为了你们的进化，只好又把它们抹掉。再说更近的事：自古爱琴海文明消亡后，创世软件认为已经成功地创建了地球文明，就再也没有对人类的进程进行监视和微调，就像把一个上好了发条的钟表扔在那里任它自己走动，这就出现了更多的错。比如，应该让古希腊文明充分地独立发展，马其顿的征服，还有后来罗马的征服都应被制止，虽然这两个力量都不是希腊文明的对立面而是其继承者，但希腊文明的发展方向被改变了……”

　　秋生家没人能听懂这番话，但都很敬畏地探头恭听。

　　“再到后来，地球上出现了汉朝和古罗马两大力量，与前面提到的古希腊文明相反，不应该让这两大力量在相互隔绝的状态下发展，而应该让它们充分接触……”

　　“你说的汉朝，是刘邦的汉朝吧？”秋生爹终于抓住了自己知道的一点儿，“那古罗马？”

　　“好像是那时洋人的一个大国，也很大的。”秋生试着解释道。

　　秋生爹不解地问：“什么？洋人在清朝来了就把我们收拾成那样儿，你还让他们早在汉朝就同我们见面？！”

　　神仙笑着说：“不不不，那时，汉朝的军事力量绝不比古罗马差。”

　　“那也很糟，这两强相遇要打起来，可是大仗，血流成河啊！”

　　神仙点点头，伸了筷子去夹红烧肉，“有可能，但东西方两大文明将碰撞出灿烂的火花，会将人类大大向前推进一步……唉，要是避免那些错误的话，地球人现在可能已经移民火星，你们的恒星际探测器已越过天狼星了。”

　　秋生爹举起酒碗敬佩地说：“说神仙们在摇篮里把科学忘了，其实你们还是很有学问的嘛。”

　　“为了在摇篮中过得舒适，还是需要知道一些哲学艺术历史之类的，只是些常识而已，算不得什么学问。现在地球上的很多学者，思想都比我们深刻得多。”

　　…………

　　神仙文明进入人类社会的最初一段时间，是神仙们的黄金时光，那时，他们与人类家庭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回到了神仙文明的童年时代，融入那早已被他们忘却的家庭温暖之中。对于他们那漫长的一生来说，这应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秋生家的神仙，在这个秀美的小村过着宁静的田园生活，每天到竹林环绕的池塘中钓钓鱼，同村里的老人聊聊天下下棋，其乐融融。但他最大的爱好是看戏，有戏班子到村里或镇里时，他场场不误。神仙最爱看的是《梁祝》，看一场不够，竟跟着那个戏班子走了一百多里地，连看了好几场。后来秋生从镇子里为他买回一张这场戏的DVD，他就一遍遍放着看，后来也能哼几句像模像样的黄梅戏了。

　　有天玉莲发现了一个秘密，她悄悄地对秋生和公公说：“你们知道吗，神仙爷子每看完戏，总是从里面口袋掏出一个小片片看，边看边哼曲儿。我刚才偷看了一眼，那是张照片，上面有个好漂亮的姑娘耶！”

　　傍晚，神仙又放了一遍《梁祝》，掏出那张美人像边看边哼起来，秋生爹悄悄凑过去问：“神仙爷子啊，你那是……从前的相好儿？”

　　神仙吓了一跳，赶紧把照片塞进怀里，对秋生爹露出孩子般的笑：“呵呵，是是是，她是我2 000多年前的爱。”

　　在旁边偷听的玉莲撇了撇嘴，还“2 000多年前的爱”呢，这么大岁数了，真酸得慌。

　　秋生爹本想看看那张照片，但看到神仙护得那么紧，也不好意思强要，只能听着神仙的回忆。

　　“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她是极少数没有在机器摇篮中沉沦的人，发起了一次宏伟的探险航行，要航行到宇宙的尽头。哦，这你不用细想，很难搞明白的……她期望用这次航行唤醒机器摇篮中的神仙文明，当然，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她让我同去，但我不敢，那无边无际的宇宙荒漠吓住了我，那可是200亿光年的漫漫长程啊！她就自己去了。在以后的2 000多年里，我对她的思念从来就没间断过啊。”

　　“200亿光年？照你以前说的，就是光要走200亿年？！乖乖，那也太远了，这可是生离死别啊。神仙爷子，你就死了那份心思吧，再见不着她的面儿啰。”

　　神仙点点头，长叹一声。

　　“不过嘛，她现在也有你这岁数了吧。”

　　神仙从沉思中醒过来，摇摇头，“哦，不不不，这么远的航程，那艘探险飞船会无限贴近光速航行，她应该还很年轻，老的是我……宇宙啊，你真不知道它有多大，你们所谓的沧海桑田、天长地久，不过是时空中的一粒沙啊……话说回来，你感觉不到这些，有时候还真是一种幸运呢！” 刘慈欣少年科幻科学小说系列第二辑 赡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