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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日本老兵

　　在地下待久了，张凯已经分辨不出那是阳光还是灯光了。

　　但是他必须知道，那是灯光还是阳光。因为阳光是他的希望，而灯光弄不好就是他的末日了。

　　亮光太暗淡。暗淡得就像是一抹浮尘，漂浮在山洞的尽头。

　　张凯没有选择，一步一步朝那梦幻一般的光亮走去。

　　有了水井的教训，这一回张凯走得比较慢。他摸索着墙壁，小心地用脚探着路，走了好一会儿，才接近了那个发出光亮的地方。

　　那不是太阳光，而是从一个小房间的缝隙里泄出来的灯光。光线很淡，若有若无的样子，但是很阴森，张凯有种走夜路看到了鬼灯笼的感觉。

　　张凯端起了枪，蹲在原地不动。等了好一会儿，从小屋里只传出几声咳嗽，再没有别的声响。

　　张凯蹲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力气蹲了，就坐在了地上。这时，从小屋里传出歌声。歌声断断续续的，沙哑哀伤，张凯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是那似哭似唱的嗓音，就像是一条发霉的、苍老的、带着无尽绝望的蛇，盘绕着缠绕着，把张凯紧紧地困在了里面。

　　张凯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他在这歌声中，想到了老家，想到了饿死的老妈妈，想到了下落不明的妻子和把他当神一样依赖的女儿，想到了自己的绝境。他的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里面的人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哼哼呀呀地唱了一会儿，就被连续不断的咳嗽声打断了。可是这人很有耐心，或者是实在无事可做，咳嗽了一阵，他又哼哼呀呀唱了起来。咳嗽声很有规律，歌唱得也有规律，好像这咳嗽本来就是歌曲的一部分。

　　张凯听了一会儿，精神完全放松下来，竟然觉得饿了。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现在已经过了中午吃饭时间了。

　　他掏出几个土豆，边吃边盘算着怎么才能出去。

　　吃完土豆，喝水的时候，张凯不小心把枪掉在了地上，发出异常响亮的一声脆响。

　　歌唱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凯赶紧拾起枪，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发出歌声的小屋。

　　小屋里发出一声叹息，那人依然用很苍老无力的声音，说：“中国人，请进来吧。”

　　张凯似乎觉得那人的眼睛已经跟灯光一起，溢出了小屋，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手心里一刹那就出了汗，攥着枪的手都抖了起来。

　　“中国人，别害怕，这儿就我一个人，我是一个病人，我想让您帮忙，拾起我的口琴。”这个日本人的汉语说得很清晰。张凯愣了愣，心里有些松动，但还是站着没动。

　　那人见张凯没动静，又说：“唉，你害怕，不相信我，就算了。不过我知道，你来到这里，肯定是迷路的中国人，我是一个将死的人，这个时候，日本人是不会来的。中国人，我跟你说，你千万别乱跑了……咳咳……乱跑，你就是跑十年，也出不去。”

　　张凯不由得问：“那我怎么才能出去？”

　　那人呵呵笑了：“你终于说话了。我只是一个病人，一个没有了武器，连站都站不起来的病人，你就那么胆小，连过来给我捡一次口琴都不敢吗？”

　　张凯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人说：“我救了三个中国人，他们都是迷路跑过来的。其中有个老道士，噢，那个老道士七十多岁了。还有个巫师，他穿得像是一个女人，还装成鬼吓唬我呢，呵呵。”

　　张凯不大相信：“你救了一个道士？灵虚道长？”

　　“是。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说他是来救人的，可是他却在这儿迷了路。如果不是我帮忙，他恐怕永远也走不出这里了。”

　　张凯想了想，虽然道士无法证明，但巫师却是他亲眼见到的。他有些相信了：“那你是什么时候救了那个巫师的？”

　　日本人说：“我不知道时间了。我没有钟表，也看不到太阳。不过，时间不长，应该是十多天以前了。”

　　张凯问：“你怎么救他们的？”

　　日本人说：“我告诉了他们正确的路线，让他们从这里走了出去。”

　　张凯听了这话，有些激动了，但是他不知道真假，就犹豫着没说话。

　　那个日本人又叹了口气：“算了，我不为难你了。反正我快要死了，口琴吹不吹不重要了。你好好听着，我这房门旁边有个按钮，通电的时候，一按钮，铁门就开了。现在没电，你顺着按钮朝右边走十米，能摸到一个门缝，你把那铁门使劲朝里推，让缝儿大点儿，把门边的石条塞进去，然后侧着手掌摸到门上的插销，把插销拔了，就能推开门了。”

　　张凯听了，走到门边，果然发现了一条不宽的石条。他按照日本人说的，找到了那扇隐蔽的铁门，把铁门推开一条缝，把石条放进去，然后用手摸到那个大插销，一点一点地把插销拔了出来，铁门果真被他推开了。

　　张凯刚要出去，想了想，又转身回来，推开了那扇木门。

　　这是一个小房间。房间的边上靠着一张床，床上的被子盖着一个瘦小的身体。一个瘦得像是一个枣核样的人，靠着床头坐着，看到张凯进来，他欣喜地笑了，问：“你能帮我把口琴捡起来吗？”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张凯看到在床头下的地上，躺着一个锃亮的口琴。

　　张凯把口琴捡起来，递给他。那人伸过胳膊，捧着口琴，说：“谢谢。”

　　张凯问：“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日本人说：“我病了，快不行了，为了不拖累他们，我自己要求到这里慢慢死掉。不过，能救一些中国人，为我赎罪，我非常高兴。”

　　张凯问：“他们不管你吗？”

　　日本人说：“不是，他们都是一些很优秀的日本勇士。他们每天会给我送水送饭，但是他们没有药，救不了我。谢谢你帮我捡起了口琴。”

　　张凯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日本人笑了笑，说：“我是救我自己和他们。我们都活不长了，我们应该替自己赎罪，不能继续作恶了。既然他们想不通，我只好自己行动了。所以，救了你，就是救了我们。你走吧，别等他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张凯问他：“你知道我的老婆被关在哪里吗？”

　　“你老婆？”日本人看了看他，“她怎么了？”

　　张凯说：“她在几天前被人抢走了，还有我的闺女，你是一个好人，你能告诉我她们被关在哪里吗？”

　　日本人摇摇头，叹息说：“他们不听我的话，他们还在做坏事。唉！”

　　张凯说：“求你了，你告诉我，她们关在哪里吧？”

　　日本人想了想，说：“我可以告诉他们，让他们放了你老婆和你闺女。但是，你千万别去救她们，你救不出她们。”

　　张凯问：“为什么？”

　　日本人看了看他，说：“他们是以一敌十的武士。别说你一个人，就是来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也杀不了他们。杀不了他们，怎么能救出你的亲人呢？”

　　日本人见张凯眼里闪出了仇恨，忙说：“何况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片大山，底下都是空的，他们可以从地底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张凯看这日本人说话很诚恳的样子，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刚要继续问出点儿什么，日本人侧耳听了听，突然紧张起来，对他说：“快走，他们来了。他们应该是追你的吧？”

　　张凯顾不得问了，赶紧出了房门，从那扇铁门走了出去。

　　铁门外，依然是一段通道。但是，能看到通道尽头的光线。

　　通道走到头，竟然是一口竖井。井壁上镶嵌着口字形的粗钢筋，梯子似的，直通地面。

　　张凯攀着长满了铁锈的钢筋爬上去。这上面竟然是座峭壁。洞口刚好位于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下面，下雨也不会渗进水来。

　　张凯刚在洞口处坐下，突然感到后背被什么顶住了。一个声音低低地对他说：“别动。” 被诅咒的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