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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草

　　又是一个没有人到访的日子，小林准备带我去一个山上的古村。

　　恰好是阴天，早晨的空气湿润新鲜。我把车开到栅栏门口等他。过了一会儿，他一手端一杯黑咖啡，右手小指头勾一个塑料袋出来了。

　　塑料袋里，是两个包子和两个鸡蛋。

　　他坐进来，问：“像不像小时候去春游？”

　　因为咖啡杯没有盖子，所以，我开得很慢，怕漾出来。

　　车缓缓在山路上蜿蜒爬升。这龟速终于让小林忍无可忍了：“还是换我来开吧！照你这个速度，我们中午肯定赶不回来吃饭了。”

　　换了老司机就是不一样，灌进车里的风猛烈了许多。在潮湿的山路上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之后，我们来到一个薄雾中的三岔路口，有一个路牌立在那里。

　　向左，紫草。向右，呈回。

　　紫草，呈回，这两个名字，真好听。

　　一棵开得正浓的桃花在紫草村口，可能昨晚风雨大，花瓣撒落了一地。

　　车轮碾过花瓣，开进村子。

　　这个时候，我们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下来，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吃包子。

　　但是很不如意，我们停了车，刚提着塑料袋下来，就风雨大作起来。风急雨冷，我俩赶紧跑了几步，躲到了一棵巨大的红豆杉树下。

　　红豆杉，树冠阔大，古朴浓绿，树干极其粗壮，叶子极其细小。

　　小林说，这种树要海拔高一些才生长，长速极度缓慢，所以十分珍稀。

　　此时，树冠为我们遮挡了大雨，但仍有细小的水滴飘落在身上，气温骤降，水汽迷漫，我和小林只顾着哆嗦，哪里还有心思吃包子。

　　“哎！喂！”

　　听见有人在喊我们。

　　不远处，一个大哥在对我们招手。

　　我们看向他的时候，他大声说：“到我家来避避雨吧！”

　　我跟小林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雨里，径直跑进了一道木门。

　　大哥家里光线昏暗，天井的雨水汇聚成了四条水帘，不停地往下落。堂屋的地上，堆着好多硕大的红薯，旁边一个小凳，一把砍刀。这位大哥刚才就是坐在这里砍红薯，穿过水帘和大门望出去，正好看见在树下躲雨的我们。

　　他邀请我们到厨房去喝茶。

　　厨房里，泥墙，土灶，墙角堆满劈好的柴火和农用工具，墙上挂着锋利的砍刀。

　　一个四方桌靠墙放着，上方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贴着密密的照片。

　　大哥拉过一把竹梯，爬上阁楼，拿了一个大可乐瓶子下来，可乐瓶子里装着满满的茶叶。

　　“这是我在山上采的土茶，野生的，没有农药。”大哥说。

　　他拿出三个玻璃杯，倒入茶叶和沸水，白气升腾在湿寒的老屋，紧裹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

　　一口茶汤，就让人踏实起来。

　　我们听着雨声，喝着热茶，闲话家常。木门敞开着，随时可以看见雨水的情况。

　　大哥说，他很喜欢土茶的味道，虽然样子不好看。“现在你就是请我喝几千块一斤的茶叶，我也不喝的。”

　　他还说，这里的人，都种茶。过去种水稻，卖不了钱。茶叶好卖，茶青都能卖到一百多一斤。但是，采茶是很辛苦的事，看着简单，一天下来腰酸腿疼。采茶工，一年就靠这两三个月。

　　我问，你也去城里工作？

　　“去过！还去过不少地方呢。可以说，全国都走遍了。不过我不是打工，是养蜂、采蜜。在外面游荡了十年，人到中年，钱没挣着多少，就回来了。

　　“回来好啊！种点儿茶叶，收入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就可以。每天早睡早起，没有什么过多的需求。没有事了，就喝点儿酒，或者去山上转转，挖点儿兰草回来。我这把年纪，已经不需要热闹了，除了家人和几个酒友，不需要太多的交流。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你不能在城市里想着农村好，在农村想着城市好！我现在一到城里，就呼吸不畅，浑身不舒服。”

　　我突然看见电饭锅旁边有一个粉色的塑料公鸡，问：“你家有小孩吗？”

　　“我女儿的。”大哥正说着，他女儿就来了，抱着一个长了几颗牙的小孩。

　　他女儿非常漂亮，像八十年代的电影明星，纯天然的美。她把孩子递给父亲抱着玩耍，然后在旁边听我们聊天，安静地微笑。

　　雨终于小了。我们向大哥买了一些茶叶，就起身告辞。

　　大哥突然说，门口那棵兰花，看见没？这种花不到深山里，是采不到的。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们！

　　我们接受了他的馈赠。一再感谢。

　　因为雨的缘故，村子空落清凉。

　　四周是青翠山峦，石涧流泉，鸟鸣清远。小林提着兰草，走得两腋生风，我被一户人家门口摆的旧沙发所吸引，喊住他说：“你看，这家人会生活，采茶回来，煮上饭，坐在露天的沙发喝酒，应该是很享受的！”

　　深入一条浓绿的路径，路边的草丛覆盖脚背，湿气更加稠重，感觉一场大雨随时又会再次光临。路过了一个小院，青瓦，木门，瓦片下是手写的暗红色大字：紫草小学。

　　小学大门紧闭，锁已经生锈。在石路上爬高几步，就能越过围墙看见里面。厚厚的土墙，三五间教室，已是荒废，野草丛生，教室里光线昏暗，蛛网密布。小林观察了一下房子的结构和细节说，这应该是民国时期就盖好的学校。

　　我对小林说，可以想象吗？很多年前，山谷深处，书声琅琅，该是多么动人的景象。

　　小学围墙的脚下，是大簇生长的紫色野花，我们已经看见过好多，它们飘游和散落在这个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可能就是紫草这个名字的由来。

　　顺着幽静小道再往上，是大片的竹林。

　　浓雾笼罩，深沉寂静。

　　两条石凳就在竹林旁边，竹影参差，影影绰绰，若不是太湿滑，我们一定会在这里长坐。

　　雨太冷，我们在一棵古老的红豆杉下止住了脚步。仰头去看，静谧的树冠扩散开，在雾气作用下，把天光变得迷离。

　　四周一片寂静。我和小林都没有说话，像各自站在各自的梦境里。

　　等我们下了山，回到车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全部被雾气染湿了。 今天的我有点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