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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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慕笙按响门铃时,已是夜阑人静。夏晴澜酒量极差,到现在依旧睡得深沉。
沈思奕透过猫眼看着门外的慕笙,眉宇紧蹙,下颌线紧绷,脸色异常阴翳,但那深邃似海的眼瞳中却藏着极深的惶恐和焦灼。
沈思奕从未见过这样的慕笙,拉开门,脸上犹然挂着平日里邪肆不羁的笑容,“新郎官,有事?”
慕笙冰冷的目光将沈思奕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穿着深色睡袍,腰带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一派慵懒姿态,让他霍地无名火起,强硬的从他身侧擦过,撞得沈思奕肩头一阵闷痛。
慕笙直奔卧房而去,沈思奕疾步追上,横臂拦在他身前,笑容冷涩,“澜澜正在休息,而且,她也不想见你。”
一声澜澜,让慕笙胸腔中的怒火更甚,狠狠撞开他的身体,拧开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她身上衣衫已换,穿着一件男式白色衬衫,卧房里开着暖气,一条修长玉腿半露在外,皎洁月光从窗外泠泠照射下来,雪白色泽在深色的床单上显得如此刺目。
出乎沈思奕预料的,慕笙竟没有踏入卧房,只是握着门把的手不断不断地收紧,手背青筋崭露,骨骼摩擦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沈思奕上前将门带上,平静地开口,“我早说过,她在休息。而且,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在陪你的未婚妻吗?”
慕笙眸色一厉,攥紧的拳头就朝着沈思奕挥来。沈思奕曾吃过一次亏,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一手擒住慕笙手臂,睨他一眼,笑容阴冷邪肆,“怎么?还想让澜澜更讨厌你一点?”
慕笙身形倏然僵住,目光望向卧房紧闭的门,深邃眼瞳中晦暗光芒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思奕看着慕笙转身离去,抿唇轻笑,“谢谢你,让我遇到这么好的她,哥哥!”
沈思奕最后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亦让慕笙步伐稍顿,却并未回首,径直离去。
……
清晨,冬日淡懒阳光穿透窗几映照进来,夏晴澜扇动沉重眼帘,望着周围陌生的景象,思绪有许久的茫然。
“醒了?”温润嗓音响起,夏晴澜看到立于卧房门口的沈思奕,昨日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复苏,瞥到自己身上那亮丽的白,心跳豁然加速,微垂的俏颜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色。
“衣服是我让公馆的管理员阿姨帮你换的。”沈思奕含笑淡淡开口。
夏晴澜脸色蓦地一红,是心事被说中的尴尬表现。
“我做了早餐,起来吃吧!”沈思奕并不介意,笑着阖上了门。
夏晴澜一阵懊恼,学长虽说性情风流,但也绝不会做出那么下作的事来,更何况他曾屡次帮过她,自己怎么可以对他有所怀疑?
床边平放一件浅蓝色丝绒长款睡袍,穿着极是舒适暖和。昨天大概是夏晴澜初次醉酒,睡了半天一夜,依旧是头痛欲裂,伴随着某些纷乱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的翻腾着,用微凉的水敷了敷脸,才算稍微清醒了些。
夏晴澜没想到,沈思奕这么一个公子哥竟也会做菜。西式的早餐,两个煎蛋一根火腿一个三明治,据闻都出自他手。
尝一口,味道极是不错,朝他投去赞赏目光,换来他得意的笑,一切安静惬意得如此和谐,好似他们原本就该是如此。
沈思奕又端了刚热好的牛奶上来,一并拿了今天的报纸,夏晴澜抽了一份随意翻阅着,动作却猛地一顿,整个人瞬间僵住。
“怎么了?”沈思奕坐下来,发觉夏晴澜的异样。
夏晴澜目光死死盯着报章,身体一点点的战栗起来,愈演愈烈。
沈思奕起身绕到她身侧,看向她手中的报纸,惊诧得张大了唇。
娱乐新闻版块的头版头条上,写着一行硕大的标题:本市常务副市长秦越婚外情曝光,私生女已26岁。标题一侧,配有一张高清大图,那图中人物不是别人,正是夏晴澜。
往下看去,内容所占篇幅其实不算多,只是同样配了一张清晰图片,赫然正是夏晴澜昨天在慕宅看到的那张DNA鉴定报告!
夏晴澜双手捏着报纸沿边,连指尖都在颤抖。
明年三月便是新一任市长选举之日,这样的新闻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曝出,对秦越仕途的影响可想而知。
向来以清正廉洁形象被不少人拥护的秦副市长的光辉形象轰然倒塌,连带着,他的收入的合法性也受到了质疑,网称纪检也即将介入调查此事。
不管调查结果是否属实,有了这样一劫,秦越的仕途或许就要止步于此了。
慕笙的报复,汹涌而来,连让她喘口气的时间都不肯施舍给予!
沈思奕眼眸中情绪几度变幻,而后语意不明的开口,“慕笙昨晚来过。”
……
夏晴澜将自己关在卧房里,窗户开着,寒风吹动白色纱帘轻舞飞扬,手上的手机显示在通讯录一栏,“慕笙”两个字映在眼帘,像是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呼吸困难。
深吸一口气,凉瑟的空气沁入心脾,手指移向屏幕,刚要拨通时,却有陌生电话打进来。
疑惑接通,陌生的激动声音传了过来,“夏晴澜小姐,我是芒果娱乐新闻报的记者……”
夏晴澜呼吸一窒,刚欲挂断电话,就听那边急切问道,“请问你现在是在和沈思奕交往吗?有消息称你曾是慕笙的地下情人。”
握着手机的手倏然一颤,手机便重重摔落在地,屏幕极缓慢地一点点裂开,但记者的问话依旧清晰传来,“你是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慕笙要订婚,所以转而与沈思奕交往?还是说你和慕笙依旧还有联系,脚踏两条船呢?还有消息说你是副市长秦越的私生女,是真的吗?”
最后一丝可笑的企盼在记者连珠炮般的问话中彻底湮灭,她终是领教了慕笙仅用短短几年就将天意集团重新振作并逐渐攀越巅峰的非凡手段。只要确立了是他的敌人,他就会像这样用尽一切手段极力打压,让对方永无翻身之日!
夏晴澜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一夜之间一跃成为A市家喻户晓的人物,相关的新闻报导几个小时点击已上千万,人人都在讨论这个横空出世的副市长的私生女及其她与本市两大黄金钻石男之间的纠葛。
夏晴澜一向知道网络力量的强大,却不曾想过竟会强大如斯。不过半天的时间,她的出生年月,她的学历经历,她的生活,乃至一些极微小的、几乎被她本人都遗忘的但在外人看来有谈论价值的小细节都被挖掘出来摆放在网络这个公共平台上,任由所有的人关注评论她的生活和她的人品。
在诸多评论中,呼声最大的大概就是那一条: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脚踏两条船大概是秦家的光荣传统吧?
……
开门的声音将夏晴澜的注意力从电脑上吸引过去,看到正将粗线针织围脖从身上取下来的沈思奕,夏晴澜空洞的眼神中滑过一抹黯然。
因为她的原因,沈思奕也陷入了这不堪的漩涡中,那些娱乐记者如蚂蝗一般追踪着她的行迹,时至今日沈思奕所住的永翌公馆外都有不少记者守候着,以至于沈思奕出门都要全副武装。
沈思奕将衣帽外套挂上衣帽架,看一眼夏晴澜,径直走到她身前把电脑屏幕关掉,精致的蛋糕盒放到她面前缓缓拆开,里面是她最爱吃的蓝莓慕斯。
夏晴澜面无表情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怔怔望着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甜点久久不曾言语,良久后,拿过蛋糕和勺子开始吃了起来。
甜软的慕斯吃进嘴里,一抿就化了开来,香甜的味道萦绕在唇腔内,勾起了一些不该再有的回忆。
她学校测验没考好,慕笙请她吃蓝莓慕斯;模拟治疗时,她配错了药被导师骂,慕笙请她吃蓝莓慕斯;她考上护士资格证时,慕笙请她吃蓝莓慕斯;她为秦天档了一刀住院时,慕笙也给她买了蓝莓慕斯。
曾经那些或甜蜜或辛酸的回忆,在如今混杂着蓝莓慕斯酸酸甜甜的味道,成了染着毒药的锋利刀刃,不断的凌迟着夏晴澜的心。待到大半个慕斯蛋糕快被吃完,夏晴澜才惊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一声沉叹在耳畔响起,沈思奕又递了什么东西过来,抬手胡乱抹掉泪水,才看清竟是两张机票,飞往温哥华的。
“逃避也好,散心也罢,暂时离开这里吧!”
夏晴澜望着沈思奕,眼里堆满愧疚,“学长,对不起……”
沈思奕用宽大手掌揉揉她额前的发,笑容里满是宠溺,“傻丫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而且这样的事我经历得也不算少了,早就习惯了,我只是担心你承受不了。”
沈思奕手掌的温柔从额前缓缓传来,使得夏晴澜鼻头酸涩眼睛发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酝酿。
“出去呆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了,如果你想回来我再陪你回来,不想回来的话,我们就留在那儿,温哥华是个不错的地方。”
夏晴澜隔着朦胧泪眼讶异看他,“可是学长你……”
沈思奕无谓的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有工作了,权当出去旅游了。”
闻言,夏晴澜才恍然忆起沈思奕失业的原因也在于她,而自己除去因这事和慕笙吵过一次,根本都不曾关心过学长!之后与慕笙和好,便彻底遗忘了这件事!
自己是怎样一个无情的人?
“怎么样?考虑一下?”沈思奕晃动手中的机票,含笑问道。
夏晴澜脑中纷飞出繁复的思绪,有不甘有痛苦亦有想要逃避的怯懦,只是须臾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满脸的焦躁不安!
“怎么了?”
夏晴澜张了张嘴,喉口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半晌才说出话来,满是急切不安,“手机……学长,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她的手机自那日摔了之后便坏了,也正好落了个清静,却忘了没了手机,任何人都联系不到自己。
包括妈妈!
妈妈作为新闻报导中“可耻的第三者”,怎么可能与这件事脱离关系呢?那些记者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夏晴澜接过沈思奕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拨了好几次才勉强拨通妈妈的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通,却是一个熟悉的男声,“喂?”
“秦天?”
“澜澜?”秦天的声音暗沉嘶哑,充满了疲惫。
“我妈呢?” 夏晴澜一颗心惴惴不安。
蓦然的沉默让夏晴澜的心猛然悬了起来,声音都颤抖起来,“哥,我妈……没事吧?”
因他们的关系要对外保密,所以夏晴澜已经养成无论是否有外人在场都直呼秦天的名字的习惯,如今这一声“哥”,让秦天深切的体会到夏晴澜短短这几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有多么艰难多么无助,浓厚的愧疚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医生说,婧姨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暂时还没醒。”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大手狠狠扼住,夏晴澜努力抑住泪水,“哥,你们在哪里?”
秦天稍稍默然,答道,“德康医院。”
……
“哪里?我送你去。”夏晴澜还未开口,沈思奕已率先说道。
夏晴澜满心的忧虑惶恐,都无暇感激沈思奕,两人换好衣衫,匆匆出门。
坐在车上,夏晴澜双手交握着绞在一起,目光茫然的望向车窗外,忽然闭了眼,此刻的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终将过去的噩梦。可是眼眸再度睁开,天依旧是灰的,世界依旧是萧瑟苍凉的,她的心,亦是一片荒芜。
夏晴澜着实佩服那些娱乐记者的职业精神,事情好歹也过了好几天,时至今日,却依旧有不少记者守在永翌公馆外。
这些记者早已熟悉沈思奕的车,一看到他的玛莎拉蒂出现在视线内,便即刻抖擞精神,围在公馆外,只等车一出公馆就蜂拥而上,哪怕能抓拍到一个可供消遣娱乐的镜头都是极好的。
不过今日沈思奕的状态俨然不同往日,关卡的横栏才刚打开,记者们就听到发动机蜂鸣的声音,白色玛莎拉蒂猛然提速朝外驶来,骇得一众记者急忙后退,眼睁睁地看着车子从眼前溜走,镜头中只能拍到须臾间就化为一道虚影的车尾。
德康医院。
出乎夏晴澜预料的,秦越竟也在医院。视线相触,彼此眼中都有千言万语,却无从絮说。
沈思奕朝秦越父子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夏梓婧闭目沉睡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看不出什么异样。夏晴澜执起妈妈的手,欲语泪先流。
妈妈是这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却受了最深重的牵连。
阳台上,秦越与夏晴澜凭栏而立,23层的高度让他们可以览尽周围景象,彼此沉默着,久久不曾言语,耳畔只有寒风呼啸。
“澜澜,对不起。”许久许久,秦越才出声,嗓音嘶哑透着浓重的苍凉。
夏晴澜摇摇头,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从五年前她决意走进慕宅的第一天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她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会爱上那个人,造就她一生最痛的意外。
“等你妈妈恢复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淡淡的陈述口吻,叙说着秦越的疲惫与无力。
夏晴澜眺望远方,纷繁景象在眼里飞掠而过,末了,轻声应承。
……
纪检似乎真的介入到此事中来,秦天没有过多的时间陪在医院,秦天的公司也同样受到影响,多数时间都是夏晴澜和沈思奕照料着妈妈。
连续昏迷了三日的妈妈终于苏醒时,夏晴澜几乎喜极而泣。
夏梓婧奋力的想要抬手,却只能动动手指,夏晴澜急忙握住,十指相扣,似有暖流在彼此心间流淌,将夏晴澜心中的悲怆无助尽数驱散,眼里渐渐浮现出坚毅神色,一字一顿道,“妈妈……爸爸说,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闻言,夏梓婧混沌眼瞳蓦地放大,满是震惊。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夏晴澜对秦越这个父亲的态度极是矛盾,认为是秦越造就了她们母女不能见光的身份和委屈的生活,对他有所不满,但心底却又渴望着父爱和完整的家庭,再加之她善良的性格和秦越后期确实对她们母女极好,他们父女的关系虽不能公之于众,但也算很不错,只是夏晴澜心底始终有那么一道坎无法逾越,使得这一声“爸爸”自始至终都未曾从她口中叫出过。
夏梓婧从来没想到,女儿对秦越的谅解竟会来自于如今这纷乱的困境。
夏梓婧微笑着颔首,或许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
病房的门被推开,夏梓婧便注意到刚从外面买来午餐的沈思奕。
沈思奕看到已经醒来的夏梓婧,朗星般的眼瞳中掠过惊喜之色,快步走到病床前礼貌开口,“夏阿姨,您好。”
夏梓婧惊异地将沈思奕打量一番,继而探究的望向夏晴澜,微笑回应,“你好。”
夏晴澜被妈妈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急忙介绍道,“妈,这是我学长沈思奕,就是以前在学校进行模拟治疗的时候带我的那个。”
夏梓婧想了想,“就是那个你说身边桃花朵朵开的学长?”
夏晴澜脸颊砰地涨红,“妈!”
沈思奕挑挑眉峰,饶有兴趣的望向夏晴澜。夏晴澜深埋着头,整张小脸彤红彤红的,窘迫万分。
沈思奕抿唇含笑,习惯性的抬手揉揉夏晴澜的发,将保温盒放到餐桌上,调侃道,“来,吃吃桃花哥哥给你带的午餐。”
夏晴澜俏皮地吐吐舌头,勾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过去。
偌大的病房内,萦绕着食物的香味,轻声笑语作伴,气氛温馨如蜜。
夏梓婧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也多亏沈思奕悉心的照料,他本就是一流的心脏外科医生,对心脏病病人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又有夏晴澜这个护士帮手,四五天下来,夏梓婧已经能自己下床了。
这几日的天气也好得出奇,虽然寒冷依旧,但阳光却极是灿烂,午后时分更是有了浓融暖意。
夏晴澜和沈思奕一同扶着夏梓婧去医院的前院散步。虽是寒冬时节,但前院内的草地依旧一片绿意盎然,吹着习习微风,让人身心都极是放松惬意。
夏梓婧看看身侧两人,忽地开口,“我有点渴了。”
夏晴澜即刻应道,“我去拿杯子。”
夏梓婧点点头,看着女儿步伐轻快的离去,侧首看向沈思奕,“思奕,我们到前面歇歇吧!”
沈思奕颔首,扶着夏梓婧到前面的回廊坐下,微笑看着夏梓婧,显然猜到夏梓婧有话要说。
夏梓婧笑笑,直入主题,“思奕,我看得出来你对晴澜的用心。”
沈思奕也不觉尴尬,目光清朗地直视着夏梓婧。
“其实当初澜澜决定要和慕笙在一起时我就反对过,不过她的性子也像极了我,特别是对感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后来我也没再反对,不过现在看来,我当初就该强硬一点,她现在就不会伤得这么深了。”
沈思奕安静地听着,夏梓婧继续说道,“不知道澜澜有没有告诉你,她爸爸打算等我身体康复之后就离开这里?”
沈思奕微微拧眉,摇了摇头。
夏梓婧点点头,沉默片刻,似乎在思忖该如何措辞,没想到沈思奕却先于她开口,“夏阿姨,如果您不那么讨厌我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
夏梓婧讶然,“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沈思奕眼底掠过一抹浅淡苦涩,嘴角依旧含着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独立生活了,而且,我父母也一直有等我父亲退休之后就移民的打算。”
夏梓婧会心一笑,刚要继续说些什么,沈思奕的手机却忽地响起。
沈思奕眉宇微蹙,他的手机近期也饱受媒体骚扰,现在用的是私人号码,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
掏出手机,却发现竟然是个陌生号码,眉间纹痕更深,冲夏梓婧抱歉一笑,走远了些才接通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一个女人,从她的话听来,似乎曾是他情人中的某一个,打电话来的目的是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这样的电话沈思奕也接过不少了,薄唇淡淡的抿着,嘴角倾出若有似无的清冷弧度,默然听着那女人继续絮叨。
沈思奕站在距离夏梓婧数米之遥的地方接着电话,一抬眸,忽地发现夏梓婧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约莫三十来岁,因侧对着沈思奕的方向站着,沈思奕看不大清对方的模样,见他弯着腰和坐在廊道长椅上的夏梓婧说着话。
对方还未挂电话,沈思奕只好站在原地关注着夏梓婧那边。只一转眼,猛然间注意到夏梓婧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扶着一旁的廊柱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为之。
沈思奕二话不说直接挂断电话,疾步上前,正听到那男人对夏梓婧说的话,“夏夫人,我就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有传闻说秦夫人的死是您一手策划的,是这样吗?”
男人话音未落,连沈思奕脸色都是剧变,表情近乎狰狞地一拳重重挥出,那男人即刻摔落到几米之外。
夏晴澜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思奕,狰狞的神色侵占了他如玉的面容,看起来如此可怖,他下手是那样的重,生生将那人挥出了几米之外,那样狂暴的怒意像是恨不能将对方生生撕碎!
夏晴澜正惊疑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惹得沈思奕那样一个即使生气也极少表露出来的人变得如此,就看到原本坐在长椅上的妈妈扶着廊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侧身面向她这边,脸色惨白血色全无,才刚踏出一步,便猛然栽倒在地!
“砰”一声,夏晴澜手中的保温杯倏地坠地,脑中有瞬间的空白,下一刻,才踉跄着狂奔过去。
跑到妈妈身前时,沈思奕已经在神色急迫地帮妈妈做心脏复苏急救。夏晴澜站在一旁,以手掩口,不敢呜咽出声,怕惊扰了沈思奕和妈妈。
“晴澜,快去找护士!”沈思奕较之夏晴澜始终更冷静些,急急说道。
夏晴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奔往医院。
不过短短十天的时间,妈妈就两度被刺激得进了医院,妈妈这样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频繁的刺激?!
……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手术室外的廊道内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刺得夏晴澜眼睛酸涩,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宛若烧红的烙铁,一下一下在她的心口烙出一个个巨大的空洞。
夏晴澜从不曾想过,自己竟还会有这样一天,惶恐无助地守在手术室外,祈盼着妈妈能从生死边缘挣扎过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沈思奕在她身侧,单臂紧拥着她的肩膀,那样的强劲有力,像是想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夏晴澜像只受伤的猫儿在沈思奕怀里颤抖着,滚烫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口都在发疼,好不容易才能开口,声线不稳,“学长,我真的好怕……”
“别担心,阿姨一定会没事的。”沈思奕的脸紧贴着夏晴澜的发丝,轻轻摩挲着安抚道,埋首在他怀中的夏晴澜并未看到他凝重的神色。
“小的时候因为爸爸的事,我就曾气得妈妈住院抢救……”被沈思奕握在手心的小手剧烈地颤抖着,手心不断沁出粘腻冰冷的汗水, “那个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让妈妈受这样的刺激。可是……”
“……”
“虽然爸爸和哥哥对我们一直很好,可是因为……要对外界保密,我们并不常在一起,在我心里……妈妈一直都是我唯一的依靠。”
“……”
“那一次在医院,妈妈就因为我和……慕笙的事,气得晕倒。每一次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夏晴澜不断哽咽着,说着支离破碎的话语。
沈思奕捧起夏晴澜的脸,深邃明亮的眼神紧锁她被泪水充盈的水眸,蹙着眉,神色严峻,一字一顿地强调,“澜澜,记住,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阿姨出事的!”
夏晴澜惶惶不安,甚至连视线都无法聚焦,粉嫩的唇几乎要被她自己咬破,泛出妖冶的血色,刺激着沈思奕的视野,内心情动,不自禁地俯首吻了上去!
夏晴澜含泪的眼眸霍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思奕,一时竟忘了拒绝。
夏晴澜的唇柔软甘甜,一触到便将沈思奕心底激起了千层浪,久久无法平息,但理智让他生生从那美好中挣脱出来,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
夏晴澜悄然退出沈思奕的怀抱,却依旧觉得局促,干脆起了身借口去洗手间暂且逃离。
望着夏晴澜仓皇而逃的背影,沈思奕不经暗暗长叹一声,自己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
夏晴澜转过拐角,径直走到廊道深处的窗前,拉开窗,冰凉的空气渗透进来,仍旧无法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晰。
她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背后忽地觉得几分异样,蹙眉回首,隐约看到一道人影缩回拐角处,让她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通红的双目紧盯着廊道的拐角处一步步缓慢靠近,全身毛孔似都收缩起来,如临大敌。
就在夏晴澜即将走到拐角处时,那道鬼祟人影再次探出半个身来,手中还举着相机准备拍照。大概没想到夏晴澜竟然就近在眼前,吓得一时忘记了动作,被夏晴澜抓个正着。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男人正是当时在前院回廊内与妈妈对话的那个人!正是他不知说了什么,气得妈妈再次昏厥!
一想到妈妈此刻还生死未卜,夏晴澜眼眸中便充满了浓浓的恨意,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想要一个人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
那男人似乎被夏晴澜这副样子吓到,战战兢兢地开口道,“不……不关我的事,是慕笙叫我来的……”
当夏晴澜回过神来时,她已然身处住院部外。方才还晴好的天气此刻已阴云密布,蓝白的天空一点点被灰暗的阴霾笼罩侵占,凛冽的寒风吹动枯枝落叶,整个世界一派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索荒芜。
围巾被夏晴澜放在病房,寒风不遗余力地灌入她的脖颈,冻得她从里到外通体冰凉,秀拳握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入手心却全然感觉不到痛,脸上涌动着深入骨髓的痛与恨!
……
夏晴澜在保安和前台小姐拦住自己前,已冲入了VIP专用电梯,直上到顶层。
豁然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那个伏案工作的俊朗男人。
她的世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而他却悠闲泰然地坐在办公室享受生活,胸腔内的情绪愈发奔涌泛滥,让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唯有仅仅咬住牙关,才能让她遏制住冲上前与他叫嚣的冲动,若是那般,只会让他更加看了她的笑话。
如今这般的她,就是他精心策划下想要看到的结果吧?
办公室的门被极粗鲁的推开,慕笙蹙着眉峰抬首,看到门口的夏晴澜,幽邃似海的黑眸深处滑过震惊之色,清隽容颜却依旧不动声色,静静看着她凄然而绝然地一步步走进来。
夏晴澜在慕笙办公桌前站定,她眼里的恨意那么深切鲜明,像是一把刀剜进慕笙的心里,下颌线悄然紧绷,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愈发森冷。
夏晴澜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慕笙漆黑的瞳眸中,却再也无法从他眼中读出半点疼惜和爱怜,满满的只有疏离和冷酷。
她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握紧拳头,钝钝的疼痛终于让她稍稍收敛了满腔的恨意,“慕笙,我知道你一直将你父亲的死和慕沐的意外归咎到秦家身上,我甚至能理解你恨秦家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的心情。但是,我妈妈跟这件事唯一的关系就是她和秦越生下了我,如果你要报复,你可以冲着我父亲、我哥哥和我来,但请你不要再伤害我的母亲!”
慕笙听着,狭长的眼眸微眯,一贯冷然的神色始终不兴一丝波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夏晴澜努力维系的冷静终于在慕笙冷酷的静默中逐渐崩溃,身体紧绷着,眼眶中泪光闪烁,声线极其不稳,“慕笙,如果我妈……”
咸涩的泪水先于她凝满无法言说的痛的话语落下,像是决堤的洪水,绵延不绝,让她逐渐哽咽逐渐窒息,良久才勉强继续开声,“如果我妈出了什么事……慕笙,你曾经有多恨我和我的家人,我的余生……就会有多恨你!”
夏晴澜逃离似地走出慕笙的视线,留下绝然的话语和布满泪痕的脸庞印在他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
夏晴澜一出门,正撞见有人从外面走进来,两人身体相碰,那人猝不及防,直接被她撞倒在地。夏晴澜本欲道歉将那人扶起,却猛然发觉来人是蔚微,刚伸出的手陡然定在半空中,而后在蔚微疑惑的目光中飞速离去。
蔚微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站起身,黛眉紧蹙着望着夏晴澜消失的方向,转身进了慕笙的办公室。就看见慕笙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门口的方向,却分明未曾发觉她的到来,像是越过了她,看向已然离去的那个女人。
蔚微粉唇微抿,不过须臾间就转换了神色,是一贯的妩媚笑容,带着几分惊疑,“笙,怎么了?晴澜她……”
慕笙似还未注意到蔚微的存在,脸色异常阴翳,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声音幽冷得宛若来自地狱,“还没查清楚?!”
……
跑出天意大厦时,外面已下起雨来。
冬天的雨如丝若缕,湿泠泠的,雨裹着风,风携着雨,吹动路面枯黄的落叶,将灰色的天空与萧索的大地连接起来,整个世界一片苍茫景象。
夏晴澜没有带伞,就这样冒雨走到路边去拦车。雨水落在身上,像是藏了阴冷的刀子,穿透厚厚的衣衫割在肌肤上,生疼生疼。下午五点,正赶上下班高峰期的初潮,一辆辆出租车从眼前驶过,无一空车。
头顶飘落的雨丝忽地断了,身边不知何时被清出一片天地,缓缓抬首,看见身后侧那张熟悉的脸庞带着熟悉的冷然神色,夏晴澜脸色骤然一变,刚欲抬步离去,手臂却已被对方抓住,还染着浓融暖意的衣衫就罩在了她身上。
夏晴澜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一把抓下身上的衣裳扔了回去,激动地低吼,“慕笙,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看到我们秦家人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慕笙神色不变,重新拿起衣服想要给夏晴澜披上,夏晴澜却用力推开他跑了出去,身后猛然传来急刹车的声音,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倏然停在夏晴澜身侧。
沈思奕下了车,看着浑身几乎湿透的夏晴澜眉宇顿蹙,脱下外衣裹住她,手臂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淡漠地看一眼不远处面色紧绷的慕笙,轻声在夏晴澜耳边说道,“上车吧!”
夏晴澜没有再多看一眼慕笙,钻入沈思奕的车,白色玛莎拉蒂疾驰而去,溅起阵阵雨花。
慕笙站在雨中,握着雨伞的手青筋崭露。
……
抢救历经数个小时,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夏晴澜坐在长椅上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丝毫,看着医生从手术室内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的沉重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压到她的心口上,渐渐无法喘息。
在沈思奕的搀扶下,她才勉强站了起来,走到医生面前,听他说,“病人还没渡过危险期,而且病情不是很稳定,建议稳定下来之后做支架介入治疗。”
夏晴澜压抑得根本无法开口,看着护士将妈妈推了出来,脸色已不能用惨白来形容,泛着毫无生机的青色,看得人心底一阵阵的发寒。
妈妈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医院规定,重症监护室不能陪护,每天只能在规定时间探视半个小时,且每次只能允许一位病人家属入内,还需做好清洁工作并穿上隔离衣才能入内,探视期间也不允许与病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现在正是凌晨时分,南方室内的廊道中并没有暖气,夏晴澜坐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隔着厚厚的玻璃望着身上接着呼吸机等各种仪器的妈妈,安静得不像话。
沈思奕坐在她身旁,外衣披在夏晴澜身上,仅穿一件深色线衣,温暖一点点的从体内流失,他伸手抓住夏晴澜的手,嗓音哑涩,“阿姨有护士照看着,我们先回去吧!很冷。”
夏晴澜本欲摇头,可听到沈思奕最后那句话,感受到他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逐渐变冷,到了唇边的话卡在唇腔内,深深的看了病房内的妈妈半晌,才默然点头。
沈思奕知道,若他从担心她的角度劝说她必然无果,也正如夏晴澜知道,若自己对沈思奕说让她独自留在这里不会被采纳一样。
作为护士,夏晴澜很清楚还没有渡过危险期的含义,就代表着病情还不稳定,生命体征随时可能出现问题,这样的境况让她即使躺在暖气大开的房间里,依旧是手脚冰凉,辗转难眠。
昏昏沉沉间,听到卧房的门被推开,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她几乎是猛然弹坐起来。
床侧的壁灯亮起柔和的橘黄光芒,却依旧刺痛了夏晴澜酸胀的眼瞳,半眯着,满心的惊惶让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思奕双唇紧抿,神色凝重,“医院打来电话,阿姨出事了。”
夏晴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沈思奕到达医院的,手撑着ICU病房冰凉的玻璃,看着医生和护士片刻都不敢耽误的对妈妈做着急救,从最初的心肺按压,到之后的用电击急救。她看着妈妈瘦弱的身体在电击下不断被吸起又放下,像是羸弱的麦苗在狂风暴雨中飘摇不定,朝夕之间就可能被连根拔起,吹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泪水早已氤氲了视线,身体若非有沈思奕支撑着恐怕也早已倒下,当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声响,本就已趋于平稳的线条彻底变成一条直线时,蓄满眼眶的泪水蓦然决堤,连同着胃里都一阵翻滚刺痛,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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