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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体婴开刀

　　张医生说：“这少女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已经有一年没有上学。”

　　少女的母亲不单带她到张医生服务的医院去就诊，还一处又一处的找私家医生治疗。

　　过去一年，母女上诊所的时候，比任何事项都多，但是少女的病并没有好转。

　　少女跟着母亲，很少说话，总是母亲领着走。张医生还说，她与她的医疗队伍，都觉得少女与母亲的关系过于密切，少女完全没有自己的声音，造成心理上的不平衡，她请我作一次家庭评估。

　　这家庭看来与别的家庭没有分别。

　　父母双存，一子一女。

　　张医生给我们介绍时，一家四口立即伸出友善的手，让我一时应接不暇。

　　这是父兄第一次参与少女的治疗。

　　哥哥说，他的家是个“母系社会”，大权握在女士手上，他所指的女士，明显是母亲。因为父亲虽然出席，但是全家人当他透明。身形瘦小的父亲，也好像故意让自己不显眼，完全没有引人注意的欲望，瑟缩在一旁。

　　倒是儿子甚有主张。他说，自小就十分独立，从来不需要父母关注。起居饮食以至升学及谈恋爱，全部不用父母操心。

　　所谓不用父母操心，其实是不让父母去管，尤其是母亲的参与，全部被当作阻挠。

　　他说：“我与妹妹完全不同，她是个完全听话的孩子，妈说什么，她都同意，我可不会任由母亲摆布。”

　　我正想，有这样爽直的兄长，应该可以为这苍白的少女加一点活力。

　　哥哥果然毫不讳忌，一宗宗地数落母亲教养妹妹的不当之处。

　　他说：“妹妹已经十六岁，妈却把她当作三岁小孩一般看待，完全不让她有机会学习处理自己的生活。”

　　我问他：“那你认为应该怎样处理妹妹的问题？”

　　他答：“让她离家一个月，到大陆亲戚家中住上一段时期，也许会有转机。”

　　没想到温和的少女，突然大声反对，嚷道：“我不去！”

　　少女跟着就垂下头去，呜咽起来。

　　母亲立即扑上前，抱着少女，叫她不要焦急；然后示意室内所有人保持沉默，少女的心跳病又发作了。

　　哥哥乘机对我们说：“你看，她完全不让妹妹有机会处理自己的情绪，她比妹妹更焦急。”

　　哥哥说得不错，如果此时张医生给母亲测心跳，她的跳动一定比女儿的还要快。

　　张医生与哥哥都忙着问少女为什么无故发作，独是母亲好像胸有成竹。

　　我猜说：“她不高兴，是因为我们在说她母亲的不是。”

　　母亲点头称是，十分有把握地对我说：“说得对，她最不喜欢看到我被人批判。”

　　我问母亲：“你们是这样心灵相通的吗？”

　　哥哥代答：“她们是连体婴！”

　　这才发觉，她们不单是体连体，而且是心连心。

　　原来母女自小同睡一床，白天也是形影不离。母亲为亲戚照顾孩子，少女也随在跟前，以母亲的生活为生活、母亲的思想为思想。

　　问题是，女儿闹情绪时，不单是母亲飞身抢救，连观察入微的哥哥，也不由自主地倾向少女，向她劝解。

　　愈劝愈忙乱，少女开始时只是表达心中不愉快，后来，低头哭泣很快就升级，成为大幅度心跳，甚至手脚颤动。

　　我把母亲邀请到邻室，看她能否暂时放下女儿。只见她心神不属，不住说：“我定不下来，我只记挂着女儿，我必须安慰她，她不能没有我！”

　　张医生的同事十分关注地与她谈话，助她放松情绪，但是母亲仍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很礼貌地与我谈话，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但是她的心，一早就飞到仍在邻室的女儿身上。

　　张医生本来授意哥哥与少女先行离去，让他们有个机会好好地作一次兄妹谈，然后让父母自己回家。

　　谁知少女就是不肯走，十分哀痛地等在那儿，谁都劝不了，那十多分钟的分隔，简直是生离死别。

　　话尚未完，母亲便一缕烟绕回邻室，母女相抱，恍如隔世。

　　很多人以为是母亲过于保护女儿，不让女儿拥有成长的空间。很少人留意，女儿一样不肯放手，甚至比母亲还甚。

　　女儿的心跳，原来是母亲的心跳；母亲的焦虑，原来是女儿的焦虑。不是所有连体婴都可以成功地分体，一刀切下，只会鲜血淋漓，让人惨不忍睹。

　　张医生本来担心母女过于接近，但是出现在眼前的岂止是接近，简直是难分难解。母女的痴缠，竟可以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境界。

　　我只好提议张医生说：“以后你量女儿血压时，最好同时量母亲血压，给女儿治疗，最好同时给母亲治疗，只是你不能收两个人的诊金，因为她们是二人同体！” “亲子”不如“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