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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同性恋的故事
不知何故,与我接近的男士中,起码有一半是同性恋者。因此,丈夫十分放心我与这些男友同游,倒是我不时要警告他们千万别打我老公主意。
自然地,这几位高大威武的男人便成为我“闺中女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互相支持,彼此交换秘密。
五年前,白朗刚从中国回来,我们两人围在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吃零食,兴高采烈地瞎谈了一个下午,内容大部分是他在中国的风流艳遇。
白朗是苏格兰人,他独个儿到中国游玩。我正担心他人生路不熟,谁知他无往而不利,在好几个城市都找到同道。
我忍不住问:“中国那么多人,且视同性恋为违法,你又不会说普通话,怎样与人扯上关系?”
他说:“很简单,你只要向人群望去,自然就有同好者向你回望。一个眼神、一个坐姿,甚至从对方推着脚踏车的体态,都可以灵犀一点通。”
白朗娓娓道来,十分兴奋。他又说:“上海简直是同性恋者的天堂。中国男士喜欢三五成群,搭着肩膀走路,不像美国人那样正襟危坐,可望不可亲。尤其在黄浦江边,拉着情人的手大模大样地散步,国内人都不以为意,倒是碰上外国游客,才会给你白眼……”
白朗不止爱上中国,更爱上中国人。他是个专业人才,不久就在香港找到一份工作,从美洲移民香港。
一年后,我到香港探访他。他家在半山,身旁伴着一位东方男子,还有两只小狗。单身的人突然有个家,白朗十分惬意,他说:“我半生流离浪荡,这是我第一次有安定下来的感觉!”
我也为白朗高兴,作为他的老朋友,我当然要接受他的“太太”。两只小狗一直追着我咬,但那既然是他们的“儿子”,我不得已也要将就一下。
只是好景不长,白朗那甜蜜的家庭,很快就出现危机。
异族通婚,双方都要适应彼此不同的文化,更何况是一对不同种族的同性爱侣。不久,白朗就拉着我诉苦:“我以为东方人都是冷静而不喜欢表露情绪的,怎么我的伟伟却是感情激烈,一发不可收拾?”他的伟伟实在是高深莫测,很小的事情就可以触发他排山倒海般澎湃的情绪,完全不可理喻。白朗博学广闻,他的“太太”却是头脑简单,只顾打扮玩乐,而且自我中心,与他一起,全部话题都得集中在他身上。
但是白朗对他处处迁就。三人同行,他总是偷偷向我提示:“你有没有注意到伟伟的眼睛比以前漂亮?他刚割了眼皮,你谨记要赞他好看,不然他会很失望……”
不久,白朗又说:“伟伟努力做了三个月举哑铃运动,你有没有发觉他的肩膀变宽了?”
真是要命!我对白朗说:“我不是同性恋,对女人型的男人没有兴趣。只是,你这样宠他,怪不得他处处向你发作!”
白朗还是帮着伟伟对我说:“你不明白一个年轻同性恋者的心态,他是多么的缺乏安全感!”
我心底下独自嘀咕: 另一老友罗素的同性老伴小白也是喜欢打扮的人,但品味就与伟伟有天渊之别。我有时跟小白去音乐会,看他穿着黑礼服白领巾,一派翩翩君子之风,连我都不介意旁人误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叫我去赞伟伟,就是一万个不情愿!
有了家的白朗,再也没有当年与我围着火炉细数天下英雄的慷慨。而且香港不需要烧火炉,也缺乏那股被炭火烘得头昏脑涨、懒洋洋的舒服。
我每年回港工作数月,每次见到白朗,只觉得他一年比一年焦躁、坐立不安。每次会面,谈的不是伟伟又在闹情绪,就是小狗惹祸。家常烦事,人人都有一大堆,我愈听愈不是味道。我心目中所熟悉的潇洒男士,变得愈来愈像个满肚牢骚的糟老头儿。
当然再也没有到黄浦江边猎艳。白朗说:“我那天与伟伟走过巴士站,无意中向一个候车的男子看了一眼,伟伟就大吵大闹,弄得家无宁日……”
过两天,白朗又找我投诉,这次他在家中与一位外国专家通长途电话商量要事,伟伟就不甘寂寞,在他身旁左穿右插,最后耐不住,走入厕所小解。
白朗说:“他故意打开厕所门撒尿,撒得有声有色,当当尿声传入长途电话直通美国。再加上一下惊天动地的冲水声,我尴尬得无地自容,真想捏死他!”
白朗与伟伟的关系直走下坡,连家中小狗也开始喜怒无常,大狗发狂咬人,白朗硬着心肠把它人道毁灭。为了狗的问题,二人又再乘机互相指责。
去年春天,白朗打长途电话到美国,叫我代他找工作,我问:“你不喜欢香港的工作吗?”他答:“不是!但是我跟伟伟提出分手,他不肯,而且恐吓我说要向我上司揭发我们的关系。你知道我的工作圈子有多保守,这回只有离开香港!”
冬天时我回到香港,白朗与伟伟好端端的,看来好像和好如初。五年的婚姻,虽然没有法律仪式,但是对我来说,他们与一般正常夫妇无异。
我自己忙着工作,离港前没有机会与白朗道别,心想他一定会生我的气。安顿下来后我正想找他,却意外地接到伟伟的长途电话。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频说:“白朗走了。他一声不响,到了机场才给我一个电话,说要走了,连上哪儿去也不肯告诉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回了美国,你一定要帮我找他!”
以后好几天,我不论在深夜,或是清晨,都在睡梦蒙眬中被伟伟的电话吵醒。他不是叫我替他找白朗,就是叫我找小狗——他说,白朗把小狗也带走了。
我烦不胜烦,幸好白朗真的没有找我,我不用向伟伟撒谎。心中却想: 死白朗怎么不找我?恐怕真的在生我气。
白朗再次在我面前出现时,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他看来万分沮丧,说:“这次真是舍命而逃,什么都没有带走,大半生的经营,只剩下两个手提箱子。”
我忍不住问:“小狗呢?小狗在哪儿?”
白朗给我打个眼色,这次对我也不肯泄露风声。
最近在《纽约时报》读到一篇女同性恋者的文章,写的是与女伴分手时的苦恼。她说:“同性恋不能合法成婚,最大的苦处,也就是不能合法离婚。在一段密切关系结束时,我多希望能够爽爽快快地正式办个离婚手续,免得拖泥带水……”
但是,白朗的故事,并非同性恋的故事,而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段插曲! 家的万花筒